《偏执狂的情诗[快穿]》作者:糖豆公子 文案 万相归你,渡我以爱。 白迪的世界崩坏、扭曲、到处充斥恶念,直到遇见纪楚戎,坠落于深渊前终于被爱所救赎。 “我是个厌世者,但我想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最美好的景色。” 头脑发达·异能变形·一人万相·偏执黑化攻 and 顶天立地·直到令攻发指·外刚内柔强受 已完成: 第一个世界:为你而歌(现代娱乐圈);第二个世界:绝域孤岛(诡异的封闭世界);终曲:英雄的理想乡 内容标签: 强强 系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楚戎 ┃ 配角:白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浴血而来,与你拥吻。 第1章 为你而歌(1) 周一清晨,b市堵得水泄不通。 头顶蒸发掉汽车鸣笛,只剩下挥散不去的烦躁感。 车流末端一辆黑轿车里,一个女人凝视望不到头的车流,拇指指甲无意识地刮擦方向盘。 闷热中,车载音乐里澄净男声唱的轻快小调,就像一杯盛满碎冰的柠檬水。 “你听我说,苏零。那件事情之后媒体和公众一直对你有很大意见,公司希望这次金兰奖颁奖典礼上你争取到和严夜希同框的机会,只要你表现得温和一点,那些攻击你的言论就站不住脚了……” 免提模式下,嘶哑的男声暴跳如雷。 “那些人本来就站不住脚!”声音越来越激动,嗓子却承受不住,说到最后男声几乎变成刺耳的电流音:“你听好,我苏零宁可死都不会低这个头!反正合同快到期了,咱们好聚好散。还有!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再放我的歌了!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碟都给我扔掉!” 金兰奖的颁奖典礼下午两点开始,苏零却还没影儿。许豪杰打量四周,突然发现一个狭窄的巷子口。 将心一横,手打方向盘轿车毫不犹豫转向右前方的巷子口。许豪杰道:“我告诉你苏零,这事没得商量,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过去!” 那边没理她,直接挂断电话。 从巷子穿出去,稍微绕点远路也比在这等着节省时间。 苏零虽然狡兔三窟,但和严夜希闹掰之后他的财路断了大半,拮据之下卖掉好几栋房产,再排除暴露于媒体的几栋,只剩下寥寥几个选项。 许豪杰倒是不担心苏零躲在朋友家,他娱乐圈唯一的朋友严夜希目前和他水火不容。 巷子两边的居民楼相当有年代感,楼房低矮,头顶上方还拉了数不清的晾衣绳,密密麻麻宛若蛛网,悬挂的衣物不给天空留一丝空隙。 正全神贯注地调整方向,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苏大少爷’ 随手划开电话,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许豪杰以为苏零只是按错了键时,对方说话了。 是熟悉的破锣嗓子。 “你们想让我和严夜希同框是吧,可以啊。你来接我吧,我在叶江路那栋公寓。” ……说好的死都不低头呢? 只要人愿意去颁奖典礼,剩下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许豪杰松出一口气,道:“行,那你……” ‘咔啦咔啦——’ 等等!什么声音!? 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坠落!许豪杰反应极快立刻踩住刹车。 轿车紧急停止,与此同时一个重物砸在前车盖上。 “卧槽!”许豪杰心跳到嗓子眼里,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男人掉在了她的车盖上! 车盖砸了个凹陷但没有血迹,那人浑身上下也没有流血的地方。 哆嗦着手推开车门,许豪杰屏息探向男人的鼻子。 有气!有救! 这时候也顾不上和苏零废话了,许豪杰慌忙拨打救护车。 附近的居民围拢过来,指着两人议论纷纷。 男人明显昏过去了,怕他有什么不能挪动的内伤,许豪杰不敢碰他。 “你们有人认识他吗?”许豪杰问道。 指指点点的人很多,回答她的却只有一个人:“没见过,好像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从你们这掉下来的,你们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这小伙子模样这么俊见过了会有印象的!” 大婶这么一说,许豪杰才有闲心去注意这人的长相。 奇怪的是这人眼部竟蒙着一条黑丝带,那条蒙眼带时日已久泛出白色,丝带下是高挺鼻梁,脸部轮廓偏向西方,唇形倒是东方韵味。 混血儿!? 哪怕看不到眼睛,单单露出的部分,都让遍阅群星的许豪杰惊叹。 但是,这个长相……却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此情此景下,许豪杰也没有心思去深思那股不对劲。她道:“你们再看看,真没有见过他的吗?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啊。” “没见过没见过。”一个人赶苍蝇般甩动手臂道:“可能专门来我们这里跳楼的,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我正晾衣服呢,突然从我眼前掉下去,吓死我了!小姑娘,我看你还是顺便报个警。” 面面相觑间,救护车赶到了。 · ‘宿主。’ 灰蒙蒙的雾中闪现冰冷的声音。 像是一滴钻进后颈的冰雨,冻得他一个激灵,意识瞬间回笼。 ‘宿主,我们平安着陆了。’ 昏迷前的记忆跳出来,纪楚戎迅速张开感知力‘观察’周围环境,在脑海里道:‘你管高空自由落体叫平安着陆!?’ 要不是察觉到危险用异能包裹住身体,纪楚戎怀疑他现在已经是肉饼了。 ‘根据宿主的身体条件和反应能力,程序判定宿主具备安全着陆的能力。’ ‘不能安全着陆的宿主是不是已经摔死了。’纪楚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 ‘程序不会出错。’ 如果想长期合作,有些问题不必急于深究。嗅着消毒水味,纪楚戎道:‘我们现在在哪?’那个人‘又在哪?’ ‘我们现在在这个世界的医院里。’将纪楚戎昏迷之后的事情复述一遍,系统道:‘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了,但是没有能量波动,无法探知具体位置。建议宿主先找到目标物,守株待兔。’ 还待细说,纪楚戎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未摸清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纪楚戎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 “大少爷我求求你乖乖待在公寓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现在记者见到你就跟狼见到羊似的你怎么敢随便跑出去?什么骂你弱鸡我什么时候骂你弱鸡了!?” “我只是比喻!将你比喻成羊……你大爷的苏零你能不能抓一抓重点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叽歪个比喻句!” 下一瞬间,门开了。 许豪杰和纪楚戎四‘目’相对。 ‘系统,我为什么听得懂异世界人说话。’ ‘宿主,您昏迷的时候我帮您下了个语言包。不用担心,您开口的时候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说了。’ 于是,纪楚戎率先打破沉默,他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鞠了个躬,道:“你好,我叫纪楚戎,很感谢你救了我。” 这种强行被注入十几年功力的感觉并不好受,脑子里的语言体系乱糟糟的,以至于纪楚戎说话慢慢吞吞。 “啊,你好。我叫许豪杰。”许豪杰手机里传出吵嚷男声,她摁掉通话键后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也立刻尴尬起来。 “那个……你跳楼的时候砸到我车上了。你身上没有手机,联系不到亲属,所以我先替你将医药费付了。”老式居民楼并不高,纪楚戎掉下来时被蜘蛛网一般悬挂半空的晾衣绳兜了好几下,伤势并不严重。 真正叫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蒙在黑丝带下的眼部。 “应该是陈年旧伤了,眼睛似乎是被利器剜出来的,而且,手段极其残忍。” 医生的话语回荡耳边,许豪杰想起揭开黑丝带的那一幕仍是汗毛倒竖。 纪楚戎眼部周围遍布疤痕,像狰狞扭曲的枯手从眼眶钻出。 穿越时很匆忙,除了一块表纪楚戎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左手摸向右腕的手表上,道:“您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我现在没有钱还您,但我不会赖账的,一有钱立刻就给您送过去。” “……您是什么鬼啦。喏,我手机借你一下。”许豪杰将手机递过去,道:“记得亲属的号码吗?给他们打个电话来接你,顺便还我钱就好了。” 接过手机的纪楚戎头都大了,他到这个世界还没有一天,哪里来的亲属。 “怎么了?不记得电话号码?” 纪楚戎摇摇头,脑海里系统给他罗列了十几二十条谎言借口。最终,却还是不顾系统的呐喊说了实话。 “对不起,我没有亲属。但请您放心,我会还钱的。”纪楚戎再次深深鞠了一躬,他现在一无所有,好像也只剩下诚意能展示给对方了。 被剜去的双眼。 没有亲属。 疑似跳楼自杀的行为。 许豪杰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了。 仿佛为解决她的难题,恰在此时,jc来了。 Jc先是寒暄两句,然后公事公办的问讯,怎么会在居民楼,为什么自杀,家住哪里,亲属呢,眼睛怎么回事。 纪楚戎应接不暇,系统黑进这个世界的网络帮他捏造了一个可查询的身份证号码和户籍,但是新语言还不是特别熟,跟不上当地人的语速,说话结结巴巴,有些不能说的比如眼睛的事情纪楚戎就直接闭口不言。 在许豪杰看来,却是另一般滋味。 “什么都说不清就很难办了,户籍身份正确的话应该不是黑户。” “流浪人士吗?那就只能交给收容中心了。” 你们连他自杀的原因都没问清楚,就要将人转移到收容中心!? 在门边僵立许久,许豪杰的脑子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这热攀升至理智无法忍受的温度时,她举起来手。 “那个,打扰一下哈,其实……我认识他。” 第2章 为你而歌(2) 不光是联系人,当问及住所时,纪楚戎的回答也是没有。 “你……在这里没有房子?租的房子呢?” 纪楚戎摇摇头:“已经没有了。” 房租到期?被赶出来?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无人问津?最终想不开做下傻事? “在你没想好去处前,可以暂时先待在我这边。”许豪杰指挥出租车司机转过转角,对身旁的男人语重心长道:“我会帮你先找一个住所,既然侥幸活下来了,就先试着好好活下去吧。” 暂时没有解释‘跳楼自杀’这个微妙的误会,纪楚戎到:“虽然很感谢,但是……这样信任我真的好吗,万一我是个坏人呢?”这位女性十分善良,但纪楚戎担心毫无防备的善良有一天会伤害到她。 “不可能坏人都想着遗千年呢,哪会自杀?司机先生停在这里就可以了。”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许豪杰先一步下车替纪楚戎拉开车门,道:“小心,慢一点哦。还剩下一点路程,咱们慢慢走过去吧。” 纪楚戎下车的动作相当流畅,没有任何磕磕碰碰,脚踩在地面上时也十分果断干脆。许豪杰下意识看了眼纪楚戎的眼部,那里的黑丝带换成了有色眼镜,遮住眼部的异样。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实在难以从外在看出他是个看不见东西的人。 这附近大多都是高档小区,环境幽静长长的林荫路延伸远方。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个人多管闲事,但其实……”许豪杰犹豫片刻,向认识不到一天的人透露出亲朋好友都未曾知晓的阴影:“其实我以前也差点自杀过。” 纪楚戎脚步慢了下来。 “准备跳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晨练的阿姨,问我为什么伏在栏杆上哭。给我递纸巾在那里陪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说她女儿和我差不多大,看我哭就想到自己女儿在外面漂泊是不是也有这么难受的时候。说起来也奇怪,当时一根筋了很久,但是听阿姨说着说着,那股绝望就渐渐消失了。”许豪杰道:“这样说可能非常自以为是,但我越和你接触,越觉得有一种使命感。希望能把从别人那里承接来的善意传递给你。” 面对这份赤诚,纪楚戎能回应的也只有一句:“对不起。我很惭愧。” 两人正走着,突然,许豪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纪楚戎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许豪杰护在身后,低声道:“怎么了?” 原来的世界杀机四伏,穿越过来后纪楚戎的警戒未有一刻松懈,他刚才并没有感应到任何危险。出于谨慎,还是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谁知,许豪杰从他身后蹿出一溜小跑奔向前方,骂道:“苏零!!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被记者拍到了怎么办,你连这个藏身之处都保不住了。” 纪楚戎:“……” ‘宿主,反应过度了。这个世界很安全,也很和平。你的反应太奇怪了,趁许豪杰没有留意赶快放松。’ 迎面而来的男青年,整个人包裹在黑衣黑裤中,漆黑一团。兜帽拉低遮住面容,几缕浅粉色的额发渗出帽檐,白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嘴部动了动,嘶哑声音透出面罩:“等等等!这都几点了,我从早上等你等到下午,你想让我饿死吗!” “你自己在公寓泡点面吃啊。” “难吃,烦。”被叫作苏零的青年瞥了纪楚戎一眼,道:“你把我晾在公寓好几个小时,就是因为他!?许豪杰你脑子被门夹了吧,耽误这么久下午的颁奖典礼还赶得上吗!?”粗哑声音说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 吼完别人,苏零自己累得大喘气。 “行行行我的错,苏大少爷您喘口气,别背过气去了。” “我怎么可能背过气去!你看不起谁啊你!”苏零吼出更多气音。 “没有没有,看不起谁都不会看不起苏零你的,走走走,我们先回公寓,我做饭给你们吃。” 回到公寓后。是纪楚戎自告奋勇下了厨。 一来,表明自己生活可以自理希望许豪杰不要太担心,二来,他怎么可能让恩人受累。 苏零不知道纪楚戎的情况,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躺,两只脚搭在茶几上,道:“颁奖典礼那事,公司怎么安排的?” “也没什么,就希望你主动去找严夜希合个影。大庭观众之下,以严夜希卖的那种谦谦君子人设,即使心里不情愿也不会拒绝你,顶多照相时摆个冷脸。”清楚纪楚戎的身体缺陷,许豪杰并不放心,时不时倾身瞟向厨房,还好这栋公寓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不难看清楚纪楚戎在做什么。 “你的人气其实还在,只是之前闹得太大,一时影响不好,甭管严夜希什么态度,你态度好一点,有个认错的表现……” “认错!?”半躺在沙发上的人一跃而起,桃花眼刺溜一下瞪圆实,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我的嗓子变成这样明明就是他害的!!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把他的恶行揭露出来,我都被他害成这样了凭什么我要忍着。”说到最后,苏零咬住嘴唇,梗着脖子一副宁愿倔强到死的样子。 “你错在没有证据就贸然行动。你凭什么让大家相信你呢?你说是吃了严夜希给的东西嗓子才坏掉,然而既没有目击证人,你当时还处于醉酒状态,自己说的话都不具有可信性。” 要是半年前,许豪杰这种菜鸟新人根本没资格给苏零当经纪人,那时的苏零才貌双全,唱作俱佳,出歌必火,唱片年年大卖,年纪轻轻已有‘小天王’的称号。媒体、粉丝、公司全都捧着他,什么都顺着他为他考虑,于是出了事后,以苏零的脾气连和公司商量都不商量,直接公开怼严夜希。 严夜希很快以造谣污蔑、诽谤等起诉苏零。 两个人闹了半年,苏零的脾气越来越差闹成现在这副人人喊打的样子,严夜希却热度不断人气大增。 其实这半年她和苏零努力了很久,但节奏完全掌握在了严夜希手中,明明苏零的嗓子毁掉是事实,公众却抓住他气急败坏撒泼卖狠的形象不放。 今年苏零才十九岁,他十六岁从选秀节目夺冠,一路星光璀璨,仿佛就是为音乐而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能唱歌了,这种剧烈的冲击,一下子就让他丧失了理智。 “苏零,你也该长大了。想想怎么做才是对你自己最好的吧。” “怎么做我的嗓子也好不了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本该温柔缱绻的桃花眼里满是仇恨:“都是他……都是他……” ‘咚’,盘子轻轻放在餐桌上。 纪楚戎道:“饭好了,先吃饭吧。” “吃什吃,我气都被她气饱了!”苏零躬起后背,仿佛一只浑身写着‘人间不信任’的猫。 然而,整个人还处于嫉妒愤恨状态,肚子却…… “咕——” 许豪杰:“……” “吃吧。”纪楚戎将盛好的饭碗递向苏零,道:“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 在纪楚戎维持递碗姿势第十秒时,苏零一把夺过饭碗,冷哼一声:“别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许豪杰默默向纪楚戎伸了个大拇指,后知后觉想起来他看不见,凑过去小声道:“厉害啊,我平常要哄十几分钟呢。” “他其实挺懂事的。”纪楚戎道。 许豪杰:“你逗我!?” “还知道不浪费粮食,不是吗?” 许豪杰:“……”哇你好有道理啊! 本来对纪楚戎做的饭不抱太大希望,尝过一口后许豪杰才明白过来,原来苏零狼吞虎咽并不仅仅因为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这也太好吃了吧,许豪杰双目含泪:“太励志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真的看不见。” “噗——咳、咳、咳”苏零一口饭呛得喷了出来,纪楚戎起身去给他倒水,苏零伸出手臂似乎想阻拦,嗓子眼卡了饭一时说不出话,转眼间纪楚戎已经把水给他倒好了。 喝水时死死瞪住纪楚戎,等缓过劲苏零哇哇叫道:“许豪杰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吃饭时乱说话!” “我没有乱说,纪楚戎眼睛确实不方便。”许豪杰道:“不过你也看到了,他有能力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你看,他做的饭比我做的还好吃。” 不会做饭的苏零不想说话。 “对了苏零,你这里地方大,能不能让纪楚戎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楼上不是还有很多空着的客房吗,我那边是单身公寓,只有一个卧室。” 眼神在许豪杰和纪楚戎之间转了一圈,苏零语不惊人死不休:“你男朋友!?长得好看还会做饭而且还……”差点顺口说出‘瞎’,苏零咽了口口水,把那个字咽回去。 “什么男朋友!我老家的表弟。” “可以是可以。”一般老家表弟没有几个是真表弟。苏零虽然不信,还是答应了苏豪杰:“可以啊,只要他别烦我就行。我可说好了,不顺心的话我随时轰人。” 纪楚戎道:“谢谢。平常绝不会麻烦你的,我会负责做饭。”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 片刻后,苏零忽然道:“你给我去楼下住。” 是怕上楼不方便吗?纪楚戎笑了,道:“谢谢。” 苏零瞬间炸毛:“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莫名其妙!!”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别的原因,发梢下的耳尖微微泛红。 “嗯,莫名其妙地想谢你。”纪楚戎好脾气道:“晚饭有想吃的吗?” “……”苏零道:“火腿炒饭。” 许豪杰低头扒饭,不让苏零看见自己上扬的嘴角。 下午,许豪杰和苏零去参加颁奖典礼。纪楚戎和系统拟定了一下寻找目标物的计划,剩下时间用来打扫屋子。 到五点,电视机播放娱乐新闻,纪楚戎走进厨房准备火腿炒饭。 ‘沉寂许久的苏零金兰颁奖典礼再引闹剧,嗓子毁掉后和前好友严夜希罕见同框。严夜希喜获金兰奖提名,苏零举杯上前,两人私聊低语,严夜希面带微笑似乎不计前嫌,苏零却突然冷脸将手中酒水泼向严夜希,此后疑有动手倾向,被工作人员及时拉开。严夜希经纪人称,苏零行为过于异常,今后会尽量避免两人接触。本次颁奖苏零未有任何入围,不知为何出现在颁奖典礼。’ 第3章 为你而歌(3) 那天晚上苏零一回来就直冲楼上,“嘭”地一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敲门不应,纪楚戎只好用保鲜膜包好火腿炒饭放进冰箱,以便某人饿得没力气生闷气时有口饭吃。 回到客房,纪楚戎唤醒系统。 ‘能查到目标物的坐标信息吗?’ ‘能,位置显示是国家艺术科学管理协会。’ ‘艺术科学!?不该是能源管理或科学院那种机构吗?’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非常落后,连宇宙殖民都尚未实现。极有可能完全没有发现目标物的价值,将其当成普通矿石。’ ‘’那个人‘呢,有检测到什么信号吗?’ ‘没有。从我们到这里后,’那个人‘没有再启动过时基,可以判定时基处于能源不足状态无法启动,为了能够前往下一个世界,他迟早会对目标物下手。’ ‘我立刻敢去坐标点确认目标物的情况。’ ‘不建议宿主立刻行动。如果是打探情报,白天正常工作日方便我收集信息。’ ‘好,那明早行动。’ ‘还有一点。’平铺直叙的系统停顿了两秒,道:“不建议宿主与异世界原住民有过多交互。我们是来执行任务,只需要做对任务有用的事情。” ‘驳回。我是个正常人类,基本社交是生理需求。还有什么建议吗?’ ‘……’被程序选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人类顶峰的强者,从以往数据来看,但凡强者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为主张。这时候,系统不能和宿主拧着来:‘没了。’ 隔天纪楚戎起了个大早,他熬了半宿消化系统塞进他脑子里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满打满算一个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这种程度的睡眠对异能者来说,已经足够了。 走出房间闻到一股香味,厨房里有人在做饭。 系着松松垮垮的围裙,苏零正在煎荷包蛋,他眼角眉梢写满不耐烦:“愣着干什么,你早上吃饭前不用洗脸刷牙的吗!”话是这么说,他却将火一关,拉着纪楚戎走到淋浴室,一脸嫌弃地握住纪楚戎手腕,引导他摸索物品:“进门左边是毛巾架,上面的毛巾都是新的,你自己选着用。牙刷牙杯我给你放在洗手池边上了,自己用。右边是淋浴,淋浴左边是马桶。老子不会说第二遍了,记不住你就自己摸索,懂!?” 其实哪怕苏零不说,纪楚戎也有能力探知到。但是……嘴硬心软,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吧。 “嗯,记住了,谢谢。” “你他妈记性这么好呢!” “记多了就熟练了。” “嗤——洗漱完过来吃饭。” 苏零说他不会做饭,一点也不谦虚,他是真的不会做。今天早饭是他硬着头皮做出来的成果,两块烤面包片夹煎蛋。纪楚戎咬了一口,口腔里溢满了蛋腥味。 “味道怎么样?” 又吃了一口,纪楚戎面不改色道:“还行。” 于是苏零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自己盘子里的面包煎蛋,才嚼一口立刻嫌恶地吐出来,怒火攻心道:“你管这个叫还行!” “真的还行,我吃过更难吃的。”纪楚戎没有撒谎,有时候执行特殊任务,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发霉的面包都照啃不误。 “给我和那些好吃的食物比啊!”还行是指难吃得还行吗!你这个人说话一点也不真诚! 顶着苏零的咆哮,纪楚戎手中的早餐只剩下一半。苏零看得不是滋味,拿起钱包烦躁道:“别吃了,不许吃!给我停!”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们去外面吃。” 清晨的空气很好,戴着厚实口罩的苏零却享受不到。昨晚颁奖典礼上又闹了大新闻,苏零不得不全副武装。 还是那条长长的林荫道,清晨凉爽的风在两人之间巡回。 纪楚戎道:“为什么不等我来做早餐?” “我有手有脚的,干什么等别人伺候我。” “你是不信任我能做好早饭吗?昨天中午、晚上都是我做的。” “罗里吧嗦,都说了不需要你伺候我,老子没钱给你发工资。” 附近只有几家早餐店,正值上班、上学的点,每个店前都排起了长龙。纪楚戎和苏零在队伍中缓慢前行,为防止被认出来,苏零垂头拉低帽檐。 纪楚戎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之前做那一切,都是想证明我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所以,你不必特别照顾我,” 已经排到他们俩儿,服务员小姐等着他们点单。 “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做饭吗?啊?纪楚戎,我是剥夺了你的人生乐趣还是人生意义啊?” 纪楚戎想了想,竟是认真作答道:“算是人生乐趣吧。我可以给你做你特别想吃的……听说美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闻言,从昨晚便凝聚在苏零眉间的阴郁稍稍散去一点。他冷哼一声,道:“那回去?你做?” “嗯。” “所以我俩儿出来是干啥的?” “附近有超市吗,可以去买点食材。” 于是,排了半天队的两个人什么都没点转身离开,背后服务员小姐姐满脸不高兴。 大清早排队来秀!?有意思吗!?很闲吗!? 青葱撒在锅里的皮蛋瘦肉粥上,将香味又提高一个层次。纪楚戎虽然看不见,但是异于常人的听力清晰捕捉到某人悄悄咽口水的声音。 折腾一个清早,尤其苏零还特意早起抢着做早饭,这会儿应该很饿了。 “烫!我来盛!”苏零一把抢过纪楚戎手中的碗勺。 美食确实能让人心情愉快,哪怕只是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好吃!”心情好了一点,苏零也不吝啬夸奖,道:“看不出来啊纪楚戎,你除了做饭外还有什么本事?” “没了。” “你平常经常下厨吗?”都说熟能生巧,对眼睛不便的人来说,做一顿饭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别说做得如此美味。 “不,偶尔。” “咦?那你平常都干什么?” “锻炼身体多一些。”通过与敌人战斗的方式。 “锻炼身体!?”苏零扫描一遍纪楚戎的身板,纪楚戎穿的是黑色短袖,款式有点像作战服。露出的胳膊确实看得出肌肉线条,但纪楚戎的身材并不魁梧,肌肉也没有多么夸张。苏零好奇道:“给我看一眼。” “嗯?” “衣服,掀起来我看一眼。” 这倒没什么问题,纪楚戎也不忸怩,放下筷子将上衣撩起。 对面的苏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仗着纪楚戎看不见,悄悄倾身探头。 开玩笑!?一二三四五六,他有六块! 苏零虽然也有六块,但是…… “你的腹肌上居然还有伤疤!?”都说伤疤是男人的浪漫,腹肌加伤疤,就是男人中的男人了。 那些伤疤又粗又长,形貌狰狞,都坐落在危险的位置。这使得纪楚戎腹部肌肉更充满力量感,和苏零在健身房赶工出来的成果完全不同。 “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摔的。” 纪楚戎耳朵动了动,心里奇怪,他怎么好像又听见吞口水的声音了? ‘系统,你没事在我脑子里吞什么口水?’ 系统一脸冷漠:‘不是我。’ 宿主快跑,是你对面的痴汉。 饭后,纪楚戎提出要出门一趟,苏零大喊着:“随便你,你又不是我表弟,走丢了关我什么事!”喊完随手甩给纪楚戎一个小包。 系统扫描了一遍包里的东西,道:‘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叫纪楚戎,我走失了,麻烦将我送到警察局,或叶江路250号拨打电话:×××××。‘,还有一部手机。’ 纪楚戎拿出手机,随手一划屏幕,苏零的电话就响了。 苏零:“……”反正他看不到,脸红了又怎样! 耳畔萦绕某人的手机铃声,纪楚戎笑了。 ‘系统,我喜欢这个世界。愿意照顾弱势者,包容他们保护他们。’ 不像那个先进却畸形的世界,将弱者排除于群体,肆意舍弃。对异能极端的崇拜,由此衍生出的配种婚姻、基因改造、人造人,还有存在于社会边缘,法律枉顾zf漠视的……处理无能力者的垃圾场。 ‘落后,愚昧,却又被未来诗人们讴歌的理想乡。宿主,即使如此,也请不要忘记你的职责。锁定目标物,抓住’那个人‘,夺回被他偷走的属于我们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记者:请问一下攻君,让受一个人出门你真的放心嘛!? 苏零:放心个p,他心大我心可不大!!要是掉进没盖盖子的下水道怎么办!!我去哪儿哭!! 记者:所以……你打算……? 苏零:哼, 记者:你还真打算那么做啊,噫~像个变态一样。 苏零(表演一个火冒三丈):住口!! 第4章 为你而歌(4)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打出租车至少三百多块。苏零在包里放了五百块钱,那钱纪楚戎不打算用。 ‘系统,搜一下附近有没有典当、接收二手货的店面。’ ‘宿主,我可以直接黑进这个世界的银行。’ ‘不用,我的表应该值几个钱。’ 有时候系统真不懂纪楚戎的固执,他奇怪的原则和他那个尊强凌弱的世界格格不入。 未来科技全息显象附带天气探测系统的限量表,只卖了五千多块。 系统也是没脾气了,明明他黑进银行只需要不到一分钟。 ‘宿主,为什么不使用最简单的方法?’ ‘我是公职人员,去哪里都得遵纪守法。’ 可是这不是我们的世界啊,我们只是外来者,而且是高位面的存在,为什么要遵守落后地方的落后法律? 系统不明白,但它的程序并不允许它与宿主争执。 ‘宿主,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吗?我们可是合作伙伴。’ ‘有的,你有大用。’ 就在系统摩拳擦掌之际,纪楚戎接过老板递来的五十几张百元大钞,道:‘来,验钞。’ 未来科技高精尖算法智能工程巅峰之作的系统:‘……’ 您不如将我和那块表一起当了吧…… 国家艺术科学协会平日并不对外开放,只有工作人员持证刷卡才能打开正门。挂着闲杂人等免进的牌子,但奈何院墙一点也不高。 寻了个死角位置,纪楚戎脚蹬墙壁轻巧跃进去,落地时连点微风都未掀起。 无论看多少次,只有这种时候,系统才发自内心觉得程序选中纪楚戎是靠谱的。 翻进去后,系统立刻在纪楚戎脑海里画出监控区域。 戴上棒球帽,纪楚戎周身一股‘内部人员’的从容淡定,径直前往坐标点。 协会内部相当松散,很多房间都关着,只有几个办公区域人来人往。 坐标点,3-12号房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系统已经能清晰探查到强烈的能量波动。 ‘宿主,是这里!’ 如果是普通锁还稍微麻烦一点,结果居然是电子锁,正中系统下怀。 开锁入门,室内有三排共七个展示柜,每个红丝绒垫底上都立着一座十二英寸的雕刻,总共有七个雕刻。边缘地区的地上散落许多相似的雕刻,看起来都是残次品。 确认能量波动来源,系统道:‘第二排左数第一个陈列柜!’ 纪楚戎遵照指示拿起陈列柜上的奖杯,脑海里系统兴奋的尖叫吵得他头疼。 那雕刻是左右两张面具背对背贴合,一个哭脸一个笑脸,都十分夸张戏剧化。通体晶莹璀璨,外形上看像是水晶制品。 但其实,这东西只是表面看上去像水晶,本质是一种天然形成的纯粹能量结晶,在纪楚戎的世界属于超稀有能源。如果没有特殊的分析探测技术,很容易将之和水晶混淆。 ‘我查过相关的交易记录,协会曾经购入过一定数量的水晶。之前有新闻提到过,今年是协会成立五十周年,为庆贺五十周年,年底协会负责的青果电影节将设计新的奖杯。其他奖杯都没有能量波动,只有宿主手中这一尊有。合理推测,能晶被协会当成普通水晶收购了,然后……’ ‘被做成了奖杯。’ 系统:‘……’要知道,这样一块能晶,能为一个大型城市连续供电三十年啊,真正环境友好无污染。所以每个国家都想方设法地寻找能晶,研究能晶。 怎么到这里就……就这步田地了呢!?想一想,搞不好雕刻时还扔了不少边角料。 ‘宿主。我现在发现那块表不算亏了。’ 纪楚戎没功夫和系统贫嘴,房间里的监控让系统黑了,监控画面静止不动。即便如此,此地也不易久留。 雕刻底座上刻写‘万相奖’三个字,房间里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这块区域不是办公楼,没有人流。再过十分钟就到午饭时间,职员会去员工食堂用餐,离开时不容易引人注目。 所以,十分钟决定。 ‘系统,你之前说过,时基也可以探测到能晶的位置。’ ‘是的,但是只有在时基运行时才行。一旦时基运行,就会产生特殊的能量波动,我能够根据时基特殊的能量波动探查到时基的位置。但如果时基处于休眠状态,就不会辐射任何能量。’ ‘我们是追着时基的能量波动来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刚到这个世界时,时基就探知到了坐标的位置。然后由于能量不足,时基一直陷入休眠。’ ‘宿主,你想干什么?’ ‘也就是说,只要时基不启动,那个人手中的能晶坐标就不会更新。’ 跟上了纪楚戎的思路,系统接道:‘而只要时基启动,我就能探测到那个人的位置!’ ‘想要前往下一个世界,时基必须吸收能晶来获得足够能量。你说过,这个吸收转化的过程要持续十分钟左右,且不能中断。因此,为防止突发情况,他找到能晶后会立刻转移。’ 所以,要给那个人留一点小礼物。 纪楚戎挑了一个完成度最高的残次品,从包里取出一块透明集成片黏在残次品底座。 扫描过后,系统惊道:‘定位器!?宿主什么时候有的?!’ ‘手表里拆下来的。’纪楚戎将正品收入包中,在正品原来的位置摆放上残次品。 系统:‘……’ ‘好了,等着那家伙动作吧。’ 离开艺术科学协会后,纪楚戎没有立刻回去。靠典当过活不是长久之计,他打听了下协会附近的房价,打算想办法在协会附近租一套房子。 自我定位贤内助的系统立刻给纪楚戎罗列出一堆可选职业。 “我决定了。”纪楚戎左手握拳打在右手掌上,一锤定音:“还是干我的老本行!” 系统:‘啊?’ ‘系统。搜索一下最近的通缉令,罗列给我。’ 忙完乱七八糟的事情回到公寓,已经十点多了。刚一打开门,纪楚戎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对。 系统:‘宿主,苏零在瞪你。’ 何止是瞪,几乎实体化的杀气旋风似的刮过来。纪楚戎摸摸鼻子,道:“抱歉,回来太晚,让你担心了。” 这回苏零没急着吼‘谁关心你啊说多少遍不要自作多情!’,反而问道:“走挺远啊。” “也没多远。” “没多远还需要坐出租车?” 疑惑闪出,纪楚戎愣了:“你怎么知道我打出租车了?”难不成偷偷跟着我出门?奇怪,有人跟踪我是会立刻察觉的啊。 能不知道吗!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苏零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偷偷跟在这人后面,谁知道这人走没几步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跑了!这附近出租很少,苏零眼睁睁看着那辆的士扬尘而去。 我真是个傻叉,竟然怕纪楚戎不小心掉进没有盖盖子的下水道!人家可聪明了,都会打的! 干出尾随这种蠢事还说漏嘴更是傻到没救! 苏零怒道:“我猜的,你有意见!?” 纪楚戎投降:“没意见。”他低估了苏零那颗豆腐心的柔软程度。 时间已经不早,苏零不知道他有异能辅助,将他当作普通的盲人,肯定担心坏了。 “不好意思,知道你在等我,我肯定早点回来。” 系统:‘……’宿主,你不觉得你们对话的内容和氛围都怪怪的吗? “谁等你啊!我是在拆粉丝送的礼物!下午许豪杰刚给我送过来。还没拆完呢!” “那……我帮你拆?” “走开,别来烦我!” 于是纪楚戎只好先回房间洗澡。刚脱掉上衣,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纪楚戎立刻冲出去,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更是加剧了他的焦急。 沙发上,苏零捂住嘴,血从指缝流出。 “苏零!?你怎么了?说话!”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有在这种时候,纪楚戎会因为自己看不见而感到难受。只能握住苏零的肩膀,感受到手掌下的肌肉紧绷却无法亲眼确定他的情况。 第5章 为你而歌(5) ‘宿主,我扫描过了,苏零舌面和上颚,嘴唇,内牙龈有划伤。地上有一块椭圆形陶瓷片,边缘打磨得很薄,非常锋利。陶瓷片上沾有糕点屑和血,糕点屑来自桌上一盒拆开的礼物,盒子上还有卡片,上面写着’苏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难关,会永远支持你……’ “苏零,急救箱在哪?”纪楚戎握住苏零的手,出血量并不大,但对于强化过感知的纪楚戎来说,腥气就像黏在了鼻腔里。 他将手掌摊开,让苏零在掌心写字。 ‘客厅柜橱,上面第二层。’ 系统还来不及做语音导航,早已将家具陈列暗记在心的纪楚戎已准确翻出急救箱。 急救箱里有紧急止血工具,受伤后苏零就一个字也没说过。纪楚戎看不见苏零的表情,沉默将苏零整个人盖住。 桌子上还有很多其他礼物,每一份都拆得相当漂亮,包装盒几乎没有任何损毁,连外面那层包装纸都保存完好,叠成各色方块,摆在桌面上。 “呕——咳咳咳!” “怎么了!?”纪楚戎轻拍苏零的脊背。 苏零却不说话,只是咳嗽,牵动舌头和上颚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还是系统回答道:‘宿主,他有一部分伤口靠近舌根,刚才清理伤口时棉签戳得太深引起干呕。’ “走,去诊所。” 苏零甩开纪楚戎的手,受伤后第一次开口,小声含糊却又坚定无比:“不去。” “为什么。” 苏零懒得回答,纪楚戎这回却不由着他性子,拉起苏零的手就往大门走,根本不把苏零那点浪花一样的挣扎放在眼里。 “别!被认出来了麻烦!”苏零的嘴巴简直多灾多难,以前只是嗓子漏风,现在舌头也变成一条搁浅的咸鱼。 对娱乐圈的事情并不是很懂,听苏零这么说。纪楚戎犹豫了下,不顾苏零阻挠给许豪杰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请她过来一下。 纪楚戎:“去沙发上坐着。” 他一严肃起来,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气势立刻探出冰山一角。系统虎躯一震:‘宿主,你现在好像主角!!’ “摆!摆个冷脸给谁看啊!”伤上加伤,苏零本该两米八的气场只发挥出一米六,结结巴巴吼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张嘴。” 苏零咬紧双唇,守住最后的倔强。纪楚戎无奈,不懂这种反抗有什么意义。他左手握住苏零下巴,使出一点巧劲儿,不伤着苏零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 失去眼睛后,其他感官分担眼睛的工作,纪楚戎凑近苏零的嘴巴,轻轻嗅了嗅,用右手将消毒棉签送进舌根处。随着棉签的推进,苏零面部肌肉越来越紧绷。 “嘘……嘘……,放松,相信我,不会痛的。”纪楚戎吹出气息扑在苏零唇上,若有若无的蛊惑在他唇上落地生根。 面部肌肉松懈下来,可是……怎么感觉苏零的脸又热起来了? ‘系统,苏零怎么回事!?’ ‘体温正常,脸发红,初步扫描伤口无感染迹象。’ 思索间,大腿微痒。 有一只手在他的腿上写下一行字。 ‘给老子快一点!’ 为了强调不耐烦,句子后面画出一串感叹号,都快画到纪楚戎大腿根去了。 强忍痒意稳住右手,纪楚戎好笑道:“知道了,别闹!快好了。” 换了三四根棉签,纪楚戎鼻前的血腥气总算淡去,尽管消**水的味道也很难闻。 最后再一次分辨气味,好在划伤不深,出血都已经止住了。纪楚戎心一松,就在此时…… ‘砰!’ 身后一声巨响,苏零吓得一震,纪楚戎正要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鼻子相碰的酸楚中夹杂一丝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 纪楚戎捂住鼻子,酸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苏零!”钥匙都来不及拔,许豪杰冲到苏零身边握住他的肩膀眼睛来来回回扫了个遍:“纪楚戎说你受伤了!?伤到哪了!?脸怎么这么红!?吃错东西了吗!?”眼前人整个呆若木鸡,平常总是流淌戏谑刻薄的桃花眼瞪得圆实,一只手搭在自己唇上,像是失了魂。许豪杰大惊失色:“苏零!!你怎么了,你傻了吗!!你还有神智吗!” 这一吼总算将苏零惊醒了,他薄唇一张,正要大吼‘你丫说谁傻!!’,刚发出一个ni音,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巴,将后面一连串全堵回去了。 “小心!你还想伤口再裂开一次!?” “呜呜呜呜呜呜——”滚蛋,松手啊!!! 纪楚戎松开手,给苏零翻出一套纸笔,道:“这两天尽量别说话,舌头上的伤口好得很快,但也不能随便作。” 许豪杰心里一咯噔:“舌头!?到底怎么回事!?” 苏零不方便说话,纪楚戎替他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许豪杰拿起桌子上那个礼物盒,里面还有不少做工精美的糕点,还特意做成了桃心的形状。 盒子里还有东西,许豪杰翻出来一看,是张硬纸贺卡。 ‘苏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挺过难关,会永远支持你。’ 这就是你支持他的方法? 许豪杰将贺卡扔到一边,捡起地上染血的陶瓷片。小小一块椭圆形瓷片,两头尖利边缘薄如蝉翼,被藏在松软的桃心糕点中。 蜜糖**啊。 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许豪杰重新拿起那张被她扔在一边的贺卡。 翻到侧面,指尖逡巡侧边,指甲扣到一个缝隙。 夹层!? 撑开缝隙,许豪杰从贺卡夹层里扯出一张长方形薄纸片。 ‘骗你的,蠢货。你这种丑陋扭曲的怪物,怎么不去死,离严夜希远点。’ 又是严夜希……许豪杰下意识看了苏零一眼,却正好和苏零的目光对上。她一慌,将那张薄纸片握在掌心,死命攥紧。 苏零挑起一边眉毛,露出询问的眼神。 许豪杰:“没事,就是觉得这次事件太恶劣了。你先养伤,这盒糕点和陶瓷片交给我,我会去处理的,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闻言,苏零却发出一声嘲讽的轻哼。许豪杰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而不是‘公司’。 “你上次闹那一出,媒体大肆宣扬,还有严夜希的团队在后面煽风点火,公司对你的行为极其不满,短期内是不会给你什么资源了。” 苏零将脸转过去,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他左边是纪楚戎,看着纪楚戎就又回想起那柔软的触感,苏零咬紧下唇,又将发红的脸转了回来。 “???”苏零今天怎么怪怪的,是被黑粉气到神智模糊了吗。许豪杰轻咳一声,暂时不去管苏零的失常,只想用好消息冲淡一点压抑:“但是……这不代表一个机会都没有了。我替你接到一份广告通告,是一个国产男装品牌,虽然不比国际品牌有知名度,但给出的价格非常高。而且……这个品牌的创始人李女士可是你的粉丝啊!” 苏零冷笑,指了指糕点盒,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许豪杰:“那只是一个老鼠屎。你看,你不是还收到了很多可爱的礼物吗?”许豪杰拿起一个粉丝送的围巾,围巾边绣了小小的黑色王冠和苏零两个字。 这一看就是个老粉了,黑色王冠是苏零第一一张专辑‘**与疯国王’的封面。那张专辑创下的销量神话让苏零一步登天,什么沉淀,什么打磨,什么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成长期,在苏零这里全是笑话。 燃炸的演唱会,唱跳俱佳的超强现场,那时的苏零一度被称为行走**,只要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必会被那为舞台而生的疯子引渡,尖叫着颤栗着,踏入他所创造的光怪陆离的**里。 “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通告,只是去拍几张平面而已,也不费什么事。”摸摸鼻子,许豪杰补充道:“顶多就是和李董吃个饭。” 果然,最后一句出口,苏零又炸了。弹跳而起又被纪楚戎拦回去,刷刷刷写下一行字。 ‘吃个屁!不拍!!’ 许豪杰道:“苏零,除开那些丑闻,你有多久没有过正面报导了?”以前,苏零收到的粉丝礼物几辆车都拉不完,现在,堆在小小茶几上的已是所有。 “你想失去这剩下的粉丝吗?” 炸起的毛缓缓蔫吧,苏零横着脖子,却安静下来。许豪杰知道,他听进去了。 “尽快给我回复。”许豪杰将糕点盒装进袋子里,道:“那,我先走了。” 纪楚戎起身道:“我送你。” 门外,纪楚戎将一叠钱递给许豪杰道:“许小姐,还您医药费。” “叫我阿杰吧,同事都这么叫。”许豪杰没有立刻接过钱,道:“我不急着用钱,你也不用着急。” “阿杰小姐,我也不急着用钱,你拿着吧,不然我真的太过意不去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行吧。”许豪杰接过钱,道:“送到这里就行了,我开车来的,能自己回去。说来我还要多谢你,本来以为苏零会多照顾你一些,现在看来,是你在照顾那个笨蛋。” “阿杰小姐。”叫住转身离去的许豪杰,纪楚戎停了一秒,开口问出藏了很久的疑惑:“为什么苏零会认为是严夜希毁掉了他的嗓子?” 按照之前两人的对话,苏零是在聚会喝醉的状态下吃了严夜希给的东西后嗓子才坏掉。可是,聚会上还有其他人,苏零也不仅仅只吃了严夜希给的东西,为什么会立刻怀疑曾经的好友呢? 已是入夏,今夜的风却有些透骨的寒意。 “苏零说……是严夜希在他耳边说的。在他喝醉时,在他耳边说‘苏零,你以为你真的才华过人吗?不,你只是有一副好嗓子而已。没了这幅嗓子,你什么玩意都不是。’” 许豪杰垂眸,看着手上拎的袋子,道:“苏零他,以前是很开朗仗义的,那时候我没资格做他的经纪人,但是……但是也会在心里偷偷羡慕,想着有一天能带一个像苏零那样的明星该是多么扬眉吐气。” “现在……他的脾气不太好,也许会有些不好相处,但我看得出来,他待在你身边时很自在。可以的话,请你帮我多照顾一下他。”也许因为纪楚戎是陌生人,也许因为纪楚戎从不关注娱乐圈,甚至不知道苏零是谁。 纪楚戎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很照顾我。” 许豪杰笑了:“你也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们都能有新的起点。” 这是还记着那个自杀的误会呀。 目送许豪杰走远,纪楚戎转身回屋,系统却道:‘宿主,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纪楚戎道:‘卖手表的钱还给阿杰小姐了,等我完成一单任务后。’ 系统:‘有一个通缉目标近期在附近出现过,我会连通这个世界的监控,幸运的话,明天就能有所收获。’ 纪楚戎道:‘好,有消息通知我。’末了,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系统:‘那您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也带不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吗。’ 知道。和系统踏入时空隧道那一刻就知道了。远离陷入毁灭的故乡,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踏上充满未知的旅程。而这旅程,甚至可能没有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反派君上线! 第6章 为你而歌(6)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B市的喧嚣没有一点消停的迹象。市中心华灯如海,越是入夜,越是燃起不同于白日的噪声。一家高档夜总会门前,优雅女郎背靠客人的豪车,红唇吐出寥寥烟云,挡住眼中似有似无的媚意。 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横在夜总会背光面,没有霓虹灯牌、也没有香水女郎。臭气哄哄的垃圾袋溢出箱子,招引来一群臭味相投的苍蝇。 除了恶臭,黑暗中似乎还潜藏着什么其他的东西。属于人类的喘息,在垃圾箱边轻轻起伏,像是噩梦里的脚步声。 二楼窗户没关,包厢里的喧嚣听得一清二楚。 “今晚你可是主角,怎么能只喝那么点!?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幕后人员,还是嫌小姐招呼不周到?” “不,陈先生,我是真的喝不了了,你知道我酒量的……” “酒量这东西,不练怎么会有!你严夜希今天就是喝倒在这里,昏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在座都是老朋友,谁还会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不成?” “小严,你新唱片的事情陈总可没有少费心,难得今晚陈总玩得开心,你也别扫兴了。放心吧,我不喝酒,晚上我送你回去。” “……行,那陈总,我陪你喝几杯。” “好!这才是大明星的气魄嘛,小兰,去,把咱们这厉害的都送过来,再带几个会来事的妹妹。” “陈总这……不方便的。” “没事!这是我的店,你们怕什么。” 男的女的声音,很快乱成一片,像一锅煮得稀烂的粥。 “不行,陈总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先玩。” 二楼的笑闹正在兴头上,一楼后门“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一个黑影蹿出来,扶着对面的墙躬起脊背。 “呕——” 稀里哗啦,不通风的死胡同更臭了,一种新鲜的臭。 那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难受得直不起腰,大概喝得神志不清了,半跪在地上也不嫌脏。 垃圾箱边轻微的动静没有引起他的重视。一团黑影在闪烁路灯下时隐时现,沿着墙壁抛出的阴影一步一步向那人靠近。 有什么硬质东西,在月光下闪出一层白光。 男人头靠在墙壁上,毫无警觉。 近了,非常近了。 黑影手中的白光从黑暗中跃出,那竟是一把短刀! 刀面反射的月光是最后的慈悲,照进男人眼中,迫使他终于看清这可怕的危机。然而为时已晚,嘴巴被飞扑来的黑影捂住,整个人被压制在地面上。酒精早就吓得没影了,然而大脑一片麻木,恐惧抽干掉所有的力气。 “呜呜嗯!!” 双眼圆瞪,眼眸中倒映凶手容颜。 眼看刀锋将近,绝望灭顶而来。就在男人想要闭上双眼时,又有一道漆黑身影从高处跃下,宛若一只待蛇出洞的黑色猎鹰,直扑向死死压在他身上的凶手。 “叮——” 清脆的撞击声擦过耳膜。男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有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那个他使尽力气也无法挣脱的凶手竟被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反剪双手,还没怎么挣扎已被一个手刀利落地劈晕。 劫后余生的喜悦喷薄而出,男人大睁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黑衣人,哪怕他的容颜被兜帽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瘦高的身形。 咕噜噜,圆柱形物品滚到了他的脚边。那是一个旧的不锈钢杯,上面还沾着其他的垃圾物,杯子里套着一把小短刀,刀刃卡进了杯身,剩一个刀柄在外面。 就是这把刀,差点要了他的命!然后……另一个人竟然用垃圾箱里捡出来的破杯子救下了他! “你……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黑衣人将那犯人绑在路灯杆上,用一团黑布塞住嘴。没有回头看男人一眼,道:“你可以将我当成jc。” 说来奇怪,都是潜伏在这死胡同里的人,明明刚才差点被杀害,他却并不害怕眼前的这个黑衣人。 “那你……能给我看一看你的J证吗?我会报答你的。” 黑夜里,黑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只说道:“很晚了,别在外面游荡。”兜帽偏了偏,转向绑在灯杆上的犯人,道:“这里很危险的。” 说完,那黑衣人转身就要离开。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刚要开口,二楼突然传来呼喊。 “严夜希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倒在厕所里了?你们谁去看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黑衣人离去的背影似乎顿了一秒。 路灯坏掉了,灯泡一闪一闪的,什么都照不清,还晄得人心慌。严夜希咽了口口水,慢慢靠近犯人。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严夜希忽然发现犯人的领口塞了一张小纸条。取出来一看,上面是一行打印出来的字。 ‘逃犯已抓获,奖金请打入以下账号:×××××’ 赏……赏金猎人!?我怕不是在做梦!?我不是演员吗?我怎么了,在演电影吗!? 神智越是清醒,手中这张小纸片越是发烫,严夜希将烫手山芋塞回犯人领口。捏住纸片的两根手指搓了搓,他深呼吸一口气,面向绑在灯杆上的犯人,以及那张小小的纸片,一步一步向后退。 远离这个场景,当做自己从没有来过。 · 特工和jc的工作其实某些方面很相似,被jc盯上的话会有很多麻烦,所以纪楚戎让系统用伪造身份开了一个银行账户。离开现场后立刻让系统联系jc局前去收押逃犯,希望这个世界的jc们守信用,看到纸片后将帐给结了。 ‘宿主干这个还真是熟练啊。’ ‘老本行,能不熟练么。’原来世界的犯人可比这个世界难搞多了,尤其是某个身为盗贼却总是穿一身高调的白西装,还戴镶钻白面具的死敌。 回到苏零的公寓,正要开门,却听见门里传出激烈的争执声。是许豪杰和苏零,今天一大早许豪杰就来接苏零去谈广告事宜,没想到比他先回来了。 “召开记者会怼人,当着媒体和所有人的面泼别人酒水,饭局上掀桌子!苏零,你除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闹剧,还有没有其他本事了!?你还嫌自己闹得笑话不够多吗?你想过后果吗?想过明天的新闻怎么写你吗?” “什么叫做闹剧!?她吃饭就吃饭,没事摸我大腿干什么?我掀桌子怎么了?她要是个男的老子就一脚踩烂他鸡\头了!怎么?她摸我大腿是给我脸,我掀她桌子就是不给她脸了?” “你反应未免也太大了,我不是要你忍让她,我只是要你顾全大局,有什么事情我们私底下解决……” “老子嗓子毁掉的时候,你们也要我忍让,到现在,忍出来什么了!?” “苏零,你一遍一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思!?你掀桌子掀得很爽吗?通告丢了,你还指望那群娱乐记者为你主持公道?你看着吧,信不信明天的头条不是‘女富商xing骚扰男明星’是‘走投无路,苏零出卖色相,饭局恼羞成怒得罪老板’。你非要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我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笑话,难道不是你们一个个排队来逼我?!” “我们逼你!?我们逼你?苏零,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我逼你了吗?” “你没有逼我吗,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只是在做白日梦而已,你很希望我再火起来吧,这样你就是金牌经纪人了。这次摸个腿,下次是不是要我去**?我嗓子都成这样子了,我自己都不做梦了,你也趁早醒醒吧。” 手搭在门把上,纪楚戎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推门进去。 “苏零,你真的很没意思。” 下一秒,门开了。许豪杰和纪楚戎打了个照面,她似乎想笑一下,可是用力牵动嘴角的结果是面部抽搐。 等许豪杰走了,纪楚戎抬起手中的袋子,对客厅里孤零零站着的苏零道:“夜宵,吃吗?” “你也给我滚。”刚才的争执耗光了苏零所有力气,他冒烟的嗓子说不出话,却还要拼命挤出刻薄来:“别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用哄解决,你以为你是谁?” 然而刻薄好像对纪楚戎没有任何攻击力,他将宵夜放在桌子上,道:“苏零,你一定要将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推开吗。” “你们才不关心我。”苏零冷笑道:“你们都只关心自己。许豪杰只关心自己的事业,至于你……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不过是做了几顿饭就敢大言不惭地说关心我?我是落魄了,可还不至于廉价到这个份上吧……一个两个,都当我是傻子……” 他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喃喃自语。 纪楚戎无奈道:“那你要我怎样证明呢?给你摘星星?” 闻言,苏零发出咯咯怪笑,道:“有本事你就摘啊,你摘我就信。”说完,不再搭理纪楚戎,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转身回房。 两人擦身而过时,有什么东西,滴在了纪楚戎手背上。关门声大得几乎将墙拍碎,面向苏零的房门站了一分钟,纪楚戎抬起手,手背上那颗小小的水珠烙印下温温的湿意。 不强烈,也无法忽略。 叹出口气,纪楚戎重新拉上兜帽走出公寓。 系统:‘宿主?你要去哪?’ ‘摘星星。’ 系统:‘啊!?’ 宿主,你又不是找对象,有必要这么拼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手把手教你宠男友! 第7章 为你而歌(7) 纪楚戎回来时天刚泛起蒙蒙亮,他一路上问了系统好几遍‘天亮了吗?’。回来的路上他心里也没多少底,一来不知道光线怎么样,二来,他没见过这个世界的萤火虫,也几乎忘了这些小虫子到底发出什么样的荧光。 仔细想想也觉得挺有意思,他很久没看见过光了,现在却抓了一捧,着急忙慌地要送去给一个异世界的小朋友。 ‘系统,你觉得好看吗?’ 玻璃瓶子里挤满了萤火虫,黄绿色的光点漂浮在黑暗中,确实有几分星星的影子。 ‘好看。’但是捧在一个无法看见任何色彩、光亮的人手中,这种好看又掺杂了别的意味,系统好奇道:‘宿主,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零没有机会看见纪楚戎摘下眼镜的样子,但系统几乎天天都能看到。空洞的眼窝和遍布眼部的疤痕无一不在述说一段相当不愉快的过去。按理说,身体有缺陷的人根本不会被程序选中,因为这种缺陷会带来种种不便。 但纪楚戎被选中了。从某一种角度来说,这意味着他并不比身体完整的人差,甚至远远超越了他们。 而从眼部的伤口看,这种缺陷明显是人为而非天生。 是什么人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又是如何一步步成长到现在这种程度。 ‘并不是我想隐瞒。’纪楚戎苦笑道:‘实在是,我自己也忘记了。’ ‘这……这也能忘记!?’ ‘嗯,我对过去的记忆十分模糊。好像是受过一次严重的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等清醒过来后,过去的记忆出现严重缺失。我能回想起来的事情不多,眼睛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有想过寻找自己的眼睛吗?’ ‘怎么可能找得到?!要是还被保留着也太变态了吧。’ 说的也是,系统扫描过纪楚戎的身体状态,异能水平保持在高水准,各项身体素质远远优于绝大部分异能者,即使眼睛拉了分,总分也是杠杠的。也因此,连系统都觉得,眼睛实在是太可惜了。 ‘宿主还记得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吗?’ ‘黑色的。创造我的人很喜欢东方韵味,所以眼睛、头发都选择了黑色。’ ‘这样啊……’想象一下,黑发黑眼的宿主,确实很酷呢。诶!?等等!!! 系统惊了:‘宿主,你刚刚说创造!?’ ‘嗯?我没提起过吗?’纪楚戎一点也没发觉他说了多么惊人的事情,淡定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将我的过去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有了解,但也没有了解到这种程度!所以你说创造,难道宿主你是……’ ‘嗯,我不是人类通过正常途径繁育的后代,是属于我那个世界畸形社会的产物,人工合成基因造人。’ ‘可是,宿主你不是被抛弃进了垃圾场吗?’垃圾场,在纪楚戎的世界是一种默认存在的边缘区域,许多被鉴定无异能的孩童被抛弃在那里,由垃圾场内部的‘收容所’接收。在那个尊强凌弱,极端追求优化的世界,无能即有罪。你可以看不见,可以少一条手臂、一条腿,只要你有异能,就会高人一等。 垃圾场入口区域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热闹而残酷。有许多专门为小孩子设置的店面,像糖果屋、玩具店之类的。大人带小孩走过那条街,沿途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等走到街的尽头,蹲下身子温柔地问道:“糖好不好吃呀,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今天全都可以满足你哦。没有了吗?那……在这里等一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到入夜,店面全部关闭,商业街一瞬间陷入黑暗之中。‘收容所’特有的,挂满小彩灯的面包车停在孩子面前,为仍等在原地的孩子打开车门。 但纪楚戎当时没有糖,也没有玩具。他是价格昂贵的失败品,让创造者赔了钱,所以直接药晕了,和其他失败品一起扔进推车里,直接投放进垃圾场。 ‘即使是人工合成基因,仍有10%的概率产生无异能者。’纪楚戎道:‘创造我的人对我寄予厚望,但可惜,我到12岁时仍未能觉醒异能。’普遍认定,一旦过了12岁,就不会再觉醒异能了。 系统:‘可宿主不是那10%。’ ‘嗯,我应该算1%。’纪楚戎笑道:‘我是特殊情况下突然觉醒了异能。’ ‘还一下子觉醒了两种。’这也是程序判定纪楚戎是罕见强者的原因之一,搜遍全宇宙,也找不出几个双异能者,更别说纪楚戎的双异能还是相辅相成的强化和感知。 气氛有点压抑,系统想说一些开心的事情:‘不过从垃圾场出来,宿主居然没有长歪,还真是厉害啊。后来为什么加入宇宙联合警局UJP?’ 谈及理想和信仰,即使沉稳内敛惯了的人,也露出属于年轻人特有的坚定神情:‘我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对所有需要的人。’不是一件垃圾,是能,帮得上忙的存在。 “你们已经经受住了严苛的考核,有望成为UJP的一员。但在此之前,我仍需要再三向你们确认以下几个问题。” “你们愿意去帮助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而不在乎人种、国籍、性别、社会地位种种区别吗?” “你们愿意成为弱势群体坚强的后盾吗?在法律无法庇佑每个人的时候。” “你们愿意像远古的骑士那样,永远怀抱正义的信念。却绝不向不仁慈的君王低头,当手无寸铁者高声求救时,化身为他的盾牌吗?” “你们,愿意奔赴最危险的地方,向那些力量不如你们,不被尊重,也不被重视的人低下头颅吗?” “即使你们都愿意,那有没有想过,在这条道路上,你们留下的不仅是足迹,甚至有可能是,墓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你们还是想加入。那……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伙伴们,UJP只好欢迎你们啦。” 无论过了多久,振奋、激昂的心情仍鲜活至今。尽管,他已在沿途看见过不少足迹,也路过数不清的墓碑。但这就像是一份不熄灭的希望,永远为他指引方向,捍卫正义的法律,向绝望拔刀,不惧于万丈深渊。 但是……即使如此,最可怕的绝望还是降临了。 毁灭一切的大爆炸,瞬间变成残渣碎片的首都,到处都是呼救的声音,他抓住了无数人的手,可是来不及,还有更多人向他伸出手,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系统,时基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系统肯定道:‘能的。宿主,你不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时基也不是第一次发挥作用了。’ 哪怕有系统保证,纪楚戎仍觉得不够真实,像是双脚无法踩到实地。 · 公寓的窗户漆黑一片,但苏零没有睡觉,他还醒着。一楼书房传出吉他声,以纪楚戎的感知力,还能清晰听见苏零的浅吟低唱。不吼不叫时,这小声的吟唱别有味道,有几分烟熏嗓的音质。不过声音再大点,就能听出被熏坏了。 这还是纪楚戎第一次遇见苏零碰音乐。嗓子坏掉后他就不再唱歌了,也没有奏过乐。不得不说,天赋这东西是轻易夺不走的。苏零随手弹的小调比很多精心琢磨的乐章都舒服,每个音符都充满渲染力,仿佛看见阳光穿透茂密的森林,静谧中流水声和鸟鸣分外清晰。 但很快,调转沉郁。乌云遮蔽了天空,溪水像是被冻住,鸟鸣时有时无,变得尖利短促。林木枝干在地上投下怪状剪影,那些剪影在阴风下张牙舞爪。 纪楚戎叹息道:‘简直像精神攻击方面的异能者。’ 系统:‘真可惜呢。’不管是宿主的眼睛,还是苏零的嗓子。 阴郁中逐渐生出愤怒,于是乌云凝聚成团,从天空垂落,云间摩擦带出阵阵电光。那种电光从弹琴人的眼眸深处亮起,苏零宛如魔怔了一般,手下毫无章法,音越来越刺耳,越来越难听,就像他的嗓子。 手上传来疼痛感,这疼痛却让苏零生出一种畅快。 就在疼痛越来越强烈之际,黑暗的房间突然出现一个亮点。黄绿色,小小的,像一朵荧光蒲公英,无视压抑、愤怒、憎恨,无忧无虑地漂浮在苏零眼前。 曲子被打断了,那股达到顶峰只待一泻千里的怒气也被打断了。 “这是……什么玩意!?” 又一只小黄点出现了。 苏零视线探寻过去,发现门开了一条缝隙。小小的黄绿光点一只接一只从门缝里漏进来,很快,房间里到处都是飘飞的光点,像是被打散了的星星。 怔怔看了一会儿,苏零才反应过来。他扔下吉他跑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纪楚戎捧着个玻璃罐,靠墙蹲在门边,手里还轻轻捏着一只萤火虫。 苏零:“……你搞什么鬼呢!?” “真星星我摘不下来,摘下来也没地儿放。”纪楚戎小声道:“萤火虫,能将就下吗?” “谁要你真的摘啊!!”苏零吼道:“我还以为你大半夜跑出去干什么呢!?你还能不能听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玩笑话吗!?大晚上有多危险你不知道是不是,你眼睛又不方便……” “我听得出来。”纪楚戎打断苏零滔滔不绝的咆哮,温和道:“但我都会重视的。” “……”咬紧嘴巴,胸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可苏零却不愿意将之泄露出来。像是要守住秘密,他咬紧牙关,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憋回去,憋得额头蹦出青筋来。 “纪楚戎,你是世界第一的笨蛋。”苏零:“可恶啊啊啊,你这混蛋,到底图老子什么!?” 你做这些有什么用,我能给你什么回报呢,我连饭都做不好,也唱不了歌了。在乎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有必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新副本要开了~!! 苏零:图我什么给你什么,快说,图什么? 纪楚戎:不用,应该的,别无所图。 苏零(炸了):不可能!!你再仔细想想,比如图我人什么的!不许不好意思!!(打断纪楚戎)也不许说真没有!! 第8章 为你而歌(8) 图什么呢?纪楚戎认真想过,道:“你能给我唱首歌听吗?” 苏零第一反应是拒绝,嗓子坏掉后他从未在人前唱过歌。曾经引以为豪的事情一瞬间变成不愿显露的羞耻,自尊心拉细了他的神经,走在街上听见自己过去的歌曲,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衣服里,避免与周围人有任何眼神接触。 但是,纪楚戎的裤腿上还沾着泥土,原本打理整齐的头发东一根西一根,发丝间还夹着叶片草屑。他顶着这一副鸡窝头,真应该感谢自己的好皮相。 苏零没说行还是不行,一把拉起纪楚戎的手腕,道:“脏死你得了,跟我来。” “等等,萤火虫……” “别管那些幺蛾子了,过来!” 淋浴室里的香氛闯入纪楚戎鼻息里,还有一股温温的湿意。噼里啪啦,花洒喷出的水砸在地上。苏零试了试水温,道:“外套脱了,眼镜也摘了。” “啊?”纪楚戎愣了。 “快点,别磨叽,当我时间很多吗?” 慢吞吞脱掉外套,手搭在眼镜架上,纪楚戎道:“可能有点吓人。”一天到晚不离身的墨镜摘下,骇人残缺出现在精雕细琢的面孔上,凭空生出一种诡异。 淋浴室只剩下哗啦啦水流声。纪楚戎有些抱歉,伸手要去拿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道:“吓着你了吗?不好意思,我还是戴上吧。” “吓个屁,有什么好吓人的,少看不起我了,要老子说几遍,快滚过来啊!弯下腰,一米八几很厉害吗?” 弯下腰后,温热的水流淋湿了头发。纪楚戎浑身肌肉紧绷,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这种与另一个人亲密交互的行为让纪楚戎不知如何应对。极深的黑暗中,有一只手在他发丝间穿梭,指尖按摩他的头皮,后背泛起一阵酥麻,纪楚戎肌肉绷得更进了。 “放松。”淋淋漓漓的水流声中,苏零的声音多出几分柔和感:“你不是想听我唱歌吗,我唱给你听啊。” “人们总说,要不断奔跑,才能逃离迷雾。 不断攀爬,才能远离深渊。 在我看来,我的宝贝啊,那都是欺诈的谎言。 戴面具的人都是一个表情, 给你指路的人都是一个方向, 去镜花水月的远方吧。 到你干渴,到你饥饿,到你枯竭,到你腐朽。 为什么不停下来,停下来,让迷雾拥抱你,堕入深渊的温床,他会保护你,不让谎言欺骗你。 我的宝贝, 不要怕, 我是你眼中的黑暗, 我永远在你眼前, 我永远保护你, 我永远爱你。” 歌声很低,似乎想掩盖进水流声中不被察觉。但苏零失算了,纪楚戎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声音和水流声分离开。低沉沙哑的清唱没有太大起伏,充满蛊惑的歌声宛若恶魔絮语。 明明只是一首歌,却让纪楚戎感觉到一种危险,一种被盯住,被缠缚的危险。 像是深渊真的吞噬了他,一捧迷雾将他环绕,仿佛有看不见的舌头舔舐他的后颈,一声冰冷的轻笑刺入骨髓。 要逃…… 心中警铃大作,恍神的瞬间,身前突然有重物倒来。狭小的淋浴间限制了纪楚戎的动作,避让间勾到了苏零的腿,一下子摔坐在地。那重物撞在他身上,发出一声轻呼,是苏零,他也跌倒了,两手撑住玻璃墙,跪在了纪楚戎腿间。 莫名其妙就被苏零圈在了双臂间,纪楚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好意思,是我刚才绊到你了?” “不是,嘶——是我先脚滑碰到你了。话说你躲什么躲啊,接我一下能怎样!” “对不起,我走了一会儿神,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砸下来了。”纪楚戎说着,扶苏零站起来,苏零骂骂咧咧的,念叨要在淋浴室里加一块防滑地毯。 两个人衣服都湿了,苏零给纪楚戎冲完头,道:“你接着洗个澡吧,衣服都湿了。”说完,外间的手机响起来,苏零道:“你先洗,我去接个电话。” 纪楚戎忽然道:“苏零。”水流声和歌声都停止了,但那种危险感还残存在他的神经里:“那首歌,是你自己写的吗?”这种诡异的歌词真的能过审吗?唱出去没问题吗? “哦,那个啊,我自己写的,最近才完成。”苏零笑了,话语里透出点意味深长:“纪楚戎,你是第一个听众哦。” · 来电显示‘菜鸟经纪人’,苏零面无表情接通电话。 “那个,苏零。”电话那头,许豪杰嗓子哑哑的,好像哭过,说话却很镇定,显然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并非一时冲动才打这个电话:“苏零,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说的没错,我太急功近利了。明明早就察觉到对方心思不纯,却还要你去赴这个局,饭局上也没有好好保护你,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经纪人,都太不合格了。” “想太多,我会需要你保护?”苏零冷哼一声。那边没了音,苏零也没挂电话,躺在沙发上打呵欠,淋浴室又传出了水声,公寓里多出一个人,好像就热闹了很多。 “对不起,我的工作能力不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知道你可能已经不愿意再信任我……” “别随便猜我的想法!!”吼完,感觉不太对,苏零脸上飞过一抹红晕,还好是打电话不是视频,他轻咳两声,道:“再说了,我也确实不好带,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几次……咳嗯……闹剧,是我没管住脾气,不关你的事,少往自己身上加戏。” “那你还……愿意我当你的经纪人吗。” “哼。” “……我就当你愿意啦。” 苏零不耐烦道:“少啰嗦。废话说太多了吧,打电话就是来说这个吗。” “嗯……也不是,刚才有个新通告联系我了。但是,我自己并不建议你接。”这份通告很微妙,理智上,这对苏零来说未尝不是一次翻身机会。但是排除经纪人的身份,以朋友的角度,这份通告很有可能是对苏零的二次伤害。许豪杰道:“具体的我明天过来和你详说。你想试试看的话我们就试试,不想的话也不要勉强,好机会多的是,我们不缺这一个。” · 许豪杰带来的是一份真人秀通告。这个真人秀非常特殊,从制片组到导演组再到选角,无一不在明示这是一档有关系的节目。 制片人是电视剧圈曾经的一姐,现已转向幕后投资的陆珊。预定选四个角色,其中已定的一个是赵麟,陆珊和企业家赵丰诚的独生子。 前不久赵麟因为街头斗殴被记者拍到,后来又找人殴打曝光他的记者,雇人往报社门口扔大便,名声一落千丈。这小公子的性格也是炮仗,还一心要炸娱乐圈。曾在媒体前表白心迹,称自己喜欢拍摄,不喜欢当老总,想在娱乐圈发展。然而名声坏掉后,一直没接到特别好的资源。 妙的是,真人秀节目的名字叫作《问题少年大改造》。 苏零:“我闻到了漂**的味道。” “你鼻子挺灵的。没错,这个真人秀就是专门用来给赵麟洗名声的。”许豪杰摸摸鼻子道:“陆姐希望找几个没犯过什么大错的年轻人,年龄二十左右,不能超过二十三,最好有一定话题度和知名度,不要十八线网红。XD的不要,家暴的不要,搞婚外情的不要。” 这么一算下来,苏零还真是很难漏掉。他无语道:“这不就是去给赵麟打掩护吗。” 这真人秀节目有种微妙的膈应感。 许豪杰道:“而且,名义上是四个人,其实是八个人。因为这档真人秀是搭档组队的形式。不仅要有‘问题少年’,还要有监督官。少年与他的监督官一组,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大概是想给摄影组、导演组省点麻烦。顺带一提,赵麟的监督官是他爸,赵丰诚先生。” 简单来说,监督官是要能制得住问题少年的人。 这个通告对苏零来说,既合适又不合适。他能搭赵麟的东风,但是,苏零的行为看似有问题,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原因,并不能说那是他单方面的问题。 但大众是不相信的。尤其现在苏零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的行为就是对严夜希单方面的抹黑。 有时候很无助,但他今年已经十九了,疯了半年多,也该学会像成年人那样熟悉游戏规则。 许豪杰虽然说好机会还有很多,但如果真的还有很多,像这种通告她根本理都不会理。 不论是苏零还是许豪杰,都已经接近走投无路了。长时间没有正面新闻,再这样下去,苏零的形象就要定格了。他之前的辉煌,极有可能会被近半年的落魄完全掩盖。 到时候,人们提起苏零,是会先想起那些**,还是他在音乐上的成就呢。 掌心沁出汗,苏零松开紧握的拳头,以轻松的语调道:“就算我肯参加,谁来当我的监督官?许豪杰,你来吗。” 半年时间,苏零的人际关系网全断掉了。许豪杰道:“我是没问题,可是你脾气一上来,能听我的话吗。”要是能听的话,还会闹到现在这样? 别赵麟洗白了,苏零反而更黑了。 “那你说找谁?” 许豪杰没说话,眼神飘向苏零身边的纪楚戎。 纪楚戎还没回答,苏零急声否决:“不行!他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攻隐藏的一面在这一章展现了一点点~! 第9章 为你而歌(9) “娱乐圈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纪楚戎本来就是圈外人,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在纪楚戎这件事上,苏零异常坚持,道:“再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搭档,我俩儿将就将就得了。” 当时纪楚戎没有说话,因为他隔天就搬离了苏零的公寓,在协会周围租下一栋房子。真人秀的拍摄地选在B市周边的乡镇地区,纪楚戎任务在身,没有办法离开协会太远。 搬家那天苏零嘴巴上说让他早点滚,然而等住进新房子,还没过一个小时就接到苏零的电话,数落他忘东忘西,有东西落在公寓了。纪楚戎让系统重新确认他那少的可怜的行李,得到的回复也是‘宿主,你就两件衣服,几件贴身衣物,一些洗漱用品,还有最最重要的被做成奖杯的能晶。想落都没东西可以落啊。’ 为了方便保管,在系统的辅助下,纪楚戎将奖杯给切割了,有能量波动的部分全部分离出来不过拳头大小。 “你确定我落东西了?落什么了?” 电话里,苏零大声道:“我还骗你不成,烦死了,收拾东西都收不好,你在哪,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取吧。”明明是自己落了东西还连累别人跑一趟,哪里说得过去。 “我反正要出门,就顺便给你送过去得了。” 你连我住哪都不知道,怎么就顺便了。而且身为公众人物,出门不太方便吧。纪楚戎道:“真不用,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然,你帮我扔了吧。” 电话那边突然就炸了。 “纪楚戎你怎么这么败家啊,你很有钱吗!?啊啊啊,我要气死了,你给我报个地址不就完了!?” 连系统都看不下去了:‘宿主,你就把地址给他吧,我看他都快哭了。’ 有这么严重吗!?纪楚戎一脸懵逼,无措道:“那你来吧,我在××路××号×栋楼十楼1023。” 熟悉的黑卫衣白面罩,一副黑色墨镜,全身漆黑,染成粉色的头发分外扎眼。苏零进门后将一个大袋子扔在沙发上,打量四周,道:“你这也太冷清了。”到处都空荡荡的,一点人烟也没有:“真的能住人?” “能的。”打开大袋子,摸了摸,是两件衣服,从衣服薄厚来看,一件秋装,一件冬装。明显不是他的,现在才入夏,他在这个世界待不了多久,根本不会去买秋冬的衣服。纪楚戎道:“这不是我的衣服。” “是你的。”苏零道:“我说是就是。” 可是真不是啊…… 纪楚戎:“真的不是,我不可能买秋冬装。” 苏零还气上了:“就是你的!你怎么脑袋转不过弯来呢!?” 我怎么转这也不是我的啊。 不想再听二人转的系统深感人性复杂:‘宿主,那是苏零买给你的,所以他说是你的。不好意思说是买给你的,所以才说你落下了。” 脑袋转了好几个弯才理清楚系统在说什么,纪楚戎恍然大悟,继而哭笑不得,道:“苏零,你……”你这家伙,不累吗。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心虚的时候,苏零就喜欢大吼大叫,好显得自己特别有底气。纪楚戎先是觉得有些好笑,后来又觉得不好笑,但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怎么会这么别扭呢?可是掰直了这种弯弯绕绕的别扭后,却又发现他极力隐藏的形状多么可爱。 “我很高兴。”纪楚戎看不见衣服的样式,但他觉得,苏零能替他看见,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收到你的礼物,我很高兴。”所以,下次送礼物的方式简单点,不要怕,也不要担心,如果是你送的,我会很开心。 “我穿给你看一下吧。” 说换就换,纪楚戎直接撩起上衣扔到沙发上,苏零刚伸出手阻止的话还来不及说,纪楚戎就半。裸了。之前撩纪楚戎上衣的时候苏零只看到腹肌,后来淋浴间两个人湿、了衣服,也只看到大致的肌肉线条。 这下纪楚戎上半身全。裸了,肩膀,微微起伏的肱二头肌,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却也不平板的胸肌,还有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苏零见面的腹肌。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比例拿捏精准,仿佛人为精心规划。 苏零瞪大眼睛,看了个爽。 然而,苏零只知道纪楚戎不知道他在看他,却不知道系统知道。 ’叮叮叮叮——‘刺耳铃声炸响在纪楚戎脑海里,让他不适地皱起眉头。见纪楚戎皱眉,苏零做贼心虚,立刻移开眼神。 ’系统,你搞什么鬼?’ 系统恨铁不成钢:‘给你拉个警报!宿主你这样不行,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脱衣服呢?!这样容易招狼的!’ ‘放心吧,我能徒手打虎。’纪楚戎不以为意。 系统语重心长:‘你要知道,有的人,如狼似虎!’ 这倒是,纪楚戎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你光记住不行啊,你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啊啊啊啊! 纪楚戎以往的衣物,都是往简洁走,要不然全黑,要不然全灰,再不然灰黑。苏零给他买的是一件白色的长款高领毛衣,很衬他的身材,奇的是,号码居然是对的,修身的毛衣不大不小穿上去刚刚好,比纪楚戎自己买的都合身。 “好看吗?”纪楚戎整理好衣服,问道。 他又戴上了墨镜,搭配这样一件衣服,比苏零更像个明星。苏零本身的气质偏偶像,他过于年轻,身上的少年气还未散去。但纪楚戎不一样,他看起来年岁不大,气质却是沉稳内敛的,那种平和并非是软弱、与世无争的平和,倒像经历过大风大浪后风平浪静的海面,包容但绝不肤浅。 脸上有些发烫,苏零双手捂脸,又从指缝里继续盯着那人看。 “不好看吗?”听不见苏零答复,纪楚戎以为他穿起来很难看,忙补救道:“其实穿上感觉很舒服,谢谢,我会经常穿的。” “什么好看不好看,问的是废话啊!”苏零小声道:“老子的眼光哪有不好的时候。” 临走前,苏零突然道:“纪楚戎。真人秀的事情你不必在意,也别听许豪杰的。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义务,我的世界也不是缺你就转不了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别想太多。” 说完,不等纪楚戎回话关上门就跑。 · 晚上,许豪杰和苏零商量真人秀的事宜。这档真人秀旨在劳动改造,将问题少年们送到乡镇,每组由一户村民管理。除了完成村民布置的任务外,还有一些限时挑战比赛,比如下田干农活,去镇上采买,深夜试胆大会等等。 找不到合适的搭档,许豪杰只好硬着头皮和苏零并肩作战。难的是,她和苏零都没有综艺感,抓不抓得住镜头还另说,万一节目录制时出了什么差错,别说搭赵麟的东风了,没被当垫脚石就算万幸。尤其一众饥渴的媒体记者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芝麻大的点都能写成黑洞。 两人找了些真人秀节目补课,如果纯粹是观众的角度,会觉得真人秀没什么了不起,不就一群人在那里跑啊跳啊玩游戏。但如果融入进去,就会发现还是有很多学问。日常相处恰恰是最展现情商的,如何与人交际,如何取舍,在游戏环节中如何全力以赴又顾全大局。 苏零一个炮仗就够头大了,一想到真开拍时是四个炮仗聚头,许豪杰眼前发晕。 “苏零,你以前拍过真人秀吗?” “没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沉默。 如此这般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举棋不定,直到制作组发来最后通牒,再不给答复就去找别人,苏零一咬牙一跺脚,拎着发抖的许豪杰就冲上去了。 节目开拍前夕,四组八个人终于在b市远郊相当偏僻落后的李村聚首。 一个趾高气扬拽得二五八万的公子哥,节目组里来去自如,当自己家一样,正是这档真人秀暗中的主角,赵麟。 剩下两个,一个奶里奶气的小鲜肉,叫徐清逸,似乎是新出道的偶像,出道不久就传出包养绯闻,有记者拍到他和疑似金主的男子出入酒店。打扮得软软萌萌,一来就冲大家挨个打招呼,看得出来是个情商高的。 许豪杰做过功课,徐清逸网上风评不好主要有两点,一个是说话拍照都很女气,被网友骂娘炮人妖,再加上他那模糊的性取向,一些更难听的字眼立刻冒出来了。另一个就是包养绯闻,尤其金主还疑似男子。 最后一个许豪杰根本不用做功课。号称情场浪子花蝴蝶的演员楚奕,他不娘,也不跩,脸上永远带笑,完美的假笑男孩。楚奕没有金主,但有一长溜的前女友,小到十八线网红,大到影后地位的大咖。每次分手,楚奕都要被前任的粉丝拎出来骂一遍。小咖还好,那些大咖前女友的粉丝更是将其视作小白脸,纷纷传言他的资源都是睡来的,骗女人骗来的。 楚奕果然先挑女孩子下手,八个人里,只有许豪杰一个妹子。他走过来,笑道:“你好啊。” 这真挚的假笑……许豪杰觉得自己不能认输,于是也拱起嘴角,道:“你好,和娱乐报道里的照片相比,楚先生本人更好看呢。”言下之意,走开,我清楚你是什么人设。 四个人里,楚奕年纪最大……经历也最丰富。 再回过头看自己的艺人苏零,许豪杰忽然发现,别看苏零雷声大,可他雨点小啊。这么长时间就逮着一个严夜希怼,自己弄得一身伤,还总怼不赢人家。再看看其他人,后台硬的大少爷,金主罩着的黑毛绵羊,人生经历丰富的假笑男孩。 怎么感觉……苏零的战斗力完全被吊打啊啊啊啊!!! 就在许豪杰瑟瑟发抖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天籁之声! “阿杰小姐?……苏零?你们怎么在这里?” 停下与楚奕的客套,许豪杰回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纪楚戎。 戴着一副墨镜,背着一捆柴火,站在村外的土路上。 还没等许豪杰出声,身旁一个黑影已经蹿了过去。苏零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纪楚戎面前,看清楚了自己没认错人,道:“喂!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许豪杰激动地抱住纪楚戎:稳了稳了,能打的来了!!! 纪楚戎:??? 苏零:给我松手!! Ps:小可爱们会不会觉得这个节奏有点慢呀,蠢作者很担心写着写着变成慢穿,爆哭! 第10章 为你而歌(10) 纪楚戎为何会出现在李村,这就说来话长了。其中曲折离奇,让系统都一脸懵逼。 他本来埋伏在协会附近,只等‘那个人’自投罗网。三天前的一个深夜,系统突然发出警示,说信号消失了!纪楚戎立刻感到协会,奖杯全都在,但是那个假奖杯底座的定位器却不见了。 三十分钟左右,信号又再度出现。 纪楚戎一路追踪,追着一辆出租车来到李村。 出租车开到李村村口就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左右环顾,嘴里还絮絮叨叨骂着什么‘神经病’、‘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这村子晚上好阴森啊’之类的话。 司机看到纪楚戎时,却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道:“他说的果然没错,这深更半夜还真有人过来。”司机盯着纪楚戎的墨镜看了几秒,道:“夜里还戴墨镜,一定是你没跑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纪楚戎手里,道:“我受人所托,来这里给你捎一件东西。东西我可是交给你了啊,也不知道你们玩什么把戏呢,现在哪不能寄快递啊,非要我跑到这荒山野里,要不是给的钱多,我才……” “是谁让你过来的!?” 也许是纪楚戎的语气过于严厉,司机心里一时打起了鼓,道:“就一个青年,瘦瘦高高的,很普通的长相。你们难道不认识吗?”这是什么离奇的故事走向,深更半夜乡村小道边,司机咽了口口水。 “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我车子停在路边等生意,那人突然敲我车窗。我以为他要坐车,结果他说,3W块,帮他跑一个地方,送一件东西,这生意接不接。我觉得古怪,不想接的,但他说就是一块表而已,急着用,快递太慢了。我检查了下,发现包裹里确实是一块挺漂亮的表,没什么异常。”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3W块钱送一块表,那这表也太名贵了,你不怕表被我昧下来?’,那青年笑起来,明明挺平凡的长相,从咧开的嘴角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阴狠:‘你可以试试看呀。’说完,青年又不笑了,那种阴冷也随之消失,就像只是他的错觉一般:‘除非你不想要剩下的7W了。’ 10W块下一次乡,很难拒绝的诱惑。 拆开包裹,让系统检查了一遍,确实是一块表。而且,是他当掉的那块表。被拆下来的微型定位器也装了回去,不仅如此,整块表焕然一新,明显被精心擦拭保养了一番。 ‘宿主,这块表……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纪楚戎也不会将它当掉换钱。但是,这块表确实跟了他很久,好像一直戴在手腕上,他对这表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就只当它是一块旧表。 ‘比起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做这些事情,我倒是觉得这块表似乎对’那个人‘有什么特殊意义,可是,这是我的表啊。而且,’那个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将我的表又送还给了我?系统,你确定这表里面没有什么隐藏的东西吗?’ ‘没有,宿主。除了变新了,变得……更好看了?’验算所有可能后,系统突然道:‘宿主,有没有可能,’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里面不可能有人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趁整个世界陷入混乱,秩序崩塌,人命如草芥之际,趁火打劫,偷走ZF最高机密——时基。纪楚戎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对的上号的。 ‘你说我们在暗他在明,现在看来,情况恰恰相反。’握紧手中的表,失而复得的东西,抹开一层迷雾,却让纪楚戎看清了不容乐观的局势。 ‘那个人’……仿佛在他真正看不见的地方,洞悉着他的一举一动。纪楚戎习惯像猎鹰一般行动,倒是第一次成为他人的猎物。 ‘看来我们的对手很难搞啊。’想来也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毫不犹豫地和所有人站在对立面,以一己私欲,一个人的力量对抗整个世界。 他知道我,然而他的姓名、长相、来历,所有信息,我却都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系统道:‘宿主,包裹手表的纸面内里,写了字。’系统原封不动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不要乱跑,等我。’后面还有三个字,字迹很飘,笔画看起来软绵绵,和前面几个字那锋利的棱角完全不同。轻柔缱绻,像落在熟睡人耳边的絮语:‘亲爱的。’ ‘亲什么!?’纪楚戎以为自己听错了。 系统重复道:‘亲爱的。’ 纪楚戎道:‘在挑衅我?’ 纪楚戎看不见字体,系统不知道要怎么向他形容那与众不同的三个字。如果这三个字是出现在正经情书上,就相当和谐。但偏偏,是出现在这诡异的事件里,无端端让人背后发凉。 系统:‘你就当挑衅吧。’ 再三盘问司机,却问不出什么更多信息了。纪楚戎当然不会听‘那个人’的话,乖乖等他不乱跑,连夜赶回市里,去卖手表的典当铺询问,对方却说,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买走了手表。系统侵入当铺的监控,找到那段视频,证实店主没有撒谎也没有记错。 不是高高瘦瘦的青年,买走手表的,就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 系统大惊:‘不是同一个人!?’ 纪楚戎陷入沉思,脸上表情少见的严肃。半晌,忽然叹道:‘如果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反而好办了。’ 相反,如果‘那个人’具备变形的异能,在纪楚戎的见闻认知中,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异能。 噩梦一般的白色西装,从不离身的旧式怀表,狂欢节的白面具遮住面容。然而,摘下面具后,皮下仍是面具。 一人万相的欺诈师,将jc、特工、甚至军队耍得团团转的盗贼。同时,也是纪楚戎光辉业绩中唯一的败笔,因为总是逮不到他连年终奖金都被扣光的死敌。 战乱爆发后,纪楚戎没空再管那个盗贼。有太多比宝物失窃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哀鸿遍野,尸体比活人还要多,连zf都濒临崩溃,更别说媒体了,一直被争相报导的盗贼消失在公众的视线里。 到典当铺,所有线索都断了。 于是,纪楚戎只好回到李村。‘不要乱跑,等我。’,到头来,还是听了‘那个人’的话。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束缚住,真是不爽。 这些事情没有办法对苏零一一说明,所以,当少年问起时,纪楚戎言简意赅道:“我来这里办些事情。你们呢?” “拍真人秀啊,不然呢,自暴自弃回乡种地?” 这么巧?纪楚戎心中泛起一股微妙感。 双方没有寒暄太久,苏零又被剧组叫回去了。 一直忙到晚上,他们三个才有时间说话。 纪楚戎目前接住在一户留守老人家,儿子媳妇进城打工空了间房子。纪楚戎每个月给老人交房租,平时也帮忙干一些重活。 许豪杰和苏零被剧组安排进了一户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和十岁孙子住在一起,然而他们的房子还不上纪楚戎的,腾给他们俩儿的两间小屋子又破又小,一打开门霉味扑鼻而来。苏零脸色当场就变了,剧组不许他们换房间,因为当晚就要拍摄入村后的第一夜。 纪楚戎帮他们收拾了半天,屋子打扫一遍,发霉的东西清理出去,窗户打开通风。他们忙里忙外时,这户人家里的男主人就站在门廊下,一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许豪杰。有一次正好和苏零看了个对眼,被苏零瞪了一眼,摸着鼻子走了,没过多久又晃过来,缩头缩脑不知在想些什么。 剧组来后的第一天,深夜,纪楚戎被贯穿整个村庄的吵架声叫醒了。 第11章 为你而歌(11) 李富才家门口聚了不少村民,大门愣是给挤成一道窄缝。 黑漆漆的农家小院灯都没来得及点,李富才的老婆张彩月的骂声吸引了全村视线,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架不住她,拦阻拉扯间本就松松垮垮的睡衣更加不堪入目。但这些她全顾不上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另一个女人吸引:“我日你××的,你个不要脸的**,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乱晃勾引我男人,不要脸,缺德玩意!” 她的对面,许豪杰也被好几个工作人员夹着,她披着一件长外套,情况反而比张彩月好上不少,内里是常见的夏季睡衣。 “你才缺德玩意,你××看到什么了就在那里血口喷人,造谣不犯法是不是!?”她瞪向杵在张彩月身边的高个男人,李富才木呆呆站在一边,好像那个张牙舞抓的女人不是他老婆一般。 “就你男人这种对女人动手动脚的下三赖,也就只有你才××的当个宝。还勾引!?我呸,你怎么不问你老公晚上不睡觉在外面乱晃想干什么缺德事!?” 苏零冲那几个拉着许豪杰的工作人员吼道:“别拉她!没事都给你们扯出事来了!她又不是泼妇,还能冲上去打人不成!?”说着,扯开拉着许豪杰的工作人员。 “要不是你××的白日宣淫,我老公会对你动手动脚!?” 许豪杰怒道:“你说清楚,谁白日宣淫,我白天干什么了!” 这下连工作人员都听不下去了,抵达李村后,除了夜里睡觉时分,其他时间许豪杰身边都跟着摄影人员、工作人员。剧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许豪杰除了打扫卫生熟悉环境外,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 一个大叔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什么话说清楚说明白,让大伙评理。没得单方面折辱人,都是有良知的人,你说话不害臊,我们听的人都替你臊。” “什么乱说。你看看,你看看她穿的什么衣服!白天也是,那个什么裤子,白花花的大腿都露出来,胳膊也露出来,还穿个那么低领子的衣服,你叫大伙说说,浪荡不浪荡!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就先忍着,看你个浪蹄子能翻出什么花来,果不其然,大半夜和我老公拉拉扯扯,你是没有男人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我滚你××的,我没老公没男朋友活得不知道有多快活,我的开心日子说出来你都想象不到!我半夜和你老公拉拉扯扯?明明是我回房的路上遇到你老公手犯贱!” 许豪杰在隔壁工作人员的房间里打了会儿牌,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李富才站在门廊边,许豪杰当时也没多想,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和工作人员商量。结果路过李富才时,那个混蛋突然伸出手,许豪杰警醒,一看那手的落点不对,当即错身闪开吼道:“你干什么!” 当时有点慌,为了引起注意,许豪杰吼的声音特别大。 谁知,隔壁的工作人员、苏零冲出来没多久,张彩月也闻声赶来了,话都没问一句,直接指着许豪杰骂。**、不要脸的帽子一个接一个往上扣。 “就是你,没教养!那么爱露肉你怎么不去卖。” 人群里分开一道空隙,走出来一位女士,正是亲临现场的制作人陆珊,仪容整洁得像根本没有睡过觉。有工作人员过去向她简述了遍经过,她的视线扫过许豪杰、张彩月,最后定在事不关己的李富才身上。 “李先生,你晚上为什么会在西房?你们主人家不都是住在东边吗。” 相比张彩月,李富才身为当事人竟是出奇地淡定,一点也不气虚:“我想起来一些事情要和工作人员说。” “你对你老婆口中的‘勾引’有什么看法。” 李富才瞥了眼许豪杰,忽然笑了:“你看她穿的这么少,很难说没存什么别的心思吧。” 许豪杰穿的就是普通的夏季睡衣,长到膝盖的睡裤,上半身是短袖。陆珊看了几眼,道:“我看她穿的不少了,很难说你这个人脑子没有问题。” 张彩月一听就炸了,指着陆珊鼻子要骂,她还没开口,陆珊道:“我记得西房很多地方都有安装摄像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将摄像调出来就清楚了。” 她说完,看向张彩月,似乎在等这个强势的女人开口。但张彩月就像被扼住了喉咙,铁青着脸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摄像里的画面和许豪杰所言一致。摄像能清晰看到,李富才的手分明往许豪杰臀部伸,还好许豪杰闪得快。 李富才道:“我那是不小心,没有注意。” “你可拉倒吧,高清摄像头呢这是,你手没注意,眼睛也能没注意啊。”苏零嘲讽道。 明眼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李富才眼睛明显和手的落点一致。 吵嚷了大半夜的事情,一瞬间真相大白。李富才那波澜不兴的面容终于难看起来,他先是瞪了眼自己的老婆,仿佛在责怪她的办事不利,然后咬死不承认。 陆珊理都不想理他了,她倒是宁愿今天一整天功夫白费,重新找一户人家,也好过和李富才这种无赖死搅蛮缠。 然而这时,说‘不’的却是许豪杰。 “陆姐,我还就不打算换别家了。”恶狠狠盯住这对夫妻,许豪杰感觉得到那种血往脑子里蹿的冲动,却又无比清醒:“你提醒的对,这里有摄像头,有监控,发生了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只需要对视一眼,陆珊就明白了这个年轻姑娘的想法。 很多类似的情况下,并没有那么幸运,没有监控,也没有摄像头。 “你想把潜在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但只要你待在这里,他们不会让你好过的。”陆珊道:“你问过苏零的想法吗。” 热气一下子散掉了,许豪杰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个搭档是苏零。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回归头,苏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门口了,正和纪楚戎说着话。她跑过去,和苏零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苏零冷笑道:“许豪杰。以后别嫌弃我泼人酒水,掀桌子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了。我就问你,这种感觉爽不爽?” “爽!贼××爽!爽爆了。”经纪人和艺人难得达成一致,许豪杰道:“但是……爽过之后可能很痛苦。后面他们会给我们布置任务,如果不换别家,等于是被他们拿捏。” 苏零倒是无所谓,他一向反对受害者将苦往肚子里咽以求顾全大局理论,摊手道:“爽过不后悔。” 全程旁观的纪楚戎没有多说什么,他脑海里的系统却很清楚宿主的想法。如果陆珊晚来一会儿,纪楚戎就会去提监控的事情。但是陆珊和许豪杰都有足够的能力和理性,所以他才退居暗中。依照纪楚戎的脾气,以后肯定还会暗中帮助许豪杰。 李富才一家也没想到,许豪杰竟然不换别家。当初签订的合同是到拍摄结束,双方都必须配合。如果李富才中途改变主意影响拍摄,需要付双倍的违约金。 既然还需要在他们这拍摄,就不会将场面闹得太难看。李富才一家想着反正许豪杰也没真的吃亏,只要他们不承认,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许豪杰当场就报j了。去的时候一群人,回来的人里少了一个被拘留的李富才。 张彩月看许豪杰的眼神能喷火。 忙了一个多小时,才暂时处理完事情。安排了另一个女工作人员和许豪杰同住,窗户门锁做了一些加固,在门外隐蔽位置增添了摄像头,屋子里也加了一些监控。 本来剧组是想将镜头集中在赵麟身上的,然而回去后,陆珊翻来覆去想今天的事情,来回看了好几遍摄像。不敢相信拍摄第一天苏零组就和寄住村户达成两看两相厌成就,每一个镜头都很有意义,删都舍不得删。 闹出这样的事情,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工作组没有好好了解李村的情况,每一户村民的情况。许豪杰暴露出了一部分问题,但只是一个线头。张彩月可怕吗,可她只是对待许豪杰时可怕,被李富才厌弃瞪视时,她瑟缩着脖子,又一副可怜的模样。 虽然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傻儿子,但陆珊不能否认,她自己都开始好奇,忍不住想要看下去,那个人如其名的烈性姑娘许豪杰,和那个甘心做丈夫踏脚石的张彩月会有什么火花。 还有苏零,算得上是被自己经纪人‘拖下水’的,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艺人和经纪人两个都没有一点混娱乐圈的自觉,一个比一个放飞。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零、许豪杰两人就被张彩月喊醒了,让他们去喂鸡,打扫猪圈。扫完天刚亮,张彩月又让他们去地里干活。苏零不乐意了,指着干干净净的猪圈道:“活给你干好了,没得饭也不给人吃一口的道理吧,你很喜欢展现恶毒的嘴脸吗?” 张彩月瞥了眼摄像师,不甘愿道:“我们这里人都勤快得很,吃饭不要十分钟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勤不勤快了。” 早饭是稀汤配白馒头,再饿的人都难以下咽。工作人员早就将自带的零食没收了,生活艰难,许豪杰强行往嘴里。吃着吃着,却见苏零面前的吃食动都没动。 “苏零,好歹吃一点吧,不吃饿。”许豪杰望一眼日头,感慨道:“苦日子还长着呢。” 苏零道:“好吃吗。” “不好吃。” “不好吃还让我吃?”说完,起身就走了。 他走到主屋后面的院墙下,面对院墙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就想吃肉包子。” 追过来的许豪杰见状,留下心酸的眼泪,这孩子,怕不是累傻了,都自闭了。 谁知,苏零话音刚落,院墙外掉进来一个饱满的大包子,苏零扬手一接,接住了。咬一口,肉馅满满鲜嫩多汁。 许豪杰整个惊了,她跑过道苏零身边,结结巴巴对着墙道:“我我我想吃汉堡和薯条。” 院墙外传来一声轻笑,是纪楚戎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许豪杰:“……!!!” 含着一口包子,苏零翻一个白眼,嘟囔道:“你别为难纪楚戎啊,这地界,买个肉包子也不容易,你还汉堡薯条,你怎么不点米其林套餐。” “不不不,肉包子足够了!!!” 话音刚落,院外又扔进来一个包子。许豪杰手忙脚乱接住,包子还是热乎的,烫手,舍不得扔,手掌间来回传递,迫不及待咬下一口,满满都是幸福的滋味。 比起许豪杰,苏零完全不客气,道:“还有什么好吃的不!?”说完,不等纪楚戎回答,直接一踩一人高的院墙,双手搭住墙头,一跃而起,半个身子探出墙外。 纪楚戎虽然看不见,但听那动静,能想象到苏零的动作,无奈道:“还有很多。”他怀里还兜了小卖部里买的面包,还有烧饼,甚至还提了两袋豆浆。这早餐,相当丰富了。 跳不出来,许豪杰嗷嗷道:“我也要看,让我看一眼我的外挂!!!” “小声点!还有,这是我的外挂,你都是蹭的好嘛!”苏零道:“纪楚戎!我想吃那个饼子,你喂我一下,我手没空。” 将饼子往上前方伸,眼前一片漆黑,感官便格外清楚。他清晰感觉到手中的饼子被咬住了,然后是轻轻的拉扯感。有时候苏零直接咬着嚼,那股咬合力透过饼子传递到纪楚戎手部。 太清晰,以至于能想象到某个人鼓着腮帮子吃东西的样子。 纪楚戎笑了:“慢点吃,还有豆浆。”他对着院墙,说给墙那头的姑娘:“阿杰小姐,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嗯!!!”为她作证的工作人员,一直陪着她的陆珊前辈,以行动支持她的苏零,还有自觉担当起场外支援的纪楚戎。因为他们,许豪杰格外有底气。 以前,她曾经一度失意失望过,但好在坚持了下来,遇到了很多好的人。肉包子特别好吃,呼吸新鲜空气特别舒服。 十分钟过后,两人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张彩月面前。张彩月好久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早饭了,但为了不在摄像机前表现地太难看,她必须陪着吃。 “早饭好吃吗,粗茶淡饭别嫌弃啊。”张彩月阴阳怪气道。 苏零、许豪杰乖巧摇头,心满意足道:“好吃!” 张彩月冷笑:“你们这些自认读过点书的,都虚伪。” 刚想反驳,一张嘴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嘴巴里还有肉包子味,许豪杰顿时心虚,真诚道:“真的好吃,那馒头特别撑胃,你看你是不是吃一半就饱了?” “……”握着咬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吃不下去的硬馒头,张彩月开始怀疑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许豪杰:后来才发现,场外支援真的好用!!! 第12章 为你而歌(12) “敌舰迫近中!拦截组全部失去联络,预计三分钟将出现在首都上方,请所有小队速将伤员转移至直升机。” “了解。”血腥气裹挟硝石味蹿进鼻腔,曾经繁华的大都市一夕之间变成残砖碎瓦。ZF主力早已撤离,Z治中心变成一具空壳子,只剩下一些来不及跟上大部队的平民。 从某些方面说,UJP干的工作,就是给ZF擦屁股。乱世之中不乏机会主义者,野心失去道德法律的束缚,各种民间组织层出不穷,将这片废墟瓜分殆尽,化地为王自立边境,不许任何人逃离。 从这些疯子手下杀出一条血路,护送十几个搜救的平民抵达接应地点。大开的舱门里,队友催促道:“快快快!!还有三十秒,快上来。” 就在此时,异于常人的感知力捕捉到微弱声音。藏在直升机嗡鸣中,小小的呼救声。 “救……救我,好痛啊……救命……” “还剩下二十秒了!纪楚戎你发什么呆!” 二十秒,多犹豫一秒都是浪费时间。他冲向左侧方的废墟,冲身后的队友喊道:“给我十七秒!”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他的异能可以强化速度。飞奔至废墟,辨析到声音传来的方向,残渣碎瓦的空隙里,一个女孩子满身血污,蜷缩在角落。 “喂!听得到吗!把手伸给我!快!”胳膊伸进空隙里,纪楚戎另一只手强化力量,大力推动身旁的板块,将那空隙撕出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大口子。 “救我!!”光照进黑暗的角落,微弱的呼救有了气力,女孩挣扎着爬向开口,向纪楚戎伸出手。 “队长!!还剩下十二秒了!” “不要怕,我抓住你了!”上半身尽力探向前,张开的手指终于触摸到另一只手,纪楚戎立刻握住那只手向外拽。就在此时,远方传来特殊的声响,与此同时,耳机里队友焦急道:“队长,情报有误,舰队已经过来了!” 纪楚戎当机立断道:“立刻起飞!” “队长!” “这是命令!” 他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却也同时听到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他听到许多人的尖叫哭喊,划破耳膜在人间震颤,融化成炼狱色彩。 然而,他能做的却只是将那女孩护在身下,孤注一掷地将自身强化到顶点,用肉身筑成最后的防线。 “别怕,闭上眼睛。” 剧烈的爆炸撼动了这方世界,强烈白光中,万物的存在痕迹皆被抹消。一时间,世界仿佛寂灭了。纪楚戎握着那个陌生女孩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但是……他感觉到掌心变轻了、变空了。他收拢掌心,好像只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痛,难以形容的痛,将感官撕裂的痛。 就在纪楚戎感到极限时,那种毁灭般的痛却突然消失了。神经几乎被极端的负荷全部扯断,一瞬间松弛下来后,意识渐渐消失,纪楚戎想着,这大概就是他的终点了。 “哎呀呀,我一个没看住,就这么乱来。”黑暗降临前,一个看似轻佻,却含着微妙扭曲情绪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多么重要?” 啊……死亡前脑海里出现的最后一个声音,竟然是那个该死的怪盗,不是队友、不是好友,是宿敌的声音啊……不过这声音是不是太真实了…… 真的是你吗,白迪? 不甘心,不要睡着啊纪楚戎。 醒醒!醒醒!你还没抓到那个混蛋呢! 像在和一只看不见的手拔河,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意识在一瞬间回笼。拨开沉重迷雾,纪楚戎‘睁’开了眼睛。 夏季燥热的风吹在脸上,纪楚戎费了一些功夫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做梦。伸出手掌,张开又握紧,掌心只有空气。 找到时基,用时基的力量回到过去,改变陷入毁灭的未来。 纪楚戎另一只手搭在黑色随身包上,这个随身包他从不离身。随身包里只装了一样东西,就是那块从奖杯中分离出来的能晶。 想要抵达过去的时间点,必须要经过数个中转世界。而能晶,正是时基前往下一个世界的钥匙。 ‘宿主,你的心情不好?’脑海里,系统出声了。 ‘也不算不好,只是有些焦急。’多年经验告诉他,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急,这种等待,以及微妙的被戏耍感,都会影响正确的判断。纪楚戎道:‘’那个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在这村子里等了好几天,将李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没找到任何异常。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两个人都在等待,‘那个人’有时基,他有钥匙,等谁先沉不住气。 · 第二天拍摄结束后,四组参赛者都出现微妙的变化。连手里其实有剧本的赵麟,都方了。 养尊处优的少年们,和平日鲜少会踏足的落后村庄,发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到第二天为止,任务都还算轻松。负责赵麟和赵丰诚的是个单身庄稼汉,平日里读过几本闲书。 赵麟和他爹在田地里忙农活,那个单身汉就站在田地边来来回回闲扯,从古代人物传记扯到三国志,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对社会、权利、生活的见解,末了感叹一番怀才不遇的哀伤。 日头毒,耳边还有人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赵麟听得心烦,小声跟他爸抱怨:“你说他小学都没毕业,哪来的自信,还自诩寒门才子,都是被传统糟粕害的。” 赵丰诚听罢,心里不是滋味,他将锄头插在田里,当场教训起儿子:“哪里来的自信,你老爹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才有你现在的大少爷日子。”赵丰诚也是农村走出去的,创业前期没少吃过文化的亏,他算幸运,抓住几次大机遇,才有现在的身家。陆珊起头这次节目,赵丰诚本来是反对的,他儿子那个鬼样子,还要造什么人设,那不是欺骗大众感情吗,做生意都还讲诚信呢。 “赵麟,你记住爸说的话。学着去客观对待生活环境、教育条件、背景造成的差异。我本来很反对你参加这种节目秀的。但是考虑到你平常看惯了热闹繁华,现在有机会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接触完全不一样的人,才能更全面地看清社会、世界,这才能使你真正成长。” 说完,语重心长道:“麟儿啊,你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吗?” 谁知,赵麟摸摸后脑勺,一脸懵逼道:“爸,咱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吧?” 赵丰诚笑容渐渐凝固。他气得扔下锄头和傻儿子,去后方和老婆诉苦。等他宣泄完父子代沟的苦闷,陆珊一脸冷漠道:“所以,你就将你儿子一个人扔那儿了?” 你也不怕那小魔王将人家田地给挥霍了。 然而,出乎意料,赵麟特别稳。尤其是他发现明明说好了按剧本,结果大家的表现都和说好的不一样,连亲爹都开始自由发挥,怀疑自己拿的是个假剧本。怕出什么岔子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让干什么干什么,乖得很。 陆珊认真思考道:“老公,你说,是不是没有剧本效果反而会好一些?” 赵丰诚还没说话,一个小工作人员着急地跑过来,举着手机高喊:“陆姐陆姐!你快上微博,咱们的节目被曝光了!!” 因为还不知道拍摄效果到底怎样,再加上出资方、赞助费等都是自己人掏,陆珊原本打算等全部拍完后再进行宣传,所以拍摄过程一直很低调,保密工作做得也很完善。 “曝光!?怎么回事!” 掏出手机一看,微博热搜第三条是徐清逸和神秘金主,第二条是苏零和神秘男子。浏览完热门微博,陆珊骂道:“徐清逸是怎么回事,合同里不是写得明明白白,拍摄期间不许探班吗!” 虽说徐清逸的热搜排名比苏零低,但是这次曝光事件确实因他而起。昨天下午,他那个金主悄悄过来探了班,结果引来了记者抓拍到几张照片。那记者原本应该只是想拍徐清逸和他的金主,谁知恰好看见了坐在田埂边的苏零,就将苏零也拍下来了。 满分娱记V:#徐清逸和神秘金主# #苏零和神秘男子#苏零和徐清逸疑似共同参加某档综艺。徐小生拍摄期间不忘与金主缠绵,两人牵手漫步乡间。苏零也很妙啊,不是说都接不到通告了吗,怎么突然有录节目了呢,是不是和他身旁的神秘男子有关系啊。[图片][图片] 第一张图是徐清逸和金主幽会的照片。 第二张图,苏零坐在田埂边,裤脚衣袖高高卷起,**的双脚全是泥巴,他双手交叠支住下巴,胳膊架在大腿上,不知道是发呆还是思考人生,头发都被汗湿了。他身后,高个男人撑起一把伞,为他遮去太阳。很普通的黑衣长裤,棒球帽和黑眼镜,奈何身材太好气质内敛,一身行头硬是穿出大牌的质感。男人嘴角含有笑意,似乎在和苏零说着什么。没有第一张图动作亲密,两人间的氛围却十分和谐。 陆珊见过几次纪楚戎,他经常偷偷给苏零、许豪杰送东西吃,有时候也会顺手帮两人一些小忙。因为他,苏零和许豪杰那组修罗难度的关卡勉强能进行下去。 点开评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徐清逸果然够婊气,拍个节目都离不开金主,怕不是传奇菟丝花。’ ‘天啦噜,苏零的名字这回终于不是和严夜希绑定了。可能是他之前狂撕严夜希动作太大,这次新闻忽然变得好小清新啊,另外,那个好看的神秘男子其实是我的金主谢谢。’ ‘请苏零粉丝不要带我们严夜希下场谢谢。’ ‘呵,笑看严粉在线表演脸大如盆。我们苏零最火的时候你严夜希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蹦跶呢。’ ‘呵,笑看苏粉在线表演想当年,可惜,再怎么想当年,该过气的人还是会过气。’ ‘讲道理,对比第一张照片,第二张明显只是朋友程度吧。’ ‘好久没看到我们苏零这么平静的样子了,老龄苏粉感动到哭!!!虽然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整个人却懒洋洋的呢,感觉他好像挺愉快的?眼睛里是有笑意的吧!他好久没笑过了,冷笑不算嘤。’ ‘我喜欢第二张,抱走了。’ 苏粉、徐粉、严粉在评论里掐得不可开交,比陆珊预想得好上一点,记者应该被工作人员及时拦阻了,只拍到一丁点东西,这档真人秀并没有被彻底曝光。 只有一个热评,让陆珊差点喷了。 ‘这是什么节目啊,土味爱情故事?’ 就在陆珊盯着那条热评陷入沉默时,又一个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过来,喊道:“陆姐陆姐!苏零那组又出问题了!!” 第13章 为你而歌(13) “陆姐你快去看看吧,许豪杰好像病倒了!” “什么!?” 李富才家东方、西房各多了一个病号,随组的医生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许豪杰是中暑,躺在床上敷冰袋。西房张彩月上火很厉害,嘴上起了泡,浑身难受,她比许豪杰好一点,还有意识,嘴巴里来回念叨“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问了跟拍的工作人员,才了解清楚事情始末。 今天张彩月给苏零组布置的任务是去村头买米,指明了要买两百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今天很多村民去镇上卖东西,全村没有闲置的车可以用。张彩月又吆喝着已经揭不开锅了,家里老人等吃饭。 许豪杰跟她打商量,说能不能先买个十几斤对付今晚,等明天村里有闲车了再买剩下的。张彩月阴阳怪气道:“你不是挺能耐的吗,也不知道谁害得,现在家里没了顶梁柱,买个米都难。你们也真难伺候,要我们给布置任务、安排活,说要锻炼自己,现在给安排了又讨价还价。没有车就买不了米了?我男人都是一袋袋扛回来的。” 让节目组没想到的是,别看苏零才1米8冒头的个子,染个小粉毛,脸也嫩嫩的稚气未脱,扛起一袋100斤的大米就从村头米店走回了李福才家。出了满身满头的汗,却不大喘气,走路也稳稳当当,沿途将所有人都惊了个呆。 “为了巡回演唱会,我有专门做过体能训练。” 随行的工作人员中,有小姐姐忍不住补充道:“苏零在同年代人里,是唯一一个达成全亚洲巡回成就的人啊!” 而且没有官方刷票这种事情,即使在国外,抢苏零的门票那简直像抢钱一样疯狂。场场爆满,从头嗨到尾,粉丝都声嘶力竭了,台上的人还呼吸自如,劲歌热舞不在话下。 后来,很少能有这样的演唱会,让观众发自内心产生‘买到票就是赚到’的想法。买到了有共鸣的歌曲,买到了歌手为演唱会做出的种种努力,买到了一场难得的视听盛宴。 苏零和许豪杰真的杠回了150斤的米,张彩月却不买账,许豪杰瘦胳膊瘦腿的,能扛50斤回来,打死她都不信。 “你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找男人帮你忙了?”张彩月质疑道。 苏零恼了:“我说你这人什么毛病,你就觉得没男人什么都干不了了是不是?” “我说她你跳什么脚,看你也瘦不拉几的,头发还弄成粉色,男不男女不女的,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许豪杰一把摁住要掀桌子的苏零,怒道:“你说我找男人帮忙?行啊,不还有50斤吗,你跟我一起去啊,全程跟着我,你看我找没找男人帮忙!” 说走就走,张彩月和许豪杰一路吵着架就奔到村头去了,回来的路上,许豪杰扛着米还不忘和张彩月斗嘴,毒辣日头下两个人不断往对方身上撩火种。 之前50斤体力消耗了大半,再扛50斤许豪杰也有点气虚,但她每次停下来喘气时,一听到张彩月站旁边叨逼‘就这几步路你都坚持不住,我看你就是找男人帮忙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回怼‘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姐姐叫你没话说!’扛起50斤米健步如飞。走两步又气虚了,张彩月又叨逼,又健步如飞,又回怼。 如此循环,走回李富才家后,两个人都歇菜了。许豪杰是真累的,张彩月可能是被气的。 陆珊:“……我就当你们是为节目效果了,真的拼,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既然张彩月也倒了,明天苏零组可能会轻松一点,没有什么重活。这样许豪杰先养一养,苏零一个人坚持一天。至于徐清逸闹出来的曝光事件,陆珊直接甩给徐清逸自己处理,他反正会向金主求助,事情谁闹出来的谁处理,她陆珊才不乐意给人擦屁股。 夜里,一个人敲响了李富才家的门。张彩月病倒了,开门的是李富才的老母亲。她打开门后看见来人,高兴道:“可算回来啦,我就说嘛,那群人不会关你关太久的。不就是摸了下小姑娘嘛,又没有摸到,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闹那么大阵仗干什么,肯定是怕那些摄像机。” “得嘞,妈你别说了,有饭没,我饿死了快。”李富才绕过老母亲迈进家门,想想不对劲,道:“张彩月呢,怎么你给开的门?” “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都那群人害的,要我说,咱们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啊。” “给的钱多呗。”李富才嫌恶道:“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好,先躺下了。” 拘留的日子特别寂寞,人寂寞的时候就容易多想。李富才想了很久,越想心里越不舒坦。那些帽子一个一个往他脑门子上扣,什么不尊重女性,什么行为举止不当,什么言行不端,以前听都没听过这种说法。 一定是畏惧那些人手里的摄像机。 但是这也好办,明星艺人啊,可不就靠摄像机活着,特别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可他不,他一个普通老百姓,要什么形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已经想好怎么报复那两个人了。还有张彩月,都怪她吆喝大声,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他被拘留过。 “要我说还是算了吧,违约金是多少,不然咱们就给了吧。” “违约金多少,说出来吓坏你。”李富才满不在乎:“拍,为什么不拍,主动权在咱们手中,逼他们自己提出放弃,气也出了,钱也赚了,多好。” 看也没去看张彩月一眼,李富才直接走进西房,喊道:“我看田里瓜熟了,是时候拉去镇子上卖了。就明天吧,把瓜全收了,拉去卖。” 安排给他们的条件没有那么好,房间没有淋浴,苏零用水桶洗完,围条浴巾,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摄影小哥情不自禁将镜头对准了苏零结实的身材,心中幻想节目播出时观众刷‘给摄影师加鸡腿’。 “非要明天吗,我搭档今天不舒服,缓两天不行?” 李富才冷哼:“缓两天卖瓜的人就多了,你不是读过很多书吗,不知道抢占市场?我也不逼你们,你们愿意干就干不干拉倒走人,做个活还要挑三捡四,我们也难办。” 苏零想了想,道:“行,我明天去卖。” 他答应得太干脆,竟让李富才失去了快感。 “我事先和你说好。”李富才加把火:“我们家没有车,你自己想办法去镇子上。” “就你这种懒东西,我看你们家也没有什么闲钱买车。” 李富才没想到苏零竟然直接顶他:“你!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懒东西,还耳背。”苏零翻个白眼,李富才气急败坏指着摄影师,苏零都不等他开口:“怎么,以为镜头面前我就怕你了,活我会给你干好,人我也照骂,有什么矛盾吗?” 镜头外的工作人员笑场了。李富才恼羞成怒,却一时想不到对策,斥道:“别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我看你明天怎么霍霍我的瓜!” 甩都甩他,苏零回房开了两张面膜,往隔壁昏睡的许豪杰脸上甩了一张,自己敷一张。敷着面膜,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果断不再费神,跑去工作人员房间,开门见山道:“我搭档明天没办法出任务,我要联系场外支援,借我电话。” 小导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能借走,只能在这里联系,而且要开公放。”说着,指了指一旁虎视眈眈盯住苏零的镜头。 “行啊。” 拨通纪楚戎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苏零?你不是没有电话吗?” “借节目组的。” “哦。” 短短一个‘哦’,节目组忽然生出被看透的感觉。果然,那边说话谨慎了很多,看来是立刻猜到对话公放。 完蛋,看来没有什么爆点了。 然而,节目组太小看苏零了。他简直一个行走的小**,哪里需要哪里爆。 苏零语出惊人:“明天早餐是什么啊。” 虽然早猜到有人偷偷给苏零组送饭,但没想到苏零这么明目张胆说了出来。面对呆若木鸡的节目组,苏零嗤笑道:“怎么,你们不是早猜到了吗。”摄影组跟人跟得紧,要瞒过他们比瞒过张彩月难多了,索性说开,以后纪楚戎就不必躲人躲得那么辛苦。 既然苏零戳破了,纪楚戎也不再藏着掖着。 “你想吃什么?” what!?还带点餐的!!这比我们工作人员待遇都好了吧。 “我不想吃肉包子了,也不想吃烧饼,我想吃面条。” “好。” “可是面条不是会坨嘛。” “不会的。” “怎么可能不会!”苏零这电话打得旁若无人,原本坐在凳子上,这会儿随性地蜷起腿,玩自己的鞋带。随口道:“我见过啊,外卖点的都坨!” “我送的不会坨。”那低沉的声音就像哄小孩儿似的:“我保证。” “那就面条了。”决定完早餐,苏零才想起来任务:“对了,那懒蛋要我明天去镇子上卖西瓜,他还没有车。” “好,我知道了。” 这对话节目组忽然就不懂了。但苏零明显懂了,他道:“那就这样,说好了。” 等等你们说什么了就说好了!??? 正要挂电话,那边突然补充道:“明天可能要忙一天,早点睡。” “啊,你也是,我发现你这家伙每次才睡两三个小时,我听说人睡得少容易抑郁。你看你平常话也不多,是不是偷偷抑郁了啊。” 那边笑了,笑道:“瞎想。” “还瞎想!你自己回忆一遍,就这通电话,我给你说了多少字,你回了我多少字,啊?” “好,我以后回多一点字。” 苏零突然炸了,从凳子上跳下去:“我是让你不要抑郁,没有说要你多回一点字!!你阅读理解有问题吗!?” 被秀一脸的节目组:不,我们觉得他阅读理解碉堡了。 对于眼睛不便的人来说,有时候光听声音,就能消除距离感。纪楚戎脑海里,一个小人儿苏零正气呼呼地瞪他。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了一个自己,抬手去揉顺苏零炸起来的毛儿,道:“抱歉。我不会抑郁,也会多回你字的。”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苏零的轻哼,这是隐晦的哄好了的意思。 挂断电话,抬头一看,对面工作人员们表情怪怪的。苏零道:“怎么了,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其中一个小姐姐哇一声哭出来:“想我男朋友了的表情,我也要给男朋友打电话!!!” 其他工作人员:等一等!!你为什么要用‘也’!!!有问题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零:挂逼,不虚的。 第14章 为你而歌(14) 清晨的乡间最接近世外桃源。一辆小型货车哒哒哒驶过坎坷乡田,稳稳停在李富才家门口。驾驶座上的苏零摘下墨镜,向愣在家门口的李富才投去挑衅的眼神。 ‘傻了吧,小爷可是挂逼啊。’ 推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纪楚戎下田帮苏零收拾西瓜。 李富才道:“你……你这是哪里来的车?” 一次性抱了三个西瓜上车,纪楚戎道:“何老先生家的胡萝卜今天也得拿去镇上卖,听说你们家有西瓜等着上市,邻里搭把手,索性一起卖了。” 这当然是假话,几根胡萝卜用不着整出一辆小货车,这小货车是纪楚戎花钱从他借住的老人家那里租的。 徐清逸组今天分配的是西红柿、茄子、黄瓜等作物,用不上小货车,配个电动三轮足以。他和苏零是一起登过热搜的人,这回正巧见到照片里的真人,开着三轮停到苏零旁边,咬耳朵道:“苏零,那个真的是你金主啊。” “你金主会大太阳底下帮你卖瓜吗?”苏零翻了个白眼,冷笑道。 被苏零刺过来的优越感噎了一嘴,徐清逸年轻气盛,不服气道:“说不定呢!” 苏零不理他,跳下田去帮纪楚戎搬瓜。 忍一时越想越不舒服,徐清逸心里放不下这个疙瘩,跑去工作人员那里给金主传讯息。 ‘亲爱的,你愿意在高温天气陪我一起卖西瓜吗?’ 那边回的很快。 ‘小傻瓜,是不是零用钱又不够花了?’ “去你*的小傻瓜!你个大傻叉!”转念一想,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我又不是要和金主谈恋爱,干什么纠结这些呢,想着,徐清逸深呼一口气,默念‘钱钱钱’。啪啪啪敲下一行字:‘嗯呐,多打点,爱你,么么哒。’ 然而前往镇子的路上,徐清逸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仿佛身上某个地方痒又无法分辨出来具体哪里痒,难受的要死。 赶到镇子上早市还没开,纪楚戎和苏零先占好地方,小货车停在市场入口位置。 等早市开了后,日头也渐渐毒起来。苏零嗓子不好,被太阳烤着恹恹地躲在阴影里。纪楚戎原来世界爆发过一次强辐射灾变,灾变后出现的异能者远比普通人抗寒抗热。他站在太阳底下,一滴汗也没有,举着喇叭喊道:“卖瓜卖瓜,两块五一斤,甜的!” 从穿着打扮到周身气质,一点也不像个卖瓜的,偏偏吆喝起来一本正经。苏零瞧着这种反差,没绷住笑了。 也不知道李富才是不是特地看准了日子,今天太阳比前几天都大,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纪楚戎吆喝了两嗓子,还真吸引过来好几个买瓜的。纪楚戎刀子使得惯,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手脚麻利得苏零都插不上手,纪楚戎道:“你找个阴凉地先待着,等下午凉快点你来卖。” 苏零也不逞强,乖乖蜷进阴影里。躲在阴影里也还是热,闷得很。 上午生意不错,纪楚戎正给顾客切瓜,苏零突然开口道:“纪楚戎,我口渴。” 纪楚戎顺手又开了个瓜,切成小份递给苏零,道:“吃吧,算我买的。” 日头越升,阴凉地越小。纪楚戎去杂货店买了条很长很大的薄丝巾罩在苏零身上,苏零相当领情,将自己包了个严实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到十点,临近中午,太阳当头照。跟拍的导演组担心参赛者中暑,决定先收工,等下午凉快点再拍。摄影师终于能卸下沉重的机器,除了去安排午饭的几个工作人员,剩下的都挤进车里吹空调。 摊子前还有几个顾客,也不好赶人家走,纪楚戎只好先将生意都做完。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摊前。 “老板,能给我切一个瓜吗?” 听过一次的声音纪楚戎大多记得清楚。 深夜的夜总会,伸手不见五指的死胡同,二楼大开的窗户里有人喊着‘严夜希’。 瓜摊前的人低着头,只给别人看他的帽檐,剩下的半张脸藏在薄围巾里。 严夜希怎么会来这里?而且无人陪同,只身一人。 “要挑哪个?” “随便给我切一个吧。” 切着瓜,纪楚戎随口道:“天气这么热还出远门?下乡探亲?” “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口音是市里人。” “老板的口音也不像乡镇的。”严夜希似乎注意到瓜摊附近的工作车,他将帽檐拉低。拿起一小块西瓜,不自觉压低声音道:“剩下的送给老板了。”说完,快速瞥了眼左右,转身就走。 ‘宿主,严夜希往汽车站去了。’ 这个镇子的汽车站只有一条线,那就是往地下乡庄,第一站就是李村。严夜希只身一人,乔装打扮,甚至选择乘坐公共交通,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看起来不像是公事。 “老板,来个西瓜!” 新顾客打断纪楚戎的思路。 纪楚戎回过神,道:“嗯。您要哪个?” “诶,就这个吧,瞧着挺大!”顾客拍了拍一只大西瓜,将西瓜抱起来递给纪楚戎,道:“那阴凉地里的是你媳妇吗?不是我说,就瞅老板你一个人忙前忙后。你这媳妇儿也太败家了,净自己躲懒,一点也不贤惠……” 身旁掀起一阵风,纪楚戎心道不好,制止道:“阿零!!” 白光一闪,刀劈开西瓜剁进砧板里。 身旁响起苏零低哑的声音,压抑着怒气,那声音尤其令人头皮发麻。 “你说谁是败家娘们儿!?你有种再说一遍试试?!” 话音落,劈开的西瓜碎成两半,顾客溅了满身鲜红西瓜汁,吓得呆掉了。 想买瓜的人瞬间全跑没影了。这下好了,终于可以收摊了。 纪楚戎将自己的手覆在苏零的手背上,掌心那只手攥紧了刀柄。靠近了,能感觉到苏零在轻轻发抖,气的得发抖。 “苏零……”纪楚戎小声道:“冷静。” 他能听得出来严夜希的声音,苏零当然也听得出来。白丝巾包裹下,唯一露出的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憎恨。 “他怎么会在这里!?”苏零恨恨道:“阴魂不散……” “冷静。”纪楚戎挡在苏零和工作车之间,不让跟拍组发现苏零的异常,一只手轻拍苏零的脊背,一遍又一遍耐心安抚:“不气,苏零,不气。别冲动……不是口渴了吗?吃西瓜吧。喏,吃一口,不气了。” 过了好久,苏零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下午天气转凉,苏零还是蒙着白丝巾,只露出眼睛,神情也说不上温和,也不爱吆喝,冷冰冰往西瓜摊旁一站,浑身低气压直往外冒,比西瓜还解暑。 奇的是比纪楚戎效果还好,摊前客人络绎不绝。 导演临时采访一个顾客:“请问,你为什么来这儿买瓜啊?” 那顾客不好意思道:“披白巾的那个老板娘挺好看的,有种高冷的气质,特别像小龙女!就是有点高壮了。” 导演:“……”先生,正式播出时,我会记得给你打个码的。 一天卖下来,苏零组竟然遥遥领先。然而当着苏零的面,节目组没一个好汉敢提‘西瓜龙女’四个字。 回李村后,纪楚戎立刻向村民们打听了一下,有没有一个外来青年到访过李村。 “有的,这个我印象很深的。那人戴着个帽子,大夏天还围着个围巾,穿得奇怪人也奇怪。” “可怪了,拿着张纸问我有没有见过纸上的东西。” 纪楚戎道:“纸上是什么?” “写了‘李村’两个字,还画了一块白白的看起来像水晶的东西。” “现在年轻人都不知道想什么呢,真以为乡村藏着什么宝贝不成。要是有水晶不早就开采了,还等着他?!” 快要沉到底的心湖掀起狂澜,纪楚戎激动道:“你们谁知道他的去向!?” “走了,他下午在村子里问了个遍,当然没人见过咯。他还不信,说不可能,村里人都被他问烦了,到黄昏时人才肯走。” 激动过后,纪楚戎渐渐冷静。村民的回答让他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从‘那个人’给他送表时留下的那句话看,对方很清楚能晶在他这里,根本不可能拿着一张纸到处问人。 严夜希不是‘那个人’,但是,他的到来必然与‘那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宿主,我们要追踪严夜希吗?’ ‘不。那个人知道我在这里。他极可能是想用严夜希做饵,诱我上钩。这一次,我不会再追着他跑了。’纪楚戎道:‘不管是’那个人‘还是严夜希,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我这里。’ 既然如此,这回,换我按兵不动,看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他不上钩,严夜希必定会再次到访。 为期一周的拍摄很快结束,下一次拍摄就是两周以后了。 “苏零,你不和我回去!?”许豪杰中暑后活力大减,她快到极限了,再不进城吹空调就要热疯了。 “两周你能给我接到通告?” 无情话语一刀捅进菜鸟经纪人心脏。 “没通告我回去干什么?” 不是,那你待在这儿又能干什么!?许豪杰道:“可你住哪啊,你一个人住李富才家我可不放心。” 苏零当然不会住李富才家给自己找不痛快,他收拾收拾,行李一卷跑去和纪楚戎同居了。 · 久旱逢雨,洗涤人间浮躁。房门开着,雨水缀成透明珠帘。纪楚戎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万籁终成大珠小珠落玉盘。 苏零没有纪楚戎那种入定般的心境,他躺在榻上,溺水的鱼一般时不时扑腾一两下。 “你很无聊吗?” “废话!我都要成咸鱼了。”将信号只剩一格的手机扔到一边,苏零痛苦道:“我怎么就想不开和你一起待在这地方了!” 纪楚戎笑了,给苏零找事情做:“你念书给我听吧。” “就我这声音,你听得下去?” 纪楚戎道:“我想听。” 想听就给你念?哼。苏零想着。 想听就还真给他念了。苏零跳下榻,拖了个椅子坐到纪楚戎身旁,枕在纪楚戎椅子扶手上,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给他念起言情小说。 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念着念着,头就靠在了纪楚戎手臂上。这混蛋身上是什么味道啊,迷魂香吗,缠绕鼻前,害他眼皮越来越重。 纪楚戎说想听不是哄苏零的,是真的想听。 他说话时,他就无心听雨了。 第15章 为你而歌(15) ‘时基能量波动值:80%,波动范围与空间异常点吻合度:100%。程序启动条件:1。’ ‘寻找第一顺位引导者,失败。失败原因:目标死亡。’ ‘寻找第二顺位引导者,失败。失败原因:目标死亡。’ ‘预设目标均已死亡,绑定限制解除,重新确定搜索范围:全体人类。寻找第三顺位引导者。目标确定,系统绑定开始绑定。’ 鸟鸣划破清晨的平静,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扑到床上,为青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一只大尾巴松鼠将两只前爪贴在玻璃窗上,小鼻头一动一动,似乎对新到来的客人充满好奇。 梦里是鲜血、炮火,高空投下的大规模杀伤武器,队友的呼唤,吞噬一切的灼热,还有……越来越轻的掌心。 ‘第三顺位者确定,身份ID:UJP,纪楚戎。启动绑定——’ 一种尖利的刺痛贯穿脑域,仿佛一根细针被打入了后脑。刺激之下,纪楚戎瞬间脱离梦境。 空气里没有硝石味,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花的芬芳,以及阳光干净温暖的味道。四周很静,静中却又涌现一种热闹。远处有音乐声,类似饭店、咖啡厅会播放的那种音乐,还有许多小动物活动的声音。 有那么一刻,纪楚戎以为这是梦中之梦,是身陷战争的人们渴望回到的过去。 “这是哪里?”纪楚戎走下床,他的身子十分空乏,但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势。他失去意识前明明闻到了自己后背烧焦的味道,现在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身上其他的伤势也都痊愈。 是谁救了他? 那个女孩呢?她获救了吗? “有人吗!” 他自己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 房门没有锁,他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屋外的空气非常清新,他听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一只鸟类飞过来,停在纪楚戎的肩膀上,一点也不怕人。 这里的道路很平坦,两边植有灌木,中间空出一片草地,草面轻浅柔软,即使不慎摔倒也不会有任何疼痛。对于眼睛不便的人来说,就像天然的地毯。 “喂!有人吗!” 他的声音传出老远,没有任何阻拦,也没有任何回应。 沿着植了草皮的小路一直走,向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摸索前行。一路上,纪楚戎的呼喊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路尽头开阔起来,循着音乐声,纪楚戎推开一扇玻璃门。开启的门牵动了风铃,叮铃铃—— 一个女式电子音模拟出温柔地腔调:“纪先生,欢迎光临。今天还点‘蓝色微风’吗,我们根据您的口味推出了新的调酒,要试一下吗?” 机器人…… 纪楚戎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会去喝点小酒。离公寓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酒吧,那里的‘蓝色微风’是他必点的调酒。 可是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情?!”纪楚戎退后一步,退出店门,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感觉:“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为什么知道您的事情?”机器人回答道:“因为我是为您创造出的存在啊。”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机器人忠实地回复道:“因为这里是为您创造出的桃源。” “我们是您忠诚的朋友。” 纪楚戎又退后一步。 “我们是您忠诚的仆从。” 纪楚戎转身离开,他一把推开另一扇门,又是一道电子音。 “啊,纪先生。我们店刚买到了您之前一直想要的唱片,要来试听看看吗?” 太荒唐了。纪楚戎粗暴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将虚无、恐惧层层叠加。 “纪先生,要来剪头发吗?” “纪先生,今天负责农作的机器人送来了新的果蔬,您要看看吗?有西红柿,黄瓜,……,还有你喜欢吃的桃子。全都很新鲜哦。” “欢迎光临,纪先生,本店没有菜单,您喜欢吃的菜都可以点。” 全是机器人!?没有其他活人吗!?其他人去哪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为什么在这里!? 背后汗毛倒竖,纪楚戎头皮发麻。异能强化速度,他全力奔跑,将那些电子音、那些虚假的音乐甩在身后。身体沁出冷汗,他声嘶力竭地呼喊,谁都好,他想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他嗅到了硝石味,以及血腥气、还有一种尸体腐烂的气味。恐怖但却可笑的真实,变成一缕他恨不得攥在手心里的线索,用来逃开这美丽却虚假的一切。这些令人作呕的气味却给他指明了方向,纪楚戎向着那个方向全力奔跑。 “嘭!” 身体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强悍的冲击让纪楚戎头晕了一下,乍起的晕眩感唤醒了理智。纪楚戎深深喘气,双手向前摸索,摸到一层壁障。 有点像能量墙。 纪楚戎打了一拳,那壁障纹丝不动。即使将力量强化到极限,挥出足以打穿高密度合金板的一拳,那壁障也没有丝毫波澜。 “可恶!”这无形的壁障拦阻了他的去路,纪楚戎一拳一拳击打壁障,喊道:“有人吗!?” 直至拳头流血,手臂酸软。突然,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系统绑定完成。第三顺位引导者基因比对成功,身份确认。尝试与宿主建立第一次通话:你好,纪楚戎,听到请在脑海中回复。’ · 手臂的酸麻唤醒意识,纪楚戎清醒过来。屋外雨声小了,风声也停了。 真难得,他竟然会不知不觉睡着了?也许因为日有所思,他最近一做梦就会梦见原来的世界。 轻微动作惊动了枕在他手臂上酣眠的苏零。苏零发出一声烦躁的低哼,拿头拱了拱他的手臂,似乎嫌不舒服,于是身体仿佛有自我意识般,闭着眼睛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改为双臂抱住他的胳膊,俨然将他当成了抱枕。 这些小动作纪楚戎都一一纵容了,有鲜活的人陪伴在身边,纪楚戎倒希望苏零多睡一会儿。 苏零不负众望,这一觉睡到晚上,口水流了纪楚戎一肩膀。那家伙睡醒后揉揉眼睛,一脸无辜地问:“纪楚戎,你肩膀怎么有水啊,把我脸都濡湿了。” “……”纪楚戎道:“可能是雨水瓢的。” 如果是瞒着所有人,严夜希不可能那么快再度造访李村。系统查到他最近行程挺满,似乎在忙新专辑的录制工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口脱身。 纪楚戎也不急,耐着性子陪‘那个人’耗。倒是苏零,纪楚戎以为他适应不了无聊的乡村生活,却没想到苏零才是真正的怡然自得。 他远离了大都市、网络时代那种纷纷扰扰,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未曾入过世的少年。有时候,纪楚戎和他一起走在乡间的路上,他随手摘下一枚树叶,折一折,信手拈来一曲古调,颇有几分古人洒墨成佳章的风采。 这似乎是一个机会,于是纪楚戎在他兴致高昂时,鼓励他开口唱歌。 苏零是不乐意的,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转而询问起纪楚戎的事情。 “纪楚戎,你根本不是许豪杰的表弟吧。你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本市人吗?可也不见你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 “我不是本市人,家乡在很远的地方。” “那,你是在B市定居吗?” “……不,我并不会在B市待很久。”纪楚戎有一种预感,‘那个人’快要有动作了:“也许很快就会离开了。” “那你会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个世界触摸不到的地方。一个未知的,他也无法确定的地方。纪楚戎说不出来,又不想搪塞苏零,只好沉默了。 他沉默,苏零也跟着沉默。过了一会儿,苏零扔掉树叶,忽然道:“纪楚戎,做个交换吧。我给你唱歌听,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选择沉默,但不能说谎骗我!” “好。” 苏零唱的调和之前两人在淋浴室里的很相似,只不过歌词有所变动,倒像是那首歌的后续。 “我亲爱的,我的挚爱, 即使我是深渊, 即使我是你眼前的黑暗, 即使你会厌恶我,即使你会远离我。 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见光明。 我要你活在温暖的光里, 我要你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世人知我自私自利, 却不知我所图唯你。” 无形的执念从歌词里渗出,像滕蔓一般延伸到纪楚戎脚边,等待机会将他缠绕。那种危险感又涌了上来,纪楚戎停下脚步,空气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隐隐约约,似是而非。 偏偏苏零又开口了。 “唱完了,那,该我问你了。”苏零轻咳两声,义正言辞道:“先说好,我从来都不会强人所难,也根本没有求人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自作多情!” 熟悉的傲娇冲淡了不同寻常,纪楚戎心头那微妙的不适稍稍平和。 “你问吧。” 等了好久,苏零才开口:“纪楚戎,那你还会重回我身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迪:亲爱的,鱼塘真的不算什么。你值得更好的! 纪楚戎:……我觉得鱼塘简简单单,挺好。 第16章 为你而歌(16) “不会。” 可能性太过渺茫,正如这段时空旅程。也许他尚未完成任务就在某一个世界终结,又也许时基无法二次定位这个小世界的坐标。 连自己都没有把握,何必让苏零怀抱期望呢。那太过于折磨人,也过于残忍了。 无论长痛还是短痛,只要是痛,都毫不含糊。苏零牙咬切齿,暗道‘这个不知好歹的王八蛋,果然呆得很,我都说了可以沉默啊!’,转身太过用力,以至于从旁延伸出来的树丫子打到了他的脸。 苏零气急,一掌劈断树枝。他走在前面,心里生出来的气蔓延到四肢百骸,蒸汽动力下健步如飞。那一截小树枝被折成两半,不够解气,又折成四半。 枯枝残叶掉了一地,纪楚戎踩上去时,咯吱作响。 “苏零,你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说着,‘啪’一下,树枝又被腰斩一次。到最后剩下的枝干太短,苏零费了老大劲儿都折不断,将它们全都摔在地上,抬脚就踩,一边踩一边咧嘴道:“有什么好气的,世界少了你纪楚戎也照样转,爱走走现在滚都行!”踩踩踩! 听这动静,是真生气了。可这一次,纪楚戎却不能去哄他。 ‘啪!’ 回去后先一步踏进房门的苏零反手拍上了门。 隔在门外的纪楚戎:“……”看来这回气大了。 系统尽责提醒道:‘宿主,窗户没关。’ 等了片刻,看那窗户没有关上的迹象,纪楚戎正要翻窗,忽然被人叫住了。 “诶,小兄弟,上次你问的那个青年又过来了,刚到村头!” 严夜希!?竟然这档口跑过来了?两股无形的力拔河一般拉扯纪楚戎,他想着,也许可以让苏零先一个人静一静,于是收回搭在窗台的手,反身奔向村头。 纪楚戎没看到的是,他走后没过多久,那扇窗户被狠狠地关上,窗玻璃吓得一震,差点碎成渣。 · “打扰一下,请问,你有见过这张纸上的东西吗?如果见过的话,我愿意高价收购。或者,一点线索也可以,我会付钱的。” “没有没有,你上次都问过我一遍了!”村民不耐烦地绕开青年,道:“脑子有毛病吗,都说了村子里没有这种东西,有的话不早就发财了!” 青年拿着那张薄薄的、褐黄色的纸张站了许久,又迈动步子。他看到田埂旁站着个人,那人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一直远远看着他却不接近。抱着不大的希望,严夜希走过去,走进了才发现那人有些脸熟,这幅长相的人很容易留下深刻印象,严夜希很快想起来:“是你?卖瓜的那个老板!” “是我。”脑海里系统扫描完严夜希手中的纸,确定那是能晶最原始的形状。纪楚戎道:“我听说你在找一块白水晶?” 苦寻无果,突然听人主动提起,严夜希反而生出怀疑。他绕开纪楚戎,无意与他多谈:“是的,不过没有人见过,也许是我被骗了。” 纪楚戎道:“是你被骗,还是你想自欺欺人?”工作阅历告诉纪楚戎,严夜希的反应就像在做一件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他逼着自己苦苦追寻线索,真的找到了线索却又想要打退堂鼓,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不去深究。 严夜希停下脚步。 “我见过那块水晶。” 手指攥紧了纸,严夜希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我可以告诉你这块水晶的下落。”纪楚戎道:“我不要钱。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张纸。或者说,这张纸是谁给你的?” “没有人!”严夜希像被人砍了一刀,他整个人后跳了一步,拉开和纪楚戎的距离。墨镜后的眼睛里藏着怒火与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喃喃自语道:“那不是人。” 那不是人?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很快进入工作状态,纪楚戎不再进逼,反而退后一步,道:“看来你不愿意说。没关系,左右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你不想要这水晶的线索,我也没有必要强塞给你。”说完,转身就走,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苏零,希望回去后那家伙儿没有将房子拆了。 就在纪楚戎转身之际,严夜希突然开口:“等一下!” 纪楚戎等他下文。 过了一会儿,严夜希深深喘出口气,道:“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详谈。” 纪楚戎带严夜希去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左右无人可以放开了说。严夜希大概憋久了,他抱着一个包袱太长时间,一旦生出放下的想法,就忍不住将那盘绕的恐惧展露出来,渴望得到分担。 “这张纸片,是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的。这件事情说起来十分诡异,你可能并不相信,但请不要打断我。”严夜希苦笑道:“我可能没有说第二遍的勇气了。” 那是发生在一个星期前的事情,有一天晚上,严夜希录完节目回到住所,没有亮灯的房间却有嘀嗒嘀嗒的水声。 当时严夜希没有想太多,他以为自己走的时候忘记关水龙头了。但是……听这声音不像是从淋浴室传出来的,倒像是在客厅。想着,手快的严夜希已经打开了客厅灯。 那次之后,严夜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手快了。 潜藏在黑暗中的景象瞬间冲进毫无防备的人眼中,至今仍是严夜希不愿回想却无法忘却的阴影。 苏零站在他的客厅。 那个少年笑眯眯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体一侧,鲜血从右手腕滑落,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 ‘滴答’‘滴答’ 惊叫一声,严夜希双腿发软,伏在鞋柜上,颤抖着手抽出球棍。 “苏零!!?”他的背贴在门上,他的手却该死的打不开门,门把手坏掉了一般怎么转都转不动,似乎有一缕一缕的黑雾盘绕在门锁上。 退无可退,严夜希握紧球棍,颤声道:“你……你怎么会在我这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地板积出一片血水。严夜希牙齿打颤,大脑在恐惧中飞速运转:“苏零,你别冲动。你想用命来威胁我?就算你死在我这里,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你,你不过是白赔上一条命,就算让我的名声受到影响又如何呢,过个一两年,不,一两个月,谁还记得?苏零,不值得的。”靠说话转移苏零的注意,严夜希悄悄用手机发送出信息。 “严夜希……我好疼啊。”苏零笑嘻嘻道。 手腕上那么大一个口子,我看着都疼!!!严夜希道:“我有急救包,你让我先给你包扎好不好!?再耽搁下去对我俩儿都没有好处!苏零你脑子清醒一点!” “哈哈哈哈哈……”嘶哑的嗓子笑到最后却笑不出来了,苏零大睁着眼睛,眼球布满红血丝,那些血丝将瞳孔中倒映的严夜希缠绕束缚:“不是手腕疼。严夜希,我嗓子好疼啊!” 深呼吸几口气,严夜希道:“苏零,嗓子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也后悔,也替你难过。我当时也是没想清楚,我也是受骗了,他们说这种药只是暂时性的。我也没想到,你的嗓子会恢复不过来了。真的苏零,我一直后悔,我总想着以后我带着你,就像你以前带我那样,什么好资源我都想着你,我有的你都有。你不是很会写歌吗,以后你做我的御用作曲人,我只唱你写的歌,我有多红,你就多红,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苏零不笑了。 “严夜希,你比我想象得还不要脸。”苏零脸色越来越苍白,说的话却掷地有声:“你害我唱不了歌了,却还想让我给你写歌!?你**的捅我一刀,完了我还得帮你擦刀子?”苏零苍白的脸扭曲起来。 眼看血越流越多,苏零的身子出现轻微摇晃,似乎要晕眩过去了。严夜希心惊胆战:“不然你说,要我怎么补偿你?!” 苏零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白色药片:“你当初骗我吃下去的东西,你自己也尝尝看啊?” 就在严夜希眨眼的瞬间,苏零竟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只流血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牢牢按住严夜希的身子,左手药片塞向严夜希的嘴巴。 苏零力气大得惊人,大到让严夜希怀疑他根本没有割腕,根本是在耍弄他。眼看那药片就要被塞进紧闭的嘴里,危急关头严夜希发了狠,心一横抄起球棍狠狠打向苏零,那一棍子打在了苏零脑袋上,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呸!”严夜希吐出已经塞到嘴里的药片,还怕唾液里融化了点,一连吐了好几口唾沫。 “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出现第三个人的声音,严夜希僵住了。可是,他却找不见第三个人的身影。最终,视线定格在地上的苏零身上。 那第三个声音,是从苏零那里传过来的。 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苏零的身体开始冒出黑雾,飘散又凝聚的雾气‘扶’起了苏零。不过两秒,严夜希眼睁睁看着苏零变成一团黑雾。 可仔细看,那黑雾隐约也能看出人的轮廓。 没有固定边缘,没有即定形状,仅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黑色的雾中,大概在人形头部的位置,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 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严夜希头皮整个炸开。 那是一双怎样诡异而可怕的眼睛,眼睛里竟有数不清的瞳孔,那些瞳孔彼此各不相似,密密麻麻圈在角膜里。 和那一双眼睛对视时,就像在同时和许多人对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严夜希精神崩溃了,他奋力地摔打门,发了疯一般转动门手,却只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那样一扇普通的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严夜希快要不能呼吸了。 “东西?”那黑雾的‘脑袋’歪了歪,让严夜希崩溃的红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困惑,他道:“在人类眼中我果然是个东西啊。诶,不过也无所谓,在我眼中,人类也不过是个东西而已。”想到了什么,黑雾凝出一个胳膊的形状,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刮子,道:“呸呸呸,口误口误,人类也不全是东西,里面还有我的宝贝呢。” 严夜希跪下乞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愿意以后都做个好人,求求你了!!” “嗤——果然是心中有鬼的人,我还没怎么样你呢,都吓成这样。”黑雾飘高了,浮在半空中,雾气扩散在人形周围,凝成一张座椅。人形坐在座椅上,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猩红的眼睛以及眼睛中的无数瞳孔,齐齐看向跪在地上的严夜希。 “晚了,我刚才不是给过你机会吗?”黑雾笑了,他的声音和苏零不同,是好听的声线,却充斥着轻浮与戏谑,还有毫不掩藏的恶意:“人类的劣根性,嘴巴上说着忏悔,一旦真的危及个人利益时,又展现出狠毒的一面。你那一棍子,可真是不留情啊。” 严夜希想辩解,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半空中一束黑雾直射而来,雾端凝成的‘手’掐住严夜希脖子,轻轻松松将一个成年男人举在了半空。 失重感加重了呼吸困难,严夜希大睁着眼睛,眼中满是恐惧,恐惧深处是一团黑雾。 生死关头,大脑和身体使劲浑身解数,严夜希思绪突然清晰起来,问出关键:“你……你和苏零是什么关系?” 这也许是解开杀机的关键。 “关系?除了他,我没兴趣和其他任何人类扯上关系。”黑雾那双血瞳,只有在提起某个特定的人时,涌出属于人类特有的温柔情感,像是深渊中出现纯洁的、自然的、向往美好与爱的花海。但很快,这部分情感又隐没,仿佛是这黑色怪物不屑于被人知晓的秘密。 “不过你的猜想是没错的,我想杀了你,确实是因为苏零。”黑雾回想起什么,道:“因为他向我请求,请求我完成他的心愿。” “准确来说,苏零向很多人请求过。可惜,这个人世间,最终回应他的,是他眼中的恶魔。”黑雾笑了,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戏剧化的情节,充满希望的少年向每一位朋友伸出手,向那些宣称喜爱他,支持他的人伸出手,但可惜,他们谁都没有握住少年的手。 ‘制造了太多的麻烦。’ ‘啊!一直一直说是严夜希的错,又拿不出证据,根本是想炒作啊。’ ‘苏零,你为什么不能退一步呢,你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好烦呀,苏零怎么一直一直上头条,天天都是他,天天都在说一件事情,他是疯了吧。’ ‘可别到最后,嗓子是自己玩坏的,还来诬陷别人。’ 黑雾有闲情逸致回想,严夜希可没有,他快要窒息了,大张着嘴,用尽全身力气呼吸,却越来越难以呼吸。 ‘手’中的身体开始抽搐。 “害怕吗?”黑雾假惺惺地安慰道:“为什么要害怕?不要怕呀严夜希,这世上恶人多了去了,你做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何必害怕呢?” “你是怕死?” 严夜希的身体又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模糊了视线。又或者,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黑雾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怕死呀。早说啦,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这样简单粗暴的复仇,一点美学也没有。” 就在严夜希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时,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失重感将其他感官全都拉了回来,他又听得见了,他听到黑雾的声音,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去给我办一件事情,趁我没有改变主意前。” 他感觉到自己摔在了地上,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 隐去苏零的部分,严夜希将那天经历倾述出来后,整个人都轻了几分。他在讲述时仍冒着冷汗,此时后背已经湿掉一片。 纪楚戎道:“你确定不是幻觉或者做梦?” 早就料到纪楚戎会是这种反应,严夜希苦笑一声,取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一圈黑色的指印,缠绕在严夜希的脖子上。 系统道:‘宿主,严夜希脖子上有黑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手指留下的指印。但我扫描过,那不是淤青,不是严夜希身体的痕迹,是一种特殊的物质黏着在严夜希的脖子上,我无法解析这种物质。’ “我醒来后,我身边多出一张纸,就是我手中这张。”严夜希摸了摸脖子,稍一触碰,就出现刺痛感:“起初,我抱着侥幸的心理。但是后来,我的脖子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呼吸。直到我遵循纸片上的指示来到李村,那种被勒住脖子的感觉才消失。” “我可以碰一下吗?”系统说是黏着物,纪楚戎有些好奇。 “嗯,小心点,我触摸这些黑色时,感觉到刺骨的冰冷。” 纪楚戎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严夜希的脖子,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试着轻轻扣了扣,发现那东西没办法轻易弄下来。 严夜希苦笑道:“是不是很冷,我的脖子到现在都还冒着冷气。” 困惑的表情更明显了,纪楚戎又轻轻碰了下。并没有任何刺骨的冷意,相反,像是将手伸在温暖的阳光里,碰一下,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 见纪楚戎还碰上瘾了,严夜希咳嗽一声,道:“你……你不冷?” “不冷。”说暖洋洋不太好,纪楚戎挑了个词,道:“感觉温温的并不冷。” 严夜希:“???”我脖子都快冻僵了你别开玩笑!!! 纪楚戎也困惑:‘系统,这东西还因人而异?’ 系统:‘……也许,因为宿主是异能者,体质特殊?’ 也只有这种解释了。纪楚戎想要想办法弄下来一点黑色物质,他戴上手套,研究起严夜希脖子上的东西。 “你说,那黑色的东西是不是特别可怕……”严夜希吞了口口水,想找个人分担自己的恐惧:“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发抖。” “你怕的是那黑色东西?” 纪楚戎一向对人温和,但和严夜希交谈时,因为苏零的关系,他展现出少见的冰冷。 来到这个世界后苏零的嗓子已经毁了,纪楚戎没有机会完全了解事情的始末,和严夜希接触的也不多。他应该站在最公正的角度,左右都不偏帮。但人心是肉长的,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前,纪楚戎不会去给严夜希定罪,却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纪楚戎试探道:“你真正怕的,还藏在心里。” 严夜希身子僵了一下。 黑色的印记怎么也弄不下来,纪楚戎皱起眉头。 即使因为苏零对严夜希心存戒备,但黑色印记明显是这个世界的异常,他本人对这个世界来说也是异常,于是处理这黑色印记成为他无形的责任。 “我用点力气试试,会有点痛。” 手搭在严夜希脖子上,正要用力,忽然,身旁出现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白迪:“身体的一部分被喜欢的人触碰,种心情就像夏日阳光一样明媚呢,这种心情,好好传达给你啦。” 纪楚戎:“……”有点想洗手了呢。 ————————————————————————————————————————————— 攻君的真身显露了一部分,不知道这种程度的病娇小可爱们能不能接受。(小小声:其实这里是冰山一角) 雾其实不是攻君最原始的形态啦,不过是他觉得很舒服的形态,攻君是异能者,是人类,有人类的形态,后面会显露~! 第17章 为你而歌(17) 相比起纪楚戎那种慢半拍的‘想办法取样分析啊’,系统简直为宿主捏了一把冷汗。 现场的气氛怪异极了,这种滋味等同于往煮沸的辣椒水里倒了一瓶压箱底的陈年老醋。 “我说你突然跑得比猴子还快,原来是急着见我仇人。” 就算看不见苏零的表情,听这话,纪楚戎也明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向苏零那里走了几步,道:“苏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来,我不是用想的,我可是跟过来亲眼看的。” ‘……系统,你察觉到苏零跟在我们身后吗?为什么我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应该啊……’ 系统:‘宿主,大火都要烧光后院了你还在关心这个!?’ 然而不光一头火起,从苏零出现的那一刻,严夜希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目光在苏零和纪楚戎之间转了一圈,不由握紧双拳,生出一种被戏弄的荒谬感:“你们认识!?” 纠缠他的黑色怪物和苏零有关,他来到李村后,唯一声称知道白水晶下落的人也和苏零有关。 “苏零,这果然又是你耍的把戏!”严夜希突然叫道:“是你在装神弄鬼!”苍白的面色因气愤硬生生憋出血色,严夜希嘴唇直哆嗦,连日惊慌失措突然真相大白:“你**的就是一个疯子!!我是脑子有坑才信了你的邪!” “我在和他说话你岔什么嘴!滚一边去!鬼吼鬼叫的你才像疯子!” 纪楚戎伸手想让双方冷静一下:“等一下,我觉得大家好像都误会了。” 这一句哗啦一下点燃了双响炮,二重奏冲他压顶而来:“闭嘴!骗子!” 两道声音同时掷地有声。 突然被两个人一起针对,纪楚戎蒙了。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旁观者清的系统还有闲心充当旁白:‘宿主,苏零他生气是因为误会你和严夜希有私交,觉得自己感情受到了欺骗。严夜希生气我就不知道了,他好像隐瞒了什么,一看到你和苏零在一起整个人都不对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严夜希也觉得自己感情受到了欺骗。’ 纪楚戎:‘一……一眨眼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吗!?’ 系统怜爱:‘是的呢,人类真是神奇啊。’ 严夜希只说看见黑色怪物,没敢提右手腕流着血的苏零。纪楚戎不知道其中曲折,只觉得突然间一团乱麻,脑壳疼。 “纪楚戎你根本就是个混蛋!你不是说在B市没有认识的人吗!?我看你路子野得很啊!”苏零越想越气,只要一想到纪楚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严夜希有接触,他就难受得不得了。他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在得知自己嗓子可能再也好不了时。 不,这种难受尤胜于当初。 他恨严夜希,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有时候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但他对纪楚戎却恨不起来,他现在快要气死了,都舍不得骂他一句,怒火快将自己烧成灰烬了,却舍不得伸手将纪楚戎拽进火海。 明明证明过关心他,明明一直鼓励他,明明一直由着他的性子对他好……那为什么不能一直下去呢? 系统嗷嗷:‘宿主!完了完了,这回苏零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好像要哭了!!’ 一种说不上的心情和冲动一起涌出,纪楚戎脑子还在发懵,一听系统说苏零要哭了,身体仿佛嫌弃那颗迟钝的大脑一般自作主张。他还什么都没想清楚,已经慌慌张张地抱住了苏零。 生死一线虽然紧张,纪楚戎尚能游刃有余。相比较而言,倒是拿苏零更没有办法。 怀里的身子冷冰冰的,耳畔是苏零粗重的喘息,纪楚戎抱得更紧了些,一遍一遍拍抚苏零的脊背。他没办法解释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只好一声一声唤苏零的名字。 这般软磨硬泡,不知过了多久,即使感知到严夜希悄悄离开了,纪楚戎也没有松手。一遍一遍,终于将苏零的耳根子磨软了。滔天怒焰渐燃渐熄,化作心底一个小疙瘩潜藏在阴影里。 “行了,放开。”苏零的声音虽然是冷冰冰的,身体倒是被纪楚戎捂暖和了。 纪楚戎听话地松开手。 “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把话说清楚。” 苏零双手环抱胸前,等了半天,面前的人一个字都没憋出来。这么一番折腾,他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不再理会纪楚戎,转身就走。 不远不近缀在苏零身后,纪楚戎的脑海里,系统正数落他。 ‘宿主,你的反应太过了!太过了,吓到我了。’从头到尾,系统都是以围观的心态看待事情发展。它本以为纪楚戎和它一样,但就在刚才,它惶恐地发现,只有它自己是局外人,它的宿主不知不觉已经入局了,而且搞不好还在漩涡中心。 纪楚戎沉默了好久,才道:‘其实……我也有吓到。我……我以前没有那样子对待过其他人。’即使是UJP的后辈在他面前哭了,他也没有动过把人抱在怀里温声软语哄的心思。 ‘少来,你明明很熟练啊!’那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纪楚戎苦笑:‘吓到我的就是这种熟练感。’ 仿佛做过无数次,以至于成为了身体的本能,只要启动某一个开关,立刻执行起来。可是,他的记忆中明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连类似的都没有。 还有一点,纪楚戎隐瞒了系统。 苏零这个人,似乎莫名吸引他。 起初,纪楚戎以为,那是因为苏零的个性本就鲜明,他有自己的棱角和颜色,即使遭遇挫折也没有磨平褪色。但后来,纪楚戎发现不仅仅局限于此。 相处越久,越是生出一种莫名的怀念。 ‘宿主,严夜希离开的时候很不对劲,他似乎在避让苏零。趁你抱住苏零的时候,撒腿就跑。’ ‘他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有可能是与苏零有关的事情。黑雾,苏零,严夜希……再加上’那个人‘以及我们。’纪楚戎道:‘等我处理完苏零这边的事情,就去埋伏严夜希。那个黑雾还会有后续动作,系统,你注意与严夜希有关的动态。’ ‘宿主,不担心黑雾对严夜希下杀手?’ ‘不。如果黑雾要杀严夜希根本轻而易举,不会费那么大周折。不过,我想,下次见面时严夜希会坦诚很多。’纪楚戎相信,严夜希心中的深藏秘密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苏零没有回去,他满山野的游荡,走走停停,停下来时就蹲在地上拿石子写东西。纪楚戎听见他在小声地唱歌,歌声里明确表达着愤怒,迷惑。 唱了一两句,苏零站起来,丢掉石子继续走,一脚踩在自己涂涂画画的那块地上,毫不在意地继续闲晃。 ‘啧啧,这要是哪个搞音乐的半夜在这里散步,可算捡到宝了。’系统道:‘连词带曲一起写,写完就扔,艺术家生气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 纪楚戎跟在苏零身后,一路走一路听,后来他自己也会唱了。他唱的时候苏零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斥道:“难听死了!”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纪楚戎松出口气,笑道:“我唱得不好听,那你能教我唱吗?” “想得美,求我教唱歌的人排起队能绕B市一圈,我一节课可是很贵的。”苏零仰起头,拿下颌看人。 摸了摸口袋,掏出银行卡递给苏零,纪楚戎道:“密码是123456。” 盯着银行卡看了3秒,苏零眼前一亮,突然一把抢过纪楚戎的银行卡,目中闪起狡黠的光:“傻子,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呢!勉勉强强算个首付!一句五万块,不还清学费不许走!” “来,跟我唱!”苏零一张嘴就是二十万,他眼巴巴看着纪楚戎,道:“喂,说好的跟我学,唱啊。” 唱就算欠我钱! 没想到在这里被将了一军。纪楚戎迟迟没开口,苏零盯着地面,执拗地不肯退步。 在难过袭上心头的前一秒,纪楚戎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有种包容力,明明是表达愤怒的词曲,经由那温柔的声线唱出来,不知怎的,偏叫苏零听出些雾蒙蒙的似水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节奏要快起来了,这个世界渐渐进入尾声啦。 ———————————————————————————————————— 第18章 为你而歌(18) 黑了纪楚戎那么多钱,苏零也拿出了点配得上的真本事。 每当纪楚戎以为已经充分了解苏零的音乐天赋时,苏零很快就用实际行动证明那不过是区区冰山一角。 他教纪楚戎唱歌,嗓子坏掉后唱不上去高音,便随手写了一曲全低音的歌。用桌柜里一支不知哪个年代遗留下的铅笔,写在铺桌面的旧报纸上。 他嫌弃纪楚戎唱歌没有真情实感,纪楚戎说抓不住歌词里表达的感情。苏零说,那简单,你现在最真切的感受是什么?纪楚戎想了想,说有点渴。 然后苏零就以渴为中心思想写了一首歌。他将身体缺水而引发的渴感,在烈日下追寻一口水的迫切希望细致地谱写出来,却又将之升华。譬如天生卑微的人对出人头地的渴望,譬如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成年人对回到无忧无虑幼年时期的渴望,甚至演算出渴慕之心做出一首简单的情歌。 因为缺失,所以渴望。 从一个点,描绘出大千世界。 但是遇到实在避不过去的高音部分,苏零却不肯开口,只指点纪楚戎怎么发音。 纪楚戎鼓励苏零尝试了一次,磨破嘴皮子,苏零终于有了些心动。他一开口,音刚上去就没了声,一使劲儿刺啦一下就破音了。 纪楚戎:“……” 苏零:“都说了唱不了唱不了!我不唱了!打死都不唱了!”暴跳如雷之后立刻化身自闭少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面对诱导自己出丑的纪楚戎。 窗外大树将阳光分离成大大小小的不规则图形,那些光点和阴影铺开在紧闭的门扉上,像是白日的星空。纪楚戎站在门外,扣响那扇门扉。 “苏零,我交了那么多学费,不能只上一会儿课。” “什么上课!你就是想骗我唱高音!我不唱!” “好,不唱高音。你低音已经很好听了。” “敷衍。” “真的。而且你已经‘唱’过很多次高音了。” “又骗我!” “没有。只不过不是用嗓子唱的。” “不是骗我,就是哄我!是不是想说我用脑电波唱的!” “哈。” “笑什么!” “没。脑电波我倒是没听见。”纪楚戎笑道:“可我听见你用吉他‘唱’过,用村子里随处可见的绿树叶‘唱’过。” “还说没哄我!那怎么叫我唱的!”苏零气得打开房门,瞪大眼睛要看清楚这个人说话的样子。 纪楚戎不笑了,他很认真地道:“怎么不是你唱的呢?无论是词还是曲,那都是你的天赋,不是吗。” 你是天生的歌手,只要你想,一片树叶都能成为你的声音。 苏零下意识想反驳,可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那想法就像一道隐藏在雷云后的闪电,突然带来一线光明。 反驳的话语慢了半拍,被苏零悉数咽回肚子里。 “你就那么相信我!?”曾经很多人相信他,后来他们的相信变成嘲讽。曾经他也很相信他自己,后来他却连唱歌的欲望都没有了。 纪楚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说:“我很久没有看见过东西了,有时候会一时想不起来以前见过的景象。但是……你唱夜空时,我能‘看’见夜空。你唱乡村的稻田,我就能‘看’见稻田。你唱的景色,我都能‘看’见。”他想了想,耳尖微红,有些感激又有些敬佩,由衷称赞道:“很好看,谢谢你。” 安静的房间里,心跳声一下一下,纪楚戎听得见,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苏零的。 过了很久,黑暗中苏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胸口,于是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蓬勃的,鲜活的跳动。 苏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纪楚戎,那我教你唱‘苏零’吧。” 那之后,两个人的日子还是照常,只不过某个自从过气之后天天生气的歌手慢慢开始重操旧业了。 拍摄组重返李村,跟组过来的许豪杰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憔悴的苏零,没想到正主儿不仅活蹦乱跳,貌似还长高了几毫米。 还不到二十的少年郎,真是受青春眷顾啊。 打起精神重返战场,许豪杰撸起袖子已经做好了掐架的准备。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彩月竟然不接招了。 大夏天穿着长衣长裤,将身子遮的严严实实,短短两个星期,张彩月的悍妇气势完全蒸发殆尽。她话不多说,连许豪杰的茬儿也不找了,没事的时候几乎不出现在人前。 第二次拍摄简直不要太轻松,许豪杰可能被掐出抖M体质了,竟有种不真实感,夜里跑去找苏零咬耳朵:“苏零啊,你说张彩月是不是被人穿越了!?我感觉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苏零也不太对劲儿,他脸朝着北边发呆,脚架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许豪杰往北边看了两眼,只看到一堵墙,墙后隔着一段距离就是纪楚戎借住的地方,不知道苏零又在发什么神经。 “苏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张彩月真的不对劲。你这两个星期在李村,你知道点什么不?” “我能知道什么,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嘛。”他每天和纪楚戎待在一块,哪有闲功夫到李富才这儿闲晃。 “一眨眼!!!”打死许豪杰都不信这手机信号都不好的偏远村庄两个星期是一眨眼的事情:“算了,我不跟你扣这几个字眼。我就是想提醒你,不知道张彩月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咱们还是得警醒一点。” 说是警醒,但连着两三天都相安无事,连李富才都消停不少,似乎有意收敛。 第四天下午天气不错,节目组搞了个放松的团体游戏,击鼓传花。这游戏人越多越好玩,其他参赛者都邀请了相熟的村民,许豪杰也跑去将纪楚戎拉了过来。 苏零嘴巴上说她多事,说着说着一屁股就坐在纪楚戎身边不动了。 许豪杰:“你这操作我真是看不懂了。” 游戏开始时一个人摇拨浪鼓,其他人传花,鼓声停下来之后,绢花在谁哪,谁就要表演才艺。 最开始摇到楚奕那,楚奕是演员,赵麟带头起哄,要楚奕来一段即兴演技秀。楚奕也不忸怩,再现了一段他出演的电影片段。楚奕表演完后,大家继续传花,赵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许豪杰瞧出来了,赵麟明显是有备而来。 果然,第二次传花就传到了赵麟那。他大大方方走到圈子中央,表演了一出喜剧桥段。这个桥段准备得很精心,赵麟也舍得抖掉偶像包袱,夸张的表情和逗趣的情节确立起逗比人设,模糊掉之前小霸王的形象。 赵麟表演完,游戏的重头戏就算完了。许豪杰含着摸鱼的心,不料绢花传着传着,居然传到了苏零那。 这就算了,偏那边赵麟完成一桩心头大事,得意忘形起来,瞎起哄道:“正好正好!之前都是演技表演,苏零来唱首歌吧,小天王来一个!小天王来一个!” 这小霸王深谙哪壶不开提哪壶之道! 许豪杰:“……”一边心中痛斥混世小霸王,一边疯狂想对策。 来一个来一个,老子过去给你来一拳!苏零脸色难看得吓人,他咬紧牙齿打定主意大不了摆冷脸死都不开口,充其量也不过是再被黑几次。 然而起哄声中,他的右手被人握住。 是纪楚戎。 叩开他的拳头,渗出冷汗的掌心和另一只温暖的掌心紧密贴合。 纪楚戎握住苏零的手,轻轻哼起他从苏零那里学来的歌。 不理会他人的催促,也不去管那些凑热闹的喧嚣。纪楚戎轻轻哼着苏零的歌,那曲调一遍一遍冲刷周围的世界,直到苏零的整个世界变得很宁静,很平和。 被这种宁静,平和包围,不知不觉间,就在那个人的引导下踏出了那一步。 没有苏零想象的困难重重,轻易到不敢想象。 他只需要张开嘴,紧跟纪楚戎的音调。 唱着唱着,纪楚戎的声音越来越小,苏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至成为他一个人的独唱。 小心翼翼,紧张兮兮握住纪楚戎的手松开了,掌心冷汗消逝,修长的手指打起拍子。周围人的目光恍惚间和舞台上的灯光重合,苏零垂眸清唱,当他回忆起舞台的时候,舞台自然而然臣服在他脚下。 即使现在没有掌声,没有粉丝的尖叫喝彩,那也无妨。 一直一直不曾遗弃他的,是音乐,是他天生具备的才华,以及……苏零悄悄看向身旁人的手。 一曲唱尽,苏零主动握住纪楚戎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恨不得皮肤相融,血肉相连,白骨相拥,谁也分不开。 沉默被爆发的掌声击溃。 赵麟叫道:“厉害呀苏零,我本来以为你打算唱儿歌。”毕竟破锣嗓子成那样了,唱首儿歌大家也会鼓掌的,不过那是人情掌,不像现在,是真的有一种冲动在拉扯双手相击。 “这是你的新歌吗?以前没听过呀。” 苏零嗓子好的时候,声音特别干净透彻,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他的歌曲多是面向年轻粉丝的情歌,以及受众面广的劲歌。 他这次唱的歌却偏向励志,前期很长的低音部分,沙哑声线将失意憔悴、痛苦怨恨展现得淋漓尽致,到后面情绪渐渐浓烈,音调转高,苏零却没有一直往上唱,维持在即将破音的边缘,保证音准的同时营造出一种冲破桎梏、挣脱困境的渴望,然而这种渴望迟迟无法满足。 困兽在无形的牢笼中来回游走,发出压抑的嘶喘,即使背负痛苦也不肯彻底放弃。 ‘终有一日, 我会重回我的国度, 戴上属于我的王冠, 赢回我的子民, 重拾我的信仰, 我们走着瞧吧, 请期待狂风暴雨的来临, 就像期待那不属于你的明日。’ 结尾时音又转低,曲调渐平,但并非划上句号,而是另一场复仇剧的开端。于是连歌声停止后的空白,都成为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新歌?”苏零不屑冷哼:“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怎么能算新歌!?” 众人:“……” 不过夸他两句这个人现场就拽起来了! 游戏再度继续,四个参赛的艺人基本都获得了一次表演机会。陆珊虽然有私心,但她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了,辛酸苦辣都尝过,所以在拍摄过程中也力求公平。当然,送上门的机会肯不肯抓住,愿不愿意抓住就要看个人了。 本来以为是充斥肮脏交易的关系户节目组,没想到是奇怪的温暖大家庭。许豪杰回去的路上还沉浸在苏零的歌声里:“苏零你可以啊,宝刀未老,刷一下亮出来,吓坏小朋友!” “少来。” 许豪杰推开李富才家的大门,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张彩月吓了一跳,她双臂埋进水里,呵斥道:“你们怎么回事,进门不知道先敲门吗!” “门又……没关。”许豪杰怔怔回道。 方才推开门的刹那,她看见了张彩月的胳膊。因为要洗衣服,张彩月将长袖卷了起来,虽然只来得及看一眼,但许豪杰很肯定,张彩月的胳膊上布满了淤青。 张彩月的小半截胳膊都埋在水里,掩藏在泡沫后,剩下来的都覆盖在衣服里。 嬉皮笑脸褪了个干净,许豪杰走到张彩月面前,前所未有的严肃:“张彩月,你把袖子撸起来。” 第19章 为你而歌(19) “我凭什么听你的……诶喂!你干什么!” 许豪杰才不管她放什么屁,扑上去就要看她胳膊,两个人扭扯间撞翻了洗衣盆,张彩月脚下一滑,许豪杰拉她的时候瞅准机会拽起袖子,衣物遮蔽下的深色伤痕浮出水面。 光是露出来的部分就有不下四块淤痕。 连苏零都惊呆了。 “那个禽兽王八蛋!”许豪杰一下子上了头,抄起洗衣板就要往主屋冲,却被张彩月用身体堵住前路。 “你干什么!疯疯癫癫的,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你想哪儿去了!” “你**的给我让开!”许豪杰冲不赢张彩月,更气了:“你拦我的时候力气倒是挺大,你有这力气,怎么不打死那个王八蛋!摔的,你家住皇宫吗!?还能摔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两人的争执吵醒了其他人,主屋的窗户投出一个男人的影子,灯光将那影子放大,形成无形的压迫力:“张彩月!?你洗个衣服瞎吵吵什么呢!” 张彩月顿时慌了神,她不敢再阻拦许豪杰,却也绝不愿许豪杰冲进屋里去大闹。 “许小姐我求求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上次你们把他送进JC局,害他成为全村的笑话,这事儿已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了。我给你跪下了行不行?以前是我错了,我以后绝不再针对你,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录你的节目,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行不行?真的,我给你跪下,算我求你!”张彩月小声哀求着,竟真的要屈膝下跪。 那一叠声的哀求一瓢一瓢泼向许豪杰的怒火,生生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扶住眼前的女人,不让她跪下,握住张彩月的肩膀将这个人板直板正,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人。 “张彩月,你脑子被打傻了,真的。” 那天许豪杰到底没冲进主屋,那之后她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张彩月躲着摄影组,许豪杰的目光就专门逮她,还有那个李富才。 晚上十点多,主屋的灯还没熄,许豪杰也不睡,灯醒着她就也醒着,坐在西院木门后,观察主屋那边的动向。 一直到凌晨,醉醺醺的李富才推开院门,一进门扯着嗓子喊张彩月。她看到张彩月慌慌张张奔出去,将李富才一路扶回屋里。进了屋关上门,人声就小了,好在黑夜尚存一丝仁慈,万籁无声中侧耳细听,还是能听清一些东西。 主屋里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她隐约听见‘将来’‘孩子’‘上学’的字眼,然后听到‘钱’,再然后,屋子里突然没声了。就在许豪杰全神贯注之际,‘哐当’!盆子被踢翻了,李富才声音忽然大起来。 “你个臭**是不是嫌我李家穷了!?**的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提钱!” 后面的许豪杰不听了,她立刻跑去拍工作人员的房门,拍醒迷迷糊糊的摄影师。 “没时间解释了快跟我来!” 左手扛摄影机右手拉摄影师,奔到主屋,本来想一脚踹门,理智制止住了,深呼吸两口气,规规矩矩地敲门。 摄影师本来还迷糊,但听见屋里声音不对,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就调起设备。 门不开,不开许豪杰就狂拍,‘啪啪啪啪啪啪’不带停的。 终于,在门快被拍烂之际,李富才出来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男人脸红得猴屁股似的,说话喷出酒气。 “哦,观众有时候对村民的日常生活也有好奇,我看你们还没睡,想说来拍一段李富才家的深夜生活。” “你们这些人有毛病!” 许豪杰不管他,往屋里瞄了一眼,张彩月站在床尾,背对着她垂着头。张彩云脚边是一个翻倒的盆子,盆子里的水溅了一地,打湿了张彩月的腿肚子。 许豪杰道:“怎么地上这么多水呀。” “关你……”屁事两个字还未出口,摄像机对准了李富才。他被镜头晃了一下,忽然恢复点神智,抹一把脸,不耐烦道:“洗脚,不小心踢翻了水盆。” “哦——洗脚。”许豪杰又问道:“你洗脚怎么那么大声啊,我来的路上老远听到你在吼,怎么,水烫脚啊,烫得你盆子都踢翻了。” “……是有点烫。”李富才咬牙切齿道。 “哦——烫。”许豪杰不肯放过他:“那你踢翻盆子,不把你老婆烫到了吗,你看你老婆腿肚子都湿了。张彩月,你疼不疼!” 最后那个‘你疼不疼’,掷地有声,只有张彩月知道许豪杰问的是什么。 张彩月还是没有回头,她背对着所有人,过了很久,说出一句:“不疼。” “……呵,你老婆真大度。”许豪杰笑了,学到几分苏零的阴阳怪气,道:“那你踢翻盆子烫到你老婆也不对呀,和你老婆道过谦了吗?” 李富才眼神不对了,他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对我们夫妻的事情管太多了?” “你道过谦了吗?”许豪杰却不退让,死抓住这一句质问。 两人僵持多久,摄影师就原封不动拍多久。李富才气得牙痒痒,镜头前面又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吐出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 “和谁说呢,和我说的吗?” “……张彩月,对不起!” 回去的路上,摄影师才回过味儿来:“不对啊,许姐,我们是来拍你们的呀,怎么就拍起李富才了!?” “你放心吧,陆姐不会让你删的。”许豪杰想来想去,觉得她一个人力单势薄,张彩月的事情还是得去和陆珊说一声。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上心。 这事情许豪杰反倒不敢让苏零来碰,惹急了以苏零的脾气搞不好直接掀了李富才家。为了一个人渣赔上苏零的形象,太不值得了。 然而许豪杰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纪楚戎的离开直接让苏零晴转雷雨,变成一颗不定时炸、弹,李富才这颗小火苗,好巧不巧地点燃了炸、弹。 早上,苏零和许豪杰像往常那样去后院墙下等纪楚戎送早餐过来。然而等来的却不是纪楚戎,而是村里的少年。 少年挎着饭篮子,解释道:“戴墨镜的大哥哥给我们家交了3000块钱,让我妈妈管你们的一日三餐。我们家是讲信用的,我妈妈的厨艺全村有目共睹,说好了顿顿有肉有奶,你们检查看。”掀开篮子,里面是两碗肉沫打卤面,还有两包袋装纯牛奶。 撑在院墙上,苏零面色阴晴不定:“那个戴墨镜的混蛋人呢!?” 小少年吓了一跳,咽一口口水后退一步,小声道:“不……不知道,我看他背着背包走出村子了,可……可能离开了?”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 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玩了游戏,那家伙提都没提离开的事情。 “他有没有留什么话让你带给我!”苏零上半身都快掉出院墙外了。 “没有!”少年秒答。 这下好了,苏零头顶上阴云密布,电光带火花,一双眼睛阴恻恻盯住少年,不死心道:“你给我好好想想!” “真没有!”少年快哭了,颤颤巍巍道:“可……可能有,但我给忘了?” 苏零气死了,气得饭都不想吃。 许豪杰捧着面条追在苏零身后,安慰道:“那啥,你吃两口吧,纪楚戎交了钱的,四舍五入不也算是他送的了吗?” “什么事情都能四舍五入吗!”苏零有气没处发,没走几步出了一身汗:“那个王八蛋还欠着我那么多学费,说走就走了!?不!他丫的说都没说就走了!” “他来这不是有事吗,事情办完了人家不就走了吗?”许豪杰倒觉得纪楚戎在李村已经待了挺长时间,要不是他今天突然走了,她都错觉纪楚戎是专程来陪苏零的。 苏零气不过,吼道:“我还没走啊!” 许豪杰没转过弯:“不是,你走不走和纪楚戎走不走,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气到哑口无言,转而开始神智不清的强词夺理。 “反正他说都没和我说一声就走,就是他不对!” “好好好,大少爷,大小姐,他不对,你吃口早餐行不?” 不止早饭不吃,苏零是靠生气辟谷的人,连午饭都‘油盐不进’。许豪杰焦头烂额,担心苏零撑不住,谁想苏零气到走路都带风,追都追不上。他也不和人说话,节目组给他发的任务倒是会完成,但全程摆着张臭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沉浸在被纪楚戎‘遗弃’的世界里了。 左脸一个大写的‘好气啊,气死了’,右脸一个大写的‘气死了,气到诈尸’。这般阴晴不定,雷雨交加,连摄影师都战战兢兢。 许豪杰都想不明白,苏零到底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一副和全世界有仇的样子,纪楚戎是欠了他三辈子的债吗。让她忧心的还不止苏零,今天拍摄时一直没有看见张彩月,之前张彩月还会露个脸,现在完全没影儿了。 问过李富才,那人一脸冷漠地回道:“哦,回娘家了。” 许豪杰才不信,她晚饭没有去西房吃,缩在墙根观察,七点左右发现李富才的老母亲端着碗饭,悄悄往屋后面走。 跟在李富才母亲身后,见那老婆婆停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门前,左右看了两眼,摸出钥匙打开房门。门后蹿出来一个人,是张彩月。 “妈,你跟富才说,大不了我回娘家待一段时间,等伤好了再回来,我不想待在这里,又黑又热,我难受。” “彩月你忍忍,我给你带了药膏,犯不着回娘家,你抹一抹,没准一两天就好了。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害的,富才也是怕你身上的伤被他们看到引起误会,我听他说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一些了?不是妈说你,彩月,你也太不小心了。” 听到这里,许豪杰不想要理智了,她当即冲出去,怒吼道:“我靠你们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现在还兴把人幽禁!?你们李家真是了不起,想都想象不到的事情你们都做得出来!” 她这平地惊雷砸下去,两个女人都慌了。 人间荒诞剧一般,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求她小点声。 许豪杰非要唱反调,她在前面跑,边跑边喊,李家两个女人在后面追,要她闭嘴。主屋的人还是被惊动了,李富才跑过来一看,气道:“又是你!臭**你一天天有完没完,能不能消停了!”他似乎又喝了酒,双眼无神,颠颠倒倒地向许豪杰走过去。 “我没完!你可能会完!” 李富才状态不对,许豪杰也有些发憷,直觉不能让他追上,撒腿就跑。可李富才的身高体力都占优势,远不是李家两个女人能比,他发了狠去追许豪杰,眼看距离越缩越短,工作人员却还没有赶过来。 不敢回头,但身后酒气越来越浓,许豪杰脚下不停使劲儿往西房跑,却听到李富才粗重的喘息越来越近。 就在她感觉到发捎扫过李富才的手时,突然,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苏零!!!” 快要揪住许豪杰头发的手,被另一只手捏住了手腕。 松出一口气,许豪杰双腿发软踉跄跌倒在地,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扶起。 “松手!臭娘炮。”李富才这次醉得不轻,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苏零不仅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你妈妈没有教过你,猥猥琐琐追在女孩子身后跑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小心!”工作人员惊呼。 李富才挥手要打苏零,却被苏零闪身避开,苏零趁机反扭住李富才的胳膊,迫使他单膝跪地。 “快松开!痛死了……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王八蛋!” “男不男女不女!?”苏零笑了,怎么看都不是善意的笑,他手下使劲儿,李富才叫得更惨了:“老子这种超越性别的美你懂个屁!” 工作人员&许豪杰:“……” 看苏零情绪不对,许豪杰开口唤道:“苏零,你……你冷静!” “我现在很冷静!”如果不够冷静,怎么会察觉纪楚戎是在严夜希到访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如果不够冷静,怎么会猜到纪楚戎的离开肯定和严夜希有关系。如果不够冷静,怎么会想起来纪楚戎说他在这里是等一个人。 苏零咧开嘴森森冷笑,闷热的夏夜突然出现一丝寒意:“我可是冷静得很!” ‘嘎嘣’,李富才手腕传出一声脆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划破黑夜。 接到通知,急匆匆赶过来的陆珊正好听到这声惨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三个参赛者:“救命,导演这个人画风和我们不一样啊!” 下一章完结真人秀,苏、严开撕。苏零要开始走自己的路啦~八一八那个‘抛弃了’小天王于是天天被小天王隔空喊话的男人! 第20章 为你而歌(20) 陆珊心里苦。 从土味爱情到七擒李富才,那些日子里我的真人秀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是如此,但在乡镇JC局目睹李富才横行霸道的丑态,看够了他有恃无恐的态度后,陆珊倒是期待起节目的正式播出。 苏零将李富才的手腕扭脱臼了,他坐在jc面前回话时,李富才的老父母就站在苏零背后一叠声地骂他,辱骂声甚至掩盖过jc的声音。 但这次无论他们怎么叫嚣都翻不起多少波澜,许豪杰跑的时候一路奔着西房去,西房的摄影机器录到不少信息,足以证实李富才试图对许豪杰动粗。 再加上工作人员的作证,苏零的行为撑死了也只是防卫过当,据理力争下还算在正当防卫内。 等jc问及张彩月身上的伤时,李家人的嘴巴刷一下就被拉上了,几双饿狼似的眼睛盯住张彩月,生怕她犯了‘吃里扒外’的糊涂。 “张彩月,你的伤是李富才打的吗?” 张彩月不说话。 “是彩月做活时不小心摔的!”李富才的老母亲插嘴道:“是吧,彩月。” 然而,张彩月还是没有说话。 “你这丫头,哑巴了呀!”李富才老母亲急了。jc皱眉瞥了她一眼,她不甘不愿咽回后面的话,小声唠叨道:“听不见人说话,聋子啊。” 因为张彩月的沉默,李富才最终只是被拘留几日,和上一次没有太大的区别。李富才的母亲却不乐意了,和她老丈夫搀扶着往回走,看也不看张彩月一眼。 “这里没有人会感谢你的宽容。”陆珊抱臂走在张彩月身边,道:“你退让一步,他们就会逼近两步,直到你退无可退时,还会被认为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 “陆小姐说话怪深奥的。”张彩月道:“是报纸里说的那种高学历女性吧。” “什么意思?” “你家里人支持你读书吗?” “当然。” “你亲人会嫌弃你一直待在家像个累赘吗?” “他们巴不得我一辈子待在家里。”当初执意嫁给赵丰诚,家里人还忧心忡忡,认为自古商人轻离别,劝她不要急嫁,就是懒在家里一辈子也养得起。 “你丈夫同意你在外面朝九晚五的工作吗?” “我们尊重彼此的事业。” “真好啊。”张彩月抬起头,目光里尽是坦坦荡荡的冷漠和厌恶:“拥有这一切条件的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她说完,一头扎进前方的黑夜。 陆珊追了两步,她的高跟鞋不方便跑,倒是穿板鞋的许豪杰跟着张彩月蹿进黑漆漆的前路。 田耕子上,张彩月疾步奔走,回头叫骂:“许豪杰你烦不烦啊,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我怎么阴魂不散了!?我这不是和你同路吗!我住你家的呀。” “你们可给我趁早滚蛋吧!一个两个都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你们懂个什么!?收收你们无处安放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你们同情,你们迟早害死我!” “我懂!”许豪杰就像粘人的膏药,张彩月怎么甩都甩不开,她一把拉住张彩月的衣角,道:“我的学历不高,家里不支持我读书,我十八岁那年打破存钱罐,自己买了票去B市。” 张彩月脚步停了。 “我本来很怕,担心他们会抓我回去。后来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找我的意思,那时我就打定主意,饿死在外面也绝不回去。” 起初,学历、性别、经验处处都限制着她,做过保洁洗过碗筷,后来因缘巧合接了片场助理的活儿,那之后就一直在剧组里跑腿。慢慢攒着经验、人脉往经纪人的方向转,学历不够就挤出时间自考本科,被嫌弃女性身体机能差就坚持天天锻炼体能。花了五六年时间才过上暂时不用愁房租的生活,还用积蓄买了一辆二手车。 从土里土气的二愣子傻妞,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勉强称得上一句职业女性。 绝望的时候靠两口心灵鸡汤过活,从自杀的欲望中挣脱出来后,才慢慢悟出自己的人生道理。 “你说得对,我们有不同人生际遇、不同起点,没资格对其他人指手画脚。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来到你身边,成为你的后盾。” “我的后盾?话说的真好听。” 哇,这个女人怎么油盐不进啊气死个人了!许豪杰耐心将至冰点。 “你能不能睁大你的眼睛,动一动你的脑子!?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留在李富才家,我又不是什么噬虐体质!你以为陆姐为什么每次都能随叫随到,她完全可以随便打发个人来处理这些事情,她又不是天生好管闲事的人!” 张彩月被吼懵了,愣神道:“为……为什么?谁知道你们为什么!” “因为你啊你个蠢货!”许豪杰恨不得抄起张彩月扔到外太空,让她好好吸收一下宇宙的智慧。 “因为你心里面是有未来的!但李富才没有!”许豪杰听到过张彩月和李富才的谈话,张彩月提到孩子,提到钱,但这些都触怒了李富才。 张彩月是一个懦弱的妻子,甚至为了讨好丈夫宁愿当个恶妇。但她对自己的儿子又温柔到不可思议,许豪杰观察过,但凡儿子在场,张彩月一句脏话也不说。她从不让儿子卷入大人的争执,李富才喝醉酒时,她就将儿子转移到公公婆婆那里,想办法不让他进主屋。 李富才的儿子白白胖胖,懂事乖巧,没有一点熊孩子的脾气,和李富才一点也不像。 这次拍摄时许豪杰没有见到那小胖孩,一打听才知道被张彩月送到弟弟家住几天了。这般瞒得滴水不漏,小孩子完全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父亲是如何对待母亲的。 “你愚蠢地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没有任何责任心、担当的人身上。”许豪杰质问道:“张彩月,50斤的大米,你真的以为自己扛不了吗?你以为自己委曲求全是为儿子好吗?” 前面种种,张彩月都无动于衷,偏偏‘未来’、‘儿子’几个字,在她眼中点起微光。 · 比起前面的大风大浪,后续的拍摄完全只剩下一些小打小闹。两次进jc局让李富才先一步红起来了,工作人员、同村一些看不过眼的、陆珊、许豪杰都盯他盯得紧,盯得他酒也不敢喝了。 节目快要拍摄完毕时,陆珊找上苏零,想找他为节目组作片尾曲。 闲暇时,苏零就开始谱曲。他效率高到吓死人,两三个晚间就写完了初稿。 由于拍摄地点主要在村庄,苏零的构想是用传统乐器作国风乐,但也不能全是水墨青花的韵味,还要添加一些现代少有的朴实气息,有意境又接地气。 铺完初稿,苏零借工作人员的笛子先吹了一遍。他吹完,抬头看见张彩月站在窗户外边。 “有事!?”苏零绝没有许豪杰的好耐心和好脾气,他鲜少主动帮助别人,大概因为他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人帮过他。 对于这个扭脱臼过自己丈夫手的少年,张彩月还是有些怕的,她后退一步,小声解释道:“没,就刚才路过,听你笛子吹得挺好听的。” “好听?你听出什么了?” 张彩月想了想,说:“流水击打在岩石上,拍出很多水花,好像要把那些石头全都击碎。” 听完,苏零笑了,他说:“可我听起来,就是普通的小桥流水。” 拖拖拉拉半个月,真人秀才录完。但是节目组离开又推迟了一个星期,因为张彩月和李富才提出离婚了。 苏零简直了,他没有见过这么喜欢管别人闲事的节目组,上到制作人陆珊和投资方赵丰诚,下到跑腿的助理,全都跟没事做似的,包围李富才家全程跟进离婚。 李富才一家使出浑身解数,从撒泼耍狠到联合各方亲戚施压再到和工作组发生冲突,扬言要宣扬陆珊的节目组破坏人婚姻,要去告他们。 见多了风浪,陆珊不带怕的,说欢迎告我们节目组,省我一笔宣传费用。 混乱中,张彩月终于出声说要告李富才家暴,说来好笑,她好几年不吭不响忍气吞声,突然‘一鸣惊人’,直接一嗓子让李富才心虚起来。 张彩月拿到离婚证的那天,节目组又聚了一波餐,包了村子里最大的饭馆,好巧不巧那饭馆就在李富才家附近。一群人唱歌跳舞,拼酒说笑,红红火火好不热闹,衬得李富才家的小院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走的时候节目组顺便还捎上了张彩月。 回城的工作车上,苏零埋头敲手机。‘纪楚戎’三个字下面,一长串的消息。 ‘纪楚戎,你王八蛋。’ ‘什么时候还我学费!’ ‘混蛋。’ ‘滚远点。’ ‘你死哪里去了?’ ‘你不会掉进下水道了吧。’ ‘回话!’ 不下二十条短信,却没有一个回复。 坐在苏零身旁的许豪杰瞥见屏幕,无语道:“苏零,你打电话啊。你不会忘了吧,纪楚戎他眼睛不方便啊。” 敲字的手停了片刻,苏零却像没听见似的,又继续发短信。 “……你还非要做无用功。”许豪杰不再和他纠结这个,反问道:“苏零,真人秀拍完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苏零随口道。 “什么打算,说来听听?”也好让我这个经纪人帮你出谋划策! 苏零笑了,少年人的狂气和才气将他整个人点化,一瞬间耀眼的不可方物。 “你看这乐坛人才凋敝,可不就等着老子回归吗。” 落日余晖洒在他肩头,得他三分灵气,生出几分朝日才有的光辉。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天王:排队站好,等我挨个怼。那个叫纪楚戎的,咳……你排我身边,快点! 纪小哥这两章戏份少,小可爱们有没有想他呀!下一章就出来啦~! 第21章 为你而歌(21) 星娱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靠窗位置坐着一名穿黑色休闲装的墨镜青年。 “先生,请问要帮您续杯吗?”服务员小姐面带微笑走上前,说话的语气却透着股冷淡。 那是当然,因为纪楚戎已经续了三次杯。下午两点,严夜希进入星娱后,他就坐在咖啡厅里等他出来,这种暗中观察尾随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个星期。 “不,请给我来一份甜点吧,店里的推荐款就行。” 这家咖啡厅价位不便宜,推荐款更是价格虚高。服务员小姐笑容逐渐真诚,殷勤道:“好的,那我再帮您续一杯吧。” 天色渐晚,严夜希却还未出来,这是又要加班了。 纪楚戎抬手,正要叫第二份推荐款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系统,帮我读一下短信。’ 屏幕里,来信人那一栏显示‘苏零’两个字,下面是一连串短信,全都没有回复。最新的那一条是‘纪楚戎,你再不回电话,我要报失踪人口了’。 ‘系统?’脑海里没有回应,纪楚戎又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系统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每天都有推销短信,这个世界也太不尊重用户隐私了吧。’ ‘应该是之前在网上搜购苏零的旧专辑时泄露了个人信息。’在李村时,听过苏零的歌后,纪楚戎起了收集苏零专辑唱片的心思。系统查询过后,发现网上很多人宣称脱粉,要低价转卖苏零的专辑、周边,于是纪楚戎以‘我相信以后会升值’为理由让系统全部按原价搜购了。 纪楚戎将租的屋子买了下来,房子里除了床和衣柜、厨房外,剩余的空间全部摆放与苏零有关的东西。这些纪楚戎坚信有升值空间的物品堆得满满当当,砌成一座黄金屋。 说起来,他走的时候托系统帮忙发了一封告别短信,告诉苏零他先回B市,请他不要担心。 ‘系统,我手机里真的没有收到过苏零的回复吗?一封也没有?’不会全是广告推销吧。 ‘没有。’ ‘果然生气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这回是自己的错,不管怎么说,短信告别这种方式,完全是不负责任的懦弱行为。刀山火海都不带一丝犹豫,怎么就在苏零这里畏缩了呢? “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 回想当初两人的问答,他没有一丝犹豫,心中明确分别终将到来。但是,敢说‘不会回来’的人竟然不敢当面告别。 ‘不行,我得给他打电话。’自己的行为要自己承担。 手机里的快速通讯设的是苏零的号码,这种设置便捷到系统都来不及阻止,然而,就在纪楚戎摸索着即将按下拨号时,严夜希走出星娱大门。 ‘宿主!严夜希出来了!我们快跟上去!快快快!他要走了!’在这一刻,严夜希完全是系统的救星。 ‘这么急!?’纪楚戎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撂下现金冲出咖啡厅。 手机重回纪楚戎口袋,系统如遭病毒入侵的紧张感也松弛下来。 差一点点,系统和宿主之间的信任就崩溃了。 严夜希从公司出来后没有立刻回家,在经纪人的陪同下驱车奔赴市中心。 ‘宿主,他们在市中心医院停下来了。’ 所有的城市监控、网络都是系统的眼睛,它实时汇报道:‘他们挂的是眼鼻喉科。’ 戴上口罩,纪楚戎直接前往耳鼻喉科。这个世界没有经历辐射灾变,空气中不存在零元素,身体缺乏恢复异能的必需元素,如无必要纪楚戎绝不过度使用异能。 毕竟,用一点少一点,还不知道下个世界又是什么情况。 他站在科室外,平常只用来辅助行动,顶替眼睛部分功能的感知力渐渐扩大,于是门内的对话由小极大、由远及近,如在耳边。 “严先生,我们检查过了,您的喉咙没有任何问题。” “不可能,今天下午我录歌的时候,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你们再仔细检查一遍!” “您的声带是正常的,听您描述,我建议您去神经内科检查一次。” “你什么意思!”严夜希触电一般,突然发怒:“你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严先生,神经科和精神科不是一回事,请您冷静一下。根据您的描述,我认为您的偶然性短暂失声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心理负担过重。具体情况,还是去神经内科检查一遍再做讨论。” 科室内安静了一瞬。 “医生,我隐瞒了一部分实情。”严夜希的声音恢复平稳,就像身陷泥潭的人最终放弃挣扎,选择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没。 衣料摩擦声划过,有什么东西被解开了。 “我的脖子上出现这些东西后,才开始突发失语症。”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似乎那些围在泥潭边的人袖笼双手,冷眼旁观一个人的陷落。 “你这,不是纹身?” “不是!它是某一天突然出现的,怎么也弄不掉!它散发出来的寒气一直刺痛我的喉咙!” “严先生,您这部分的皮肤温度很正常。” “怎么可能!你,你来摸摸看!” 这回是经纪人的声音:“……是正常的温度。小严,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可能!你们都在骗人!不可能!” 医生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似乎在与经纪人耳语:“照这个情况,如果神经内科检测不出来什么,还是得去精神科。” 不止是神经内科,严夜希和他的经纪人先后挂了神经内科、皮肤科,甚至是精神科,然而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 从医院出去后,不仅是严夜希,连经纪人都面色苍白。 “小严,要不,我上报公司,给你放几天假?你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严夜希直愣愣看着地面,他的围巾挂在手指上,脖颈一圈黑色印记,看起来像模糊的手印。经纪人面露为难,开口道:“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叛逆心,但是现在很多节目禁止露出纹身,要不,你还是将这个纹身洗了?” 直勾勾的视线由地面转移到经纪人脸上,严夜希勾起唇角,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你说,我会像苏零一样吗?”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双目中重新燃起希望。严夜希狠狠抠住经纪人的肩膀,像溺水者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快!你帮我查到苏零的最新动态!我……我要立刻能联系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攻:系统,呵呵呵呵呵呵—— 系统:QAQ 第22章 为你而歌(22) “人气歌手严夜希受邀担任《平凡之音》导师,节目开录前临场反悔,经纪公司未给出合理答复,节目组认为其存在耍大牌嫌疑。” “新专辑预热粉丝见面会上,严夜希留一众粉丝会场苦等两个多小时,迟迟不现身,后经纪人出面告知严夜希临时有重要事情,见面会取消。粉丝哗然,部分人带头打砸会场,要求经纪公司给出明确说法。经纪公司回应称,严夜希身体突发状况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娱乐大新闻,昨日严夜希的个人演唱会进行到一半突然中止,官方消息称严夜希身体不适无法继续演唱。现场歌迷反应激烈,要求官方退还票钱。” 不到一个星期,严夜希的通告、活动安排中将近一半有头无尾,官方给出的答复都是‘身体原因’。 ‘我真是搞不懂了,一次两次还好说,三次四次就说不过去了吧。活动开始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自己没点数吗?演唱会唱一半撂摊子,耍我们玩?什么都不说了,我不吃自虐努力人设,什么时候退我票钱?’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体原因不能说清楚吗?歌迷粉丝都很担心严夜希的健康,请官方善待他,给粉丝一个明确的交待,否则我们不会罢休的。’ 不是官方不想给明确的交待,实在是他们什么也交待不出来。严夜希一再突发失声情况,有时候十几分钟,有时候一天都出不了声。时间赶得也巧,逢着重大活动就要来那么一两下。 高层给出强硬态度要求尽快解决问题,经纪人只好带着严夜希一遍遍往医院跑,b市的大医院都快跑遍了,谁也没有个说法。 一张张检查结果都显示严夜希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焦头烂额之下,经纪人甚至冒出过一瞬阴暗的心思,希望严夜希随便检查出点什么来,好搪塞那群叫嚣的粉丝。 夏日正浓,严夜希全身捂得严实,墨镜口罩遮得滴水不漏。从医院出来后,经纪人心浮气躁,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冰水,递给严夜希一瓶道:“先喝两口吧。歇一下,我带你去找赵医生,他是领域里的专家,肯定比这些庸医强。” 经纪人没有明说的是,赵医生是精神科的专家,同时也是多个精神病院的首席顾问。 “要我说你就是工作太多导致的精神压力。你放心,赵医生也没有办法的话公司肯定会给你放个长假,到时候你可以……” 阳光将地面照得一片金黄,严夜希盯着地面,心中生出遥远感。实际上,他正冒着冷汗,脖子仿佛卡进冰窟窿,喉咙里结满冰渣。他哆嗦着嘴唇,打断经纪人的喋喋不休:“你拿到苏零的联系方式了吗?” “你这事跟苏零有什么关系,别闹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赵医生的联系方式。”严夜希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苏零了,他每次恢复声音后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要苏零的联系方式。 经纪人打听过,人苏零十万八千里远的山沟沟里蹲着,跟严夜希的失声根本扯不到一块儿去。他将严夜希的反常归结为精神错乱,心里毛毛的,水也不喝了,道:“走,我提前预约好了,今天就能见到赵医生。”说着,经纪人先一步上车发动车子。 正要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严夜希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挺的青年站在通往外街道的后巷口,面朝严夜希的方向。 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瞬,那青年转身进入巷子。 “等!等一等!”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个身影,严夜希不再有任何犹豫,不计后果地冲进巷子。 “喂!喂!严夜希,你去哪!回来!”经纪人手忙脚乱熄火下车,追到巷子口一看,瘦长的巷子里早已没了人影。 · “站住!” 不理会身后的呼喊,纪楚戎只管埋头走自己的路,脚步倒是刻意放慢,钓着严夜希转进适合说话的隐蔽场所,纪楚戎停下脚步,下一秒,严夜希喘息着按住他的肩膀。 “苏零……”严夜希抬起头,剧烈奔跑挤空了肺里的空气,他甚至等不及喘口气,道:“让我……让我见一面苏零。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他!” 说实话,纪楚戎自己也联系不上苏零了。他给苏零打了好几个电话,苏零一个也没接。 “严夜希。”纪楚戎开口,平稳沉冷的声音仿佛公法庭里公正无私的大法官,不带一点个人情感:“你为什么认为苏零有能力解决你的问题。” 抓住纪楚戎袖子的手立刻松开,只留下一片褶皱。 “你之前只提及黑雾,出现失声后则迫切想要见苏零一面。” “为什么呢?” “我姑且猜测,黑雾与苏零有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是黑雾扼住你脖子的动机。根据你的描述,黑雾完全有能力杀死你,但是它放过了你。” “你遵循黑雾的指示前往李村寻找白水晶,回到B市后渐渐出现失声的症状。” “半年前,苏零嗓子坏掉,没有检测出任何原因。” “半年后,你出现失声,同样无法检测出任何原因。”说这句话时,纪楚戎伸出手,指尖点了一下严夜希的脖子。 这样不紧不慢的语调,却将严夜希一步一步逼至绝境。 “这是巧合吗?或者,是某种人为操作下的必然。” 最后一句落下,彻底捻断严夜希的理智。 “不……不是的……”公众眼中光芒万丈的明星抱紧脑袋蹲在地上,高高躬起脊背,恨不得缩成一粒微尘。 胳膊撞歪墨镜,眼中的恐惧和扭曲再无遮挡,从光鲜的表象下露出。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纪楚戎不再紧逼,严夜希精神负担过大,稍有不慎可能真的影响到正常神智。 “不是的……都是骗子……”仿佛一种心里建设,严夜希一遍一遍重复‘骗子’、‘设局’,渐渐地,他眼中恢复一丝清明。退后几步,严夜希冷笑道:“你们想诈我!?你们变着法的折磨我,就是想逼我承认而已……你们想得美,我告诉你,你们,苏零的嗓子,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哈哈哈哈哈哈……都是他自作自受地报应!” 疯狂粉碎掉平静,严夜希挥动双手捶打空气,发狠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吼道:“你们一个个都只会围着他转!灯光是他的!舞台是他的!荣誉是他的!他一个苏零,扼杀了多少人出头的机会!是报应!都是报应!” 直面这样的癫狂,纪楚戎不避不让,连声音都没有半点起伏。 “严夜希,如果你不坦诚,我无法帮你。”想要拿掉严夜希脖子上的印记,必须弄清楚它为什么执意不肯放过严夜希。 但现在看来,严夜希将心中的秘密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好好想一想吧。”纪楚戎递给严夜希一张纸,上面写有自己的电话号码:“抱歉,我不能让你见苏零。如果你想清楚了,或者黑雾再次出现,可以随时联系我。” “……”过了好久,严夜希松开揪扯头发的手,接过那张纸片,他嗤笑道:“帮我?你们都站在苏零那边,还说帮我?” 纪楚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上歪路。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踏上歧路前都陷入自我封闭,任由恶念在密封的菜坛子里发酵。最终,推开身边所有人,大叫着世界负我,撒丫子一路奔到黑。 “严夜希,最初,苏零一直站在你身边。” 那句话落在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滴出一丝可怜的清醒。 “严夜希!明天是我巡演的第一站,你要不要来做我的第一个嘉宾!” 几乎忘却的对话突然浮现。他那时怎么回答的?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答复,却铭记着那种嫉妒。 等严夜希抬起头时,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接听经纪人的电话。 “严夜希你跑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在哪快给我分享一个位置,我都快吓晕过去了!” 那天,他们去拜访了赵医生。但是,严夜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最终,公司不得不暂时停掉严夜希的活动。 与严夜希的突然沉寂恰恰相反,苏零长满荒草的微博,居然更新了! 苏零删空了自己的微博,不管是得奖速报、专辑销量实况,还是与严夜希的掐架互撕,全都归于空白。 于空白中,又出现新的动态。 苏零V:闲来无事,做几张唱片玩,有兴趣地点一下试听,难听算你吃亏,好听算你赚到。 连接:《黑色王冠》电音重制版,在线试听。 一瞬间,大批粉丝和黑子火速赶来! 第23章 为你而歌(23) 黑色王冠是苏零出的第一张专辑,也是他走上大红大紫的第一步。唱片收录10首歌曲,6首快节奏的劲歌,4首舒缓情歌,其中3首齐登新歌排行榜,主打歌更是高居榜首。 唱片后续销量一路大爆,只比当时称霸乐坛三十年的一位老前辈低那么一点点。就在网友们纷纷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即使天才也需要时间沉淀时,苏零第二张专辑就反超了,直接刷新唱片销量的最高纪录,差点让网友们咬到舌头。 第二张专辑是苏零走上黑红之路的第一步。过于辉煌的成绩吸引来大批粉丝,人多了自然就生是非,苏零粉丝中形成一股吹嘘流派,疯狂拉踩老前辈,没少给苏零争取仇恨值。更糟心的是,苏零成绩摆在那里,还真叫人不好反驳,于是那些吹嘘流的粉丝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体验到打别人脸的快感,越来越毫无节制,走哪都要把苏零的成绩提出来说道一番。 妙的是,苏零落没之后,这批高调的粉丝突然就消失无踪了,只留下一地未了结的仇恨。被压着打的别家粉丝、路人黑多年媳妇熬成婆,纷纷扑向苏零恨不得痛饮其血。 自此之后苏零就明白了个道理,都说明星喜欢搞虚假人设吸粉,可有时候粉丝也不遑多让,口口声声说喜欢你支持你,到头来只是看你个热闹。 娱乐圈很复杂吗,其实并不,是庸人自扰。何必管别人喜不喜欢你,真有本事,就让他们不得不喜欢你的作品。 当初在李村时,纪楚戎说‘只要你想,一片树叶都能成为你的声音’,那之后,这句话时不时浮现在苏零心头。他循着这一抹微光摸索前行,经历无数次尝试与失败后,终于看见了一线光明。 电音。 抓住灵感,苏零回到B市后立刻着手创作。 既然他已经回不去从前,为何还要执意回去?在现在、在未来,开创新的风格,属于现在的他的独一无二的风格。 于是,那些好奇破锣嗓子能翻出什么新花样的人,点下试听链接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还是一样的歌词,却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唱腔和曲风。 沙哑粗粝的真人声音负责低音部分,那声音并不算好听,闷而低沉,仿佛喘不过气,引发出一种胸闷般的痛感。微带痛感的低音,唱彷徨、迷失、苦涩和绝望。 压抑的歌曲进行到三分之一,刚刚好让听者生出真实的厌烦与颓靡之际,曲调互转,以渐燃式推进,此时又一道声音插入,由远及近,先是朦胧低语,如若昨日梦魇,又渐渐放大清晰,以无所畏惧的姿态具现在所有人眼前,痛苦绝望在光芒中缩成他脚下的阴影。 听到这个声音,苏零的真爱粉丝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是苏零的声音,是他嗓子完好时的声音,通过声码器转换为电子音,再度回归。 真声与电音在歌曲末尾合二为一,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并肩前行。最后的最后,高低相和,狂气死灰复燃,掀起的气焰燃烧所有人血液。 这首主打歌《黑色王冠》的最后一句,原本是“颠沛流离之后,终将重新戴上王冠,象征复仇者的荣光”,现在却变成“但那不是复仇的荣光,而是新生的辉煌。” 属于他的荣光,除他之外,无可替代。 所有‘手贱’点了链接的人都惊呆了,即使是不喜欢听音乐的人,也从中感受到另一种震撼。 火锅赛高:我明明只是个路人呀[笑哭],我为什么要想不开点那个链接!!!完了,完了,我二十多年不追星的贞操要守不住了,奉劝各位苏零黑不要手贱,千万不要手贱!听出一身热汗,我得去吹一下空调,告辞! 来自深夜的饥饿:虽然知道你会重新站起来,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激烈,这样爽!从第一张专辑发行开始,00你一直在进步,我以为这回你是要重新开始,但是我发现,00,你又进步了!真的,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新曲风太适合现在的你了,谢谢谢谢,一直以为没能真正支持到你,反而一直受到你的鼓励。 黑子们将这首电音混合版《黑色王冠》来回重听十几遍,叠加n多层放大镜,别说黑点了,连个芝麻粒都找不见。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职业修养,挤牙膏般挤出一句“一首歌电音占了一半,水得不行”。 新动态阅读量飞速蹿升,苏零看大家还挺有兴趣,反响也不错,于是发了第二条动态。 苏零V:电音混合版《黑色王冠》自制了5000碟,想买的自行下单。购买地址链接:***** 评论里有人心酸‘00,你已经落魄到自己卖唱片的地步吗好心疼啊’,也有人感慨‘不哭弱不卖伤痛人设,凭本事重归,就这点已经很帅气了’,还有黑子嘴硬‘那么难听怎么可能有人买,别做梦了’。 然而,真正下单的,确实少。别看评论里一群人‘啊啊啊好喜欢’‘啊啊啊00我爱你’‘啊啊啊支持支持一定支持’,真到付出行动的时候,全都是渣男。 苏零:“呵,粉丝。” 一整天下来,订单不足300份,血亏。更气人的是,网上很快出现了盗版链接,下载量倒是惊人的高。 苏零掀桌子:“这就是你们支持我的方式,还***的敢不敢再过分一点!” 购买网站可以看到订单数量,黑子们纷纷截图转发,嘲道:“事实证明,过气的就是过气的,带不动流量了,5000碟都卖不出去,以前的销量都是作假吧。” 鼠标右键刷新,一遍还是300,两遍还是300,刷到第三遍,还是3……嗯,3000。 嗯!?3000!?我眼花多看了个0!? 苏零瞪大眼睛,细数了一遍,没错,确实三个零。翻出订单号查询详情,买方的银行号码怎么看怎么眼熟。苏零灵光一闪,翻出包里某人的银行卡一个号一个号细细比对,全中! 猛然起身撞倒身后的椅子,苏零下意识摸出手机,手指移到拨号键时又顿住。 ……那个混蛋,我才不要主动联系他了。 黑子们关注苏零的动态,比粉丝盯得都紧,销量突增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立刻吆喝上了。 ‘呦呦呦,这才一天呢,就沉不住气刷销量了?苏零很喜欢自娱自乐嘛。’ ‘什么?粉丝买的,那你们晒订单图呀。’ 这下苏零的粉丝也哑口无言了,不得不说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口头上支持,订单没有盗版音频倒是有。只有少数行动派真爱粉,付出了实际行动。 不能说人性虚伪,只能将之定义为慢热,毕竟苏零没哭没闹没自虐,很难快速勾起旁人的责任感与同情心。 才一天时间,真爱粉没来得及聚集起来。已经下单的真爱粉排排坐,左数右数也没凑够500,更别说3000了。 黑子们给苏零扣上刷销量的帽子后,摩拳擦掌预备下一步骤,质疑苏零是想回来骗钱。说辞还没敲完,网络上风向突然变了。 那将近2700的销量被一个新注册的用户认领。 用户124323:我买的。[图][图] 短短三个字两张图,瞬间打了黑子们的脸。 第一张图是订单截图,证明他确实下了2700的订单。 但是此时群众已经不关心第一张图了,他们的目光被第二张图吸引。一个不算小的屋子里,除了厨房、餐桌、衣柜、床外,全是与苏零有关的物品。墙上是苏零出道之后拍的海报,按时间排列张贴,书柜里没有一本书,密密麻麻全是碟,正式的非正式的专辑、官方推出的产品、粉丝自制的相册、录影集等,但凡出现过的,全都集齐了。 这个微博火了,比苏零的新动态还火。毕竟,看热闹的远比喜欢苏零的多。 黑子们脑筋一转,这号是新注册,搞不好是苏零精分自导自演,可以坐实刷销量实锤。然而,这条微博下面几个热评很快粉碎了这一计划。 自叹弗如:哈哈哈哈哈,跟大家说一声,第二张图右边第二个柜子第三排那个苏零的个人相册是从我这转卖出去的!前排合影前排合影!顺便,惭愧地说一句,我卖的时候按半价卖的,这位真爱粉坚持按原价买。 自认假粉:我也来认领,墙上最左边的十张海报是我的,第五张右下角是我不小心撕坏的。想当年我可是死忠粉,这套限量海报刚出的时候想方设法集齐了,后来……嗯,我和00都有所改变,热情不在了,就想转卖出去,挂网上好久了,也是被这位真爱粉以原价买回。 一个两个之后,来认领的人越来越多。 看似有机可乘,图片里却有不少可以考证的细节,不仅没让黑子趁虚而入,还激起了相当一部分老粉的情怀。这条微博发出后,随着热度提升,自制唱片的销量也在缓步增加。 “多管闲事果然是你的老毛病。”指尖轻点拨号键,苏零眼眸深处倒映着手机屏幕里的‘纪楚戎’三个字。 第24章 为你而歌(24) 5000张自制碟销售一空是个什么水平?答曰没什么水平,顶多反映出苏零的经济问题以及与所属公司关系紧张到不得不自力更生。 唉,果然,一旦热度冷却,就算是小天王也无力回天。自制碟引发一阵讨论后,围绕苏零的视线渐渐淡去。 恰在此时,一条热搜横空出世,从热搜榜底端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苏零的地下演唱会# 走投无路到自制唱片已经让人大跌眼镜,昔日全亚巡演的小天王竟然搞起地下演唱会,这跳楼一般的落差一把揪住所有人眼球。 热搜爬到前10时,地下演唱会已经结束,与此同时,关于这场演唱会的传说在网上广为流传。 恰好在现场的网友上传了拍摄视频。乱七八糟随便闪的灯光里,苏零斜背一把电吉他,与同台dj配合默契,新唱风席卷现场,视频里的尖叫盖过了苏零本人的声音,一只只向上高举疯狂挥动的手臂塞满大半画面。 ‘求求你们不要再叫了啊啊啊!我要听苏零的声音!’ ‘讲道理,你们这些要求闭嘴安静听歌的人当时一定不在现场。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啊!**的完全燃爆好不好!’ ‘最搞笑的是苏零出场的时候地下好多人不熟悉他,再加上灯光比较昏暗,认出来的也不敢相信他会来这里。但是!唱完之后现场全部都是苏零女孩啦哈哈哈。’ ‘苏零男孩在这里。’ ‘说起来苏零为什么一直被超嘲啊,现场设备都不算高级还能唱出这种水平,让现在当红的那几个上去试试,一半都赶不上好吗。’ ‘www出现了,拉踩女孩!’ 最先流传的版本塞满了尖叫,耐着性子听七八秒尖叫才能捕捉到一点歌声。吃瓜群众抓耳挠腮,正想把这件事情定义为水军炒作时,高清无噪声版放出了。 夜天鹅俱乐部V:充满回忆性的一晚,音乐无界限,谢谢苏零[握手]。[视频] 点开场地官方发布的视频,占据优势的拍摄角度隔绝开乱七八糟的灯光,汗水濡湿了苏零的额头和鬓角,染成粉色的头发彰显出年轻人特有的叛逆与朝气。歌者神色认真虔诚,沉浸在自己塑造的感官世界中,勾引出芸芸众生的七情六欲。 这回他唱的是新歌,从歌词内容判断属于情歌范畴。但这四首情歌既不悲伤也不浪漫,明明讲述爱情,却一点也不柔软,是一座钢铁铸就的囚笼,是一根扎入心脏的银针。 四首情歌分别是《某人》、《食言》、《消失》、《混蛋》,全都是之前没有唱过的新歌。 ‘卧槽,这情歌有毒呀,怎么听着这么可怕。’ ‘我现在怀疑苏零去地下唱歌是因为新歌过不了审。’ ‘好听!超酷!我的爱情里没有退让,若你举刀相对,便让刀尖插入我的心脏,它可以穿透我,但我要拥抱你,亲吻你。’ ‘楼上你醒醒啊!’ ‘人形毒、药名不虚传。’ 不光是歌词、歌曲本身,连歌名都能掀起话题。 大混沌:话说,是我多想了吗,怎么感觉歌名连起来那么有故事感呢?《某人》、《食言》、《消失》、《混蛋》//@夜天鹅俱乐部V:充满回忆性的一晚,音乐无界限,谢谢苏零[握手]。[视频] ‘我我我,我也有这种错觉!某人食言消失掉,简直是个大混蛋什么的。’ ‘《食言》《消失》的《某人》是个《混蛋》?《混蛋》《某人》《食言》《消失》?卧槽,绝了,不管怎么排都是相同的故事。’ ‘哈哈哈,按苏零自己的演唱顺序排更有画面感呢。《某人》居然《食言》,这就算了,他还《消失》了,可恶!简直是个《混蛋》。’ ‘天啦噜,苏零不怼人的时候也这么有话题度呀!’ 地下演唱会的四首歌没有唱片,除了视频外暂时没有音频文件,于是网友又想起了之前的重制唱片,纷纷@苏零询问什么时候加售。 苏零V:5000张碟,卖完就算,我不喜欢重复的工作。 绝了,求你卖你都不卖了。习惯被明星温声软语对待的部分网友不乐意了,开始斥责苏零耍大牌。还有一些网络‘公主病’的人,转脸撕苏零认不清现实,对自己的过气没有充分认知,还以为人人都得捧着他求着他。 黑子大军中有一个ID为今天苏零糊了没的大V,是捧严夜希嘲苏零的主力,微博里十条有八条都是在嘲苏零。一有风吹草动,这位大V立刻下场了。 今天苏零糊了没V:大家小心了,苏零现在玩的是一种饥饿营销的套路,先放5000张碟,数量不多所以勉勉强强能售完,后续会有水军造势,开始吹碟,接下来又会有人开始吹买到的自制唱片怎么好怎么好,造成一种万金难求的假象,造完势之后苏零就会开始大数量售碟敛财了。 谁知,苏零居然转了这条微博! 苏零V:最后,我用敛来的钱财修了一座宫殿,让你在里面自由的上演宫斗大戏。//@今天苏零糊了没V:大家小心了,苏零现在玩的是…… ‘hhhhh对不起我笑了。’ ‘不喜欢听歌的人每天乐趣就是搬板凳围观苏零怼人。’ ‘性感歌手,在线’宠‘黑。’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都是朕的黑。’ 结果,#苏零的地下演唱会#热度还没有消下来,#苏零黑或可入住百万宫殿#又顶上去了。 ‘我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带黑上热搜的明星……’ ‘本真爱粉吃醋啦!’ ‘苏零这是要霸榜的节奏啊。比起艳压群芳,劈腿夺爱,带黑上热搜太小清新了hhh’ 不管怎么追问,苏零咬定不再加售。没赶上好时候的新粉们哭唧唧,黑子到处宣扬饥饿销售论,一部分路人也开始倾向于黑子的论调,认为苏零在憋大招。 就在此时,那个传说中的真爱粉又出现了。 用户124323:原来这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这张重制碟,一个人不能独占太多好东西,我愿意分享给大家。转发中抽2699个人免费送碟。 去你的饥饿销售,这都免费送了! ‘这是什么大爱无私的精神!真爱粉万岁!’ ‘这位不知性别的124323用户,你感动到我了,本真爱粉不能认输!亲爱的们,我当初买了二十张《黑色王冠》的原版碟,现在转发中抽十九个免费送,将00的才华分享给大家!’ 一堆转发中,突然出现闪瞎人眼的一条。 苏零V:你给我好好品一品@用户124323//@用户124323:原来这么多人……//@夜天鹅俱乐部V:充满回忆性的一晚,音乐无界限,谢谢苏零[握手]。[视频] 瓜掉了:??? 无敌美少女:??? 路人闪到腰:品……品什么? 无言以对的呆兔子:今天娱乐圈的风儿好喧嚣啊。 第25章 为你而歌(25) ‘宿主, 丢下严夜希一个人真的好吗,不如……咱们回去吧。’ ‘不行,苏零都@我了, 不能再拖, 必须当面和他道歉。’话虽如此, 纪楚戎站在苏零的公寓门前已经有三分钟了, 小小的门铃变成可怕机关,未经过深思熟虑, 轻易无法按下手。 ‘那严夜希怎么办?’ ‘我们不是在他房间安插了监控吗,你能实时检测到房间里的动静,而且现在有保姆和经纪人陪在他身边,黑雾暂时不会出现。’ ‘可……可是,黑雾万一不按常理出牌呢, 那经纪人和保姆不都有危险了!?’ ‘你说得对。’纪楚戎抬起头,一鼓作气按下门铃:‘有那么多重要事情亟待处理, 我却在这里犹豫不决浪费时间,太不像话了。’一定要赶快将话说清楚,好放下这一心结。 系统:‘……’完了,这是什么反向操作。 开门声犹如系统的死刑宣判。 “呦, 某人还知道来找我呀。”苏零的破锣嗓子听在系统耳中, 简直是索命恶鬼的呢喃。 “离开李村时没有和你当面告别,将话说清楚,是我的错。”真正面对苏零时,纪楚戎忽然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怎样和你道别, 生出退缩之意, 只留下一封短信,做出不告而别的事情, 我很抱歉。” 完了,宿主提到短信了。系统开始替自己默哀,点亮生命的倒计时。 一人一系统屏息等待,许久,苏零的冷哼划破沉默。他让开身子,垂眸道:“站在门外太惹眼了,进来吧。” 公寓里乱七八糟,纪楚戎刚走一步,忽然踩到一叠纸,他抬起脚后退一步。苏零倒好茶水,瞥了一眼,道:“没事,不过是几家娱乐公司的资料。” 不仅是资料,还有歌稿、制作精美的名片,散落一地无从下脚。站在门口不好随便动,手腕被人牵起,苏零引着他一路走到沙发,递给他一杯水。 “你之前说会离开B市,具体什么时候?”苏零捧着茶杯坐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贴着杯缘滑动。他转动茶杯,调整角度,水面倒映出纪楚戎的面容。 “快了。”严夜希快撑不住了,再僵持下去他迟早精神崩溃。如果黑雾再不行动,纪楚戎不得不以强硬手段逼它现身。 “所以……你不仅是想来给我道歉,也是来当面道别的,对吧。”苏零轻笑一声,屈指弹在杯壁,‘咚’地一下,水里的纪楚戎模糊扭曲。 “是。” 放下水杯,苏零抬起头,直视纪楚戎,一字一句道:“我真讨厌你说实话的样子。” 这话让纪楚戎不知接什么好,苏零自己却接下去了:“可是,我喜欢你从不欺骗我。” 他是真的喜欢,说话时眉眼带笑,眼中光色渐深,似乎藏着久远的回忆。 “你走吧。”苏零随手捡起地上的名片,那些名字在圈中如雷贯耳,全是大公司的制作人、经纪人、作曲家。苏零扬手一抛,名片飞上天去,像碎纸片一般飘落:“你放心,我苏零是有本事随心所欲活着的人,不需要任何人担心挂念,也不会挂念任何人。” “苏零……” 跳下沙发,苏零跑到门口打开房门,道:“走吧,还等我留你吃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纪楚戎你心好,不巧我心狠,替你断,好叫你走得痛快一点。反正……也快结束了。”最后一句是唇齿间的呢喃,在舌尖滚了一圈,又落回肚子里,除了苏零本人,谁也没听见。 如此快刀斩乱麻,一点也不像每天发短信给纪楚戎的人。系统以为苏零铁定揪住那几十封‘有去无回’的短信不放,却不想,苏零提都没提。 心中石头未曾落下,反而高高举起。一丝若有所无的不对劲,仿佛漂浮在空气里的蛛丝。系统将过去重重画面一帧一帧重放,势要找出那股不对劲的源头。 苏零说起狠话,纪楚戎就迈不动腿了。苏零过来拉他,就像将他引进房间一样,亲手将他送出去。被拉出房门的那一刻,纪楚戎反握住苏零的手,道:“苏零,很对不起我迟早会离开这里。但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和你相处的日子虽然短,我却很开心。你的身上有一种熟悉感,不知为何,待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和舒适。” “你忘了我吧,苏零。”纪楚戎紧紧握住苏零的手腕,在心中说道‘但我不会忘记你’。 紧握的手松开,纪楚戎一只手搭在苏零的肩膀上,此时掌心的温度就是道别的温度。 “再见了,苏零。还有,保重。” 他说完,走出公寓,没有再回头。 苏零站在门口,看着纪楚戎一步一步走远。 纪楚戎没有回头,他脑海里的系统却一直在观察苏零。突然,原本盯着纪楚戎背影的苏零目光一转,与系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系统:‘!!!’ 苏零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苏零’的笑容,他的右手移至唇前:“嘘。” 即使与苏零面对面,纪楚戎也看不见这个无声的禁语手势,那么,这个手势是做给谁看的!?现在,苏零是在凝视谁!? 是它和苏零,在凝视彼此。 断点瞬间串连成线,明明没有实体,系统却有种冷汗直冒的错觉。 苏零明知道纪楚戎眼睛看不见,为什么一直发短信!?如果真的想联系到纪楚戎,正常思维不应该直接打电话吗!? 那么……那些短信,是给谁看的!? 还有那张包裹手表的纸张内面留下的文字,即使眼睛正常的人也很难发现,更不用说纪楚戎了。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那个人’没有料想到纪楚戎的眼睛不方便。如果‘那个人’根本是故意的,那是否说明他不仅知道纪楚戎眼睛不便,而且猜测到有一种存在能帮助纪楚戎‘看’到那段字。 他在针对我! 他一直都在针对我! 人类保护计划存在至今,系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原本已经习惯了潜伏在深海的鱼突然被撅上了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现在,那个狡猾的渔夫正对它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宿主……’系统第一反应是呼唤纪楚戎,然而话到了嘴边,忽然卡住。 ‘嗯?怎么了,严夜希那里有什么情况!?’ ‘……没。’ 这要怎么说呢,如果告诉系统苏零有问题,那么势必要坦诚短信的事情。 等等,苏零不提短信,难道是……逼我自己提!? 为什么!?他是想离间系统和宿主吗?可是,如果想离间我们,他自己提出来效果更好呀。 它和宿主都陷入一个严重的误区,在明确‘那个人’也是异世界来客的基础上,对本土人放松了戒心。但是,苏零他,和‘那个人’脱不了关系,甚至,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人’。 ‘宿主!’意识到这一点,系统很快做下决定。它的程序以夺回时基改变未来为第一任务,判断苏零会阻碍宿主前进的步伐,就昧下那些短信。此时,它判定苏零会影响到第一任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提醒纪楚戎。 ‘宿主,苏零有问题!’ 再度折返公寓已是人去楼空,三分钟前还与纪楚戎说过话的人一声不响地消失。 苏零还不断地出现在公众眼前,却独独消失在了纪楚戎面前。 电话彻底打不通,连许豪杰也不肯向他透露苏零的行踪。他去过几场苏零的地下演唱会,却找不到任何机会接近苏零。 苏零在有意地避开他。 ‘宿主,短信的事情我很抱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监控拍不到苏零的身影,或者说苏零有意避开了所有摄像,系统也无法探测他的行踪。纪楚戎只能根据各大娱乐报道掌握苏零的动态,按揉双眉间的褶皱,道:‘当前要务是解决眼下难题。至少,夺回时基改变未来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不是吗。’ 系统:‘……’ 它的宿主,有时候似乎相当感情用事,但在正事上从没有作出过错误决定。昧下苏零短信这种行为,从根本上说是对宿主的不信任,而且完全多此一举。 事实证明,纪楚戎完全足够理智,找准了双方信任的基石,避开浪费时间精力的内讧。 或许有过迷茫和犹豫,但纪楚戎从来都是力图解决问题,而非制造新问题。 就在纪楚戎想尽办法接近苏零时,严夜希那边出现紧急情况。 潜伏在脖子上一直‘安分守己’的黑色印记,突然掐住严夜希的脖子。 如果不是纪楚戎一直让系统留意监控,严夜希很可能在自己房间里无声无息地窒息死亡。 说来奇怪,当纪楚戎接近严夜希时,黑色印记立刻松开力道。已经顾不上追问纪楚戎为何突然破门而入,严夜希抓住纪楚戎的胳膊,流着眼泪大口大口喘气,拼命呼吸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纪楚戎左手覆盖在严夜希脖子上轻轻摩挲,那黑色的物质仿佛化在严夜希的皮肤上,彼此独立却又密不可分。 “你想用严夜希的命牵制我?” 第26章 为你而歌(完) 自从纪楚戎一脚踹烂房门, 救下遭黑印毒手差点窒息的严夜希,他便正式入驻严夜希家。 无论走到哪里,严夜希的一双眼睛总在惊惶地寻找纪楚戎的身影, 连睡觉都要求纪楚戎站在床头, 一刻也不能离, 否则整个人都会歇斯底里, 大吼着‘他来了,他来找我了, 苏零来找我了’满屋子到处乱跑,生怕被什么东西捉住。 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公司不敢再给严夜希任何通告,连关于他的近况都甚少提及。容不下一丁点沉寂的喧嚣世界渐渐忘却这位人气歌手,相反, 苏零两个字一路高歌猛进,以无可阻挡之势霸占所有人视线。 陆珊指导的真人秀开播了, 单单 第一集 就在网上引发高度讨论。但群众们讨论的并非节目本身,而是它所反映出的偏远地区女性权益问题。 一个娱乐节目拍出焦*访谈的风格,连陆珊本人都始料未及。 除此之外,还有偶尔出镜的某神秘青年。应苏零的要求, 为保护个人隐私, 纪楚戎的画面要么减掉,减不掉的时候就在脸上打码。 区区一团马赛克盖得住神秘青年的脸,却挡不住群众的八卦之心。 人间无秘密V:其实,这位神秘青年的真容大家很早就见过呢!//@满分娱记V:#徐清逸和神秘金主# #苏零和神秘男子#苏零和徐清逸疑似共同参加某档综艺。徐小生拍摄期间不忘与金主缠绵, 两人牵手漫步乡间。苏零也很妙啊, 不是说都接不到通告了吗,怎么突然有录节目了呢, 是不是和他身旁的神秘男子有关系啊。[图片][图片] ‘卧槽,你这么一提两个人的身形完全一致啊。’ ‘所以难道真的是苏零的金主?可是这金主也太低调了吧。’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苏零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要不然也不会落魄到和经纪人搭档真人秀。那他之前专门@过的那个一口气买2700碟的真爱粉,和这名神秘青年,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 ‘楼上你的脑洞吓到我了。’ ‘算起来,那名真爱粉买我转出的苏零周边时,好像正是真人秀节目的拍摄期?’ ‘你们都吓到我了,不过讲道理,要是真爱粉和神秘青年是一个人,连我都愿意相信爱情了。’ 一集播完观众还意犹未尽时,片尾曲悠扬响起。以东方传统乐器为主,辅以现代风格,山村远景缓缓印入眼帘,晨间蒙蒙雾气萦绕若白色画布,深色屋檐、田埂在雾中浮现隐约剪影,宛若一张水墨丹青。 演员表滚过后,曲目名终于出现。曲名《彩云逐月》,作曲人,苏零。 ‘片尾曲居然也是苏零作的!我服气了,本来热搜霸榜挺烦他的,不过谁让人家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连古典乐都不在话下,服了服了,这还是人吗。’ ‘苏零真是三百六十度吊打四方,打遍天下无敌手,紧紧拉住四海八荒所有的仇恨值。’ ‘以前还只唱情歌、编一些主流的劲歌热舞,重归之后路子野得不行,这狂风暴雨一般不给人留活路的才华呀,羡慕嫉妒恨。’ 整部真人秀渐近尾声时,在网络上留下印记的不是明星,反而是出现在明星周围,在生活中不起眼的小人物。 当谈起女性权益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城市。随着节目的播出,越来越多声音汇聚往偏远地带。 一款好的节目,最起码要能引发思考。陆珊不想拍说教类的秀,她只是将好的坏的统统摆出来,没有一点儿偏向和保留。 也许人性本善,最先是女性的团结,寻找挖掘出许多坚持在偏远山区普法的团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这些率先行动的人们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持。然后是新的行动派崛起,许多男性也加入进来,与从事相关工作的社会学者配合,致力于做力所能及的改变。 直至看到最后,全民参与度极高的真人秀完全落幕时,观众们才彻底听明白了那首《彩云逐月》。 · 最初,有人猜测苏零想搭陆珊的东风,接真人秀炒一波热度。打脸的是,真人秀还没播完,苏零已经攀至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高度。 雷霆之势改换公司,顺便挖走了自己的菜鸟经纪人,新合同签完还没热乎,就放出演唱会的消息。这次演唱会的形式相当有趣,根据第一场的卖票情况决定第二场的规模和时间。因为刚复出没过多久,第一场演唱会初步定为小型歌会,算是一种预热。 新挑的公司别无长处,但是愿意全力配合苏大爷。演唱会说办就办,这效率简直是要一人撑起整个乐坛的繁荣。 人们已经习惯了苏零那超越常识的实力,有之前掀起的种种惊涛骇浪作铺垫,回归后第一场演唱会大爆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苏零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做了别人一年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众人以为可以喘口气时,官方竟然不间断地放出第二场演唱会的消息。 第一次演唱会赚来的资金全部投资在第二场演唱会上,促使第二场演唱会满血复活,终于配得起‘小天王’的称号。 房间一片昏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电脑屏幕。屏幕里,一头粉毛的歌手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现场潮涌般的尖叫几乎震碎薄薄的显示屏。 缩在角落的男人将眼睛埋在指缝后,那一点微弱的荧光仿佛要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一条条实时弹幕倒映在他眼中,像是催命的魔咒。 ‘既喜欢他,却又畏惧他,他是那么耀眼,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才让我无力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凡人。’ ‘连身为粉丝的我都忍不住记恨他了,我会活得痛苦,大概因为没有本事吧。他那么洒脱自由,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专注于自己的天赋,一条路被堵死之后,开拓出千百条新的道路,更可恨的是,他还那么年轻,他还不到二十,我已经无法想象到他将会取得怎样的成就了。’ 这庸人自扰的人世间,却是天才的乐园。 说来可笑,苏零追着严夜希喊打喊杀时,严夜希不仅一点也不害怕,还生出变态的快感。等苏零不再理会他,专注开拓新的传奇时,严夜希却崩溃了。 “庸人自扰……”缩成一团还不够,恨不得将骨骼一并挤碎,化作一堆残渣彻底消失,严夜希拼命大笑着:“没有用……没有用……你看,一点用也没有!”他食指指向电脑,那里正直播苏零的第二场演唱会,电脑里的人那么耀眼,他给苏零设了一堵墙,他却踩着那堵墙登上了更高的地方。 而现在,那堵墙反过来,堵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场演唱会的舞台比第一次奢华不止一星半点,苏零站立的位置渐渐升高,他在独一无二的领域纵情歌唱,享受所有人的仰望,没有一点谦虚的样子,恨的人牙痒痒,却又移不开目光。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他躲在暗处,像只卑微的老鼠,目睹苏零站在舞台中央,光芒万丈。 黑暗中,严夜希笑了,他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唤醒一种引颈受戮的苍凉。 “是我。” 纪楚戎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严夜希身上,严夜希神情平和,屏幕蓝光在他眼底点燃一簇幽火。他肌肉松弛,面部还带有一丝轻松的笑意,看向纪楚戎,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做的。” 当着严夜希的面,纪楚戎打开录音。 严夜希没有阻止,他走到桌后坐下,面对空荡荡的桌面,以及桌面台灯投下的一圈淡黄色光晕。 “今年的四月十日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三十六秒,我将药包进了苏零最喜欢吃的泡芙里。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当时我特意看了手表,那天的手表我也特意挑了最精准的一副。” “药是我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这世界上丑恶的人只有我一个吗?不,想毁掉无法超越的天才,绝不只是我一个人愿望。” “我们私底下商量出来详细的计划,这个商量的过程我录了下来,不止是我,我想,他们中不乏偷偷录音的。毕竟,凶手之间也无法彼此信任啊。那份录音,我也可以交给你。” “他们先去将苏零灌醉,让他神志不清。然后,由他最好的朋友,我,亲自下手。我骗他泡芙是为了庆贺他全亚巡演完美落幕买来奖励他的,他信了,拿起来就吃掉了。”说到这里,严夜希的平静起了波澜,他睁大眼睛,面部抽搐,不可思议道:“居然这么容易……他竟然拿起来就放进了嘴巴里。我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有些可怜他,又有些莫名的快乐,于是我悄悄告诉他‘苏零,你以为你真的才华过人吗?不,你只是有一副好嗓子而已。没了这幅嗓子,你什么玩意都不是。’” 时过境迁,再说出这句话,严夜希笑了。他不敢转头去看屏幕,然而电脑里苏零的歌声、那些因苏零而起的掌声和尖叫却跳出屏幕,将严夜希囚禁在牢笼中。 自白录完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严夜希就不再开口说话,方才的自述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房间归于沉寂,沉寂中燃烧着苏零的歌声。 突然,严夜希瞪大眼睛,双手死命扣住自己的脖子。纪楚戎立刻将手探向黑色印记,但是这回,黑色印记不再‘听话’,漆黑手印越收越紧,严夜希渐渐翻出白眼。 “是苏零……”严夜希的声音气若游丝,却还要坚持说完:“是苏零来找我索命了。” “你说什么?!” “那天……黑雾出现前,我先看到了苏零……我看到的苏零……割腕了。” 电光火石间,纪楚戎脑海中有什么快速闪过。他来不及深究,掰开严夜希的手,道:“严夜希,我现在试一试强行粉碎这块黑色印记,你必须忍住不能乱动,否则……可能会死在我手上。” 严夜希的罪行应交由法律,而非黑雾。 黑雾不打算再放过严夜希,如果不采取强硬措施,严夜希就要被掐死在他面前。强化异能凝聚在食指与中指指尖,机会只有一瞬,而且必须一击击溃。 黑印收至最紧,严夜希几乎失去意识的刹那,纪楚戎快速出手,迅雷之势点在躲闪不及的黑印上。指下黑雾似乎瑟缩了一下,受惊般烟消云散,在黑雾散去的那一瞬,纪楚戎收回双指,回势过猛两根手指的指骨承受不住异能的反冲,食指、中指无法动弹。 如果纪楚戎回势晚那么一丁点,或者严夜希自己动了身子,他那两根手指在击溃黑雾后会轻而易举插入严夜希的脖子。 还来不及问询严夜希的情况,连片的惊慌尖叫穿透屏幕。 ‘系统,怎么回事!?’ ‘宿主,苏零从升降台上掉下去了。’ · 严夜希没有大碍,脖子上多出真实的淤青,黑色印记消失无踪。纪楚戎拨打苏零的电话,打了十几通都没有接听。好在系统调用监控查探到苏零正被送往中心医院,纪楚戎赶去中心医院的路上接到许豪杰的电话。 许豪杰的声音带着哭腔:“纪楚戎,我不知道你和苏零闹了什么矛盾,你现在能不能过来看看他,他伤得不轻,我觉得他现在肯定是最需要你的。” 十五楼的VIP病房门前,纪楚戎心中五味陈杂。 记者和其他人被拦在一楼,许豪杰在走廊来回走动,轻轻摇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好好的,苏零突然就从升降台上摔下去了。我们检查了升降台,台子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后来调出监控画面,发现跳舞时苏零的身子突然僵住,他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然后突然失力一般坠下升降台。” “我不应该任由他给自己安排那么多工作,我应该阻止他的。连开演唱会,录唱片,连续工作到天明,他这样子怎么吃得消,都是我的错。”许豪杰环抱双臂,双手搓着自己的胳膊,喃喃自语。 “不,是我的错。”右手食指和中指失去知觉,他击溃黑雾和苏零坠下升降台,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纪楚戎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他不能停下脚步,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事实,都要亲自去证实。 掏出录音笔交给许豪杰,纪楚戎道:“三天后,如果严夜希没有自首,将这个交给J方。”他说完,不等许豪杰反应,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阖上门锁住。 这一方空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来了。”‘苏零’坐起身子,他肩膀和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人却很精神,一点也没有受伤后的憔悴。 “苏零在哪里。” “哈,你这家伙,果然是先问这一句。”那人笑道:“苏零比时基重要吗?” 听着话语中自来熟的亲热,纪楚戎皱起眉头,右手废掉了两根手指,进门前放置能晶的随身包移至左侧。 “那是一条人命。” “人命……人命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为何苏零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消失。”那人笑起来,还是苏零的脸,却已不是苏零的样子:“到头来还要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操心他的生死。” 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冷光,宛如一只成精的狐狸,甩着尾巴嘲弄愚昧人类。 “你第一次见到的‘苏零’就是我,和你在李村共度乡村生活的也是我,为你唱歌的是我,吸引着你的也是我。”那人嘲弄的神情垮掉,面上浮现出戏剧化的悲伤,像贴上一张哭脸面具,指了指缠满绷带的小腿,道:“你问苏零,也不来问我摔得疼不疼,我不高兴了……” 废话还没说完,眼前残光一闪,身体被重物压制,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将他钉在床上,分毫不能动弹。 纪楚戎黑色眼带的末端扫过他脸颊,那股氧意蔓延至心尖儿,散不去挠不到,害他浑身战栗起来,无视卡住脖子的手,奋力抬起头,遵循心中渴望接近近在咫尺的容颜。 近了,能感觉到他的鼻息。 再近一点,就能触碰到他的鼻尖了。 渴望更近,渴望亲吻他的嘴唇,与之相比,窒息感算得了什么。 察觉身下人的不老实,纪楚戎左手用力,将那人奋力抬起的脑袋摁回枕头上,冷声道:“把时基交出来。” 身体脆弱而致命的部分掌握在他手中,身下人却一丝紧张感都没有。 “不交。”喉咙的压迫感挤出几声咳嗽,那人还有闲心笑:“亲爱的,面对你这种从不轻易动杀心的人,我实在怕不起来呀。” 左手五指收紧,那人颈侧血管的脉动一下一下轻触他的掌心。 “不要做无用的试探。” “那来做交易吧。你不是想知道苏零的下落吗?”那人眼中闪过狡诈,当那狡诈隐没时,眼睛里满满都是纪楚戎的容颜:“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苏零的下落。” “什么!?”这人的思维和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我不是说了吗,你关心别人我很不高兴。为了公平起见,你如果关心别人,那么就该亲我一口。” 这哪里是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分明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叫嚣着‘你给他一块草莓,就得把篮子里的水果全都给我’。 “从你进这个房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你猜苏零能不能再熬十五分钟?” “你对他做了什么!” “啊……竟然为了苏零吼我,我快生气了呦,你再吼我一句,就亲两口。”说完,那人好整以暇欣赏起纪楚戎的挣扎,还嫌纪楚戎不够头大,添油加醋道:“你不是想救苏零吗,不过是亲我一口,这点牺牲都做不来?” 心下念转,纪楚戎绷紧脸色,缓缓低下头。 就在他的唇即将点在‘苏零’额头时,厉风扫过,纪楚戎左手提起‘苏零’的脖子,右手掌风劈向‘苏零’后颈。然而,掌风到达的那一刹那,‘苏零’眼中闪过一抹幽光,他的肉体瞬间溃散,一团黑雾从纪楚戎身下涌出,在他身后汇聚重新凝成人形。 黑雾溢散,露出苏零的模样。 他开口,不再是破锣嗓子,竟是苏零嗓子完好时的音色。 “古往今来,最难防备的果然是美人计。” “你这家伙……” 回身攻向‘苏零’,速度与力度双重强化下,纪楚戎这一拳‘苏零’根本闪避不开。 拳头触及‘苏零’胸膛时,实体再度虚化,纪楚戎的拳头穿透黑雾击打在‘苏零’身后的墙上,‘嘭——’地一声,粉白墙面崩出辐射状裂纹。 打不中他——!?不,不对。 回想起严夜希脖子上的黑色印记,那时候他明明击溃了黑雾,而在他击溃黑雾的同时,‘苏零’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半从升降台坠落。 所以—— 一击不成纪楚戎却并不善罢甘休,他的速度强化到极致,追上那些凝聚在一起的雾团,击散黑雾的同时拳风震开雾气。 果不其然,如云烟散开的缥缈雾气中,隐隐泄出一声闷哼。 这些雾并非没有实体,实体就显现在它们凝聚的时候。 “了不起的作战直觉。”再这样下去可不妙,得想办法拉开距离。黑色雾气突然道:“你不是想知道苏零的下落吗,很可惜,在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真正的苏零已是将死之人。” 纪楚戎的攻势慢了一瞬。 “他是割腕自杀的,愚蠢,放过了仇人,没有放过自己。”趁这个瞬间拉开距离,‘苏零’喘着粗气终于能凝回人形,要不是体质特殊,这十几拳已经够让人丧失行动力了。 纪楚戎皱起眉头,冷声道:“所以,你就盗取了他的身份。” “盗取?不,是公平的交易。我借用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行动,作为交换,让他的才华重现人间,让世人记住苏零,将严夜希的恶行昭告于世。”五脏六腑都在痛,‘苏零’终于收起轻浮的语调,他突然说道:“十分钟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时间过得如此快。”说着,‘苏零’的眼睛变了,黑色的眼睛渐渐渗出血色,红占据整个瞳孔,瞳孔深处又浮现数不清的、微孔样的角膜。 “这个世界真美好,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作为苏零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苏零’的声音变了。澄澈的少年音渐渐低沉,转而生出成年男子的磁性,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看似温柔的缱绻中潜伏狡诈,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危险的花言巧语。 “可是,不管你还是我,我们都不是停留在原地的人呢,阿~戎~” 这声音,化成灰他都分辨得出来。他与这声音的主人纠缠多年,一直到原世界濒临崩溃,都未分出胜负。 “白迪!?”尽管有过一些猜测,但是……白迪虽然有变形异能,却没有过黑雾形态。战乱爆发后这个专注于偷盗国家级宝物的怪盗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异世界再续孽缘:“是你偷走了时基……” 他所熟知的怪盗白迪,偷过的东西不少,却只局限于价值连城的宝藏、艺术品。白迪行事怪异,他会将偷走的宝物高价卖出,卖来的钱又以‘雪兔子’的名义捐赠出去。 他是富人的仇敌,却又是穷人的朋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时基,事关一个世界的未来,不是宝藏、艺术品可以比拟的。纪楚戎想不通,他和白迪交锋那么多次,却好像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个宿敌。 “为什么这么做?”白迪笑了,顶着‘苏零’的脸,眯起眼睛,道:“我是怪盗啊亲爱的,怪盗存在的意义,就是偷取价值连城的东西,我已经厌倦了那些俗物,不如试试更有难度的。” 白迪食指竖在唇前,轻声细语,宛若与知心朋友说悄悄话:“这一次,我想偷一个未来,一个我梦寐以求的未来。” “那么。”说话间悄悄蓄力至极限,纪楚戎足蹬地面,强悍的反冲力在地面划下两道沟壑,他整个人弹射出去,不到一息已近在咫尺:“我只好再次阻止你了!” 那一拳重击在白迪胸口,不再手下留情,拳头带起的风几乎燃烧起来。骨骼碎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纪楚戎却愣了神。 白迪没有躲。 不是躲不躲得开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没有躲的打算。 嘴巴咳出鲜血,白迪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撞碎身后的玻璃从十五层高楼坠落。 他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直视逐渐远去的纪楚戎,笑得像个无拘无束的疯子。 还没有问出时基的下落,不能让他死! 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分不清突然袭上心头的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动震碎了他的理智,纪楚戎纵身一跃跟着跳下高楼。 跳出窗口的那一刻,系统的呼喊在风平浪静的脑海里掀起狂澜。 ‘宿主!能晶的能量被吸收了!时基藏在那个人体内!宿主你听得见吗!?这个房间有古怪,把我们隔离开了!宿主!宿主!宿主——!?’ 加速下坠速度,纪楚戎离白迪越来越近。 那个疯子突然大笑起来,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疯话。 “你会救我的——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奋不顾身向他无限接近的人。 即使遗忘了过去,你仍会来抓住我的手。 区区记忆,阻挡不了。 我知你爱我,如我爱你。 白迪向上伸出手,像是诱哄,又宛若祈求:“来,阿戎,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去未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你这疯子——”我还没有找到时基,不能让他死,不对,我不能失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间或穿插尖利的刺痛,冷汗在风中快速蒸干,他额头绷出青筋,吼道:“把时基交出来!” 近了,两人指尖相触。 纪楚戎一把抓住白迪的手,此时离地面已经很近了。他当机立断,将白迪拉至怀中紧紧护住,异能包覆全身将身体彻底硬化。 即将坠地之刻,白迪的一部分化作了黑雾,黑雾吐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星云,团簇光点彼此相绕行,其轨迹与星轨相似,仿佛一方小型宇宙。 系统大惊:‘是时基!’ 腰包记得能晶不知何时失去能量变成了普通矿石。 时基光芒大作,光点运动速度加快残影连成光线,无数光线交汇团簇,凝成一个刺眼的白色球体。 与此同时,一个无光孔洞撕裂空间,如同一张黑色大口,等待两人落入腹中。 “亲爱的,不用担心,我怎么舍得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来,和我一起,去往属于我们的未来。” “哦,对了。我要教你一件事情,无论在哪个世界,你能信任的只有我,谁都可能背叛你,包括——你身体里那个东西。” “但我不会,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任何胆敢欺瞒你的,我必叫它自己现出原形。” 时空隧道吞没相拥的两人。 仿佛被关押进船舱底部,在狂风暴雨中沉浮。空间挤压造成的晕眩抽打纪楚戎的意识,意识逐渐模糊时,苏零曾唱过的歌,宛若一首安眠曲,在耳边百转千回。 “我的宝贝, 不要怕, 我是你眼中的黑暗, 我永远在你眼前, 我永远保护你, 我永远爱你。” 最后的最后,是一声承诺。 “睡吧,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偏执狂写第一首情诗啦~! 第27章 偏执狂的情诗·第一封 大脑的意识与身体的意识被一层朦胧黑布隔离, 他隐约听到人的声音,身体却死去一般僵硬。 “莱斯汀尔阁下需要一双新腿,上面只给一个月时间, 按照莱斯汀尔那种特殊的排斥体质, 别说人造腿, 就是指甲盖也造不出来。” “所以, 你们抓那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的异能很有意思,可以变成另一个人。” 黑暗中, 只听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突然,另一个人开口。 “奎恩特,你真是个天才。” 厚重的门启动,他感觉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臂, 渐渐地,黑布越来越薄,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被束缚住了,手、脚、关节、脖颈,被勒在冰冷坚硬的平板上。 那人的手在他手臂上游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迫使他变成莱斯汀尔阁下, 然后取走双腿?”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噩梦吗?他在哪里?这些都是什么人? “咦?小家伙似乎醒了。”那只手离开了他的皮肤,手的主人继续道:“倒是值得一试,可惜,这种解决方案只是一次性的。” 试什么!? 身下的平板开始移动, 他在上升, 像是一种有意识的祭品,被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咚——’ 强光打在脸上, 胳膊上绷出一条条经络,眼皮却像长在了一起无法撕开一点缝隙。 “我看看,检验报告上说,他的异能需要目标物的基因,除了自己主动吸收外,也可以通过强行注入的形式将基因提取液打进他的体内。诺奇,将莱斯汀尔阁下的提取液拿给我。” “不……要……” 他的微弱呼唤没有引起一丁点怜悯。 针头扎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注入进来,他挣扎起来,终于撕开了眼皮,强烈的探照光中,一张张带着白口罩的面容塞满视野。 “啊,白色的眼睛?真有意思。” “求求你们——住手——” 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恐怖有所预感,隔着一层泪水,身外世界那么不真实,他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不真实。 “啊!!!!!!” 尖利刺痛打破幻想,数不清的针扎入肉中,他掉进了蛇堆,毒蛇嗜咬他,在他身体里注入毒液。那些液体摩擦他的每一根神经,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迫调动,异能从四肢百骸涌出抵抗外来的侵蚀。 “喔噢——诺奇,快看,他开始变形了!” 痛—— 好痛啊—— 冰冷的刀子划破血肉。 “切片拿去检测。” 血一点一点流出。 “太神奇了!这完全就是莱斯汀尔阁下的身体,没有一点儿排斥反应!强行催动异能持续不了太久,趁他还保持着莱斯汀尔的样子,赶快将两条腿解离出来。” 他疯狂地不要命地挣扎扭动,奋力嘶喊,惊声尖叫穿透所有人耳膜,企图唤醒哪怕一丝半点良知。 “吵死了,奎恩特,将他的声带摘除。” 研究室里的人声消失了。 只剩下细微挣扎带动合金镣铐磕撞平台的声音,还有手术刀切割时那种黏腻、湿滑、又绵软的声音。 从淹没在灭顶的疼痛中,再到在疼痛中溺亡,他躺在平台上,像一条死鱼,任由活人切走身体的一部分。 他在消失,活生生的消失。 “呼——完成了,这下可以交差了。那些人以为我们机构是无所不能的吗,什么烂摊子都往我们这里扔。” “白蔷薇生命研究所,人类的希望,带你远离死亡,与强辐射一起长命百岁。哈哈哈,这是我们光辉的职责与使命!” 研究室里洋溢一片笑声。 “但这世上哪有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心想事成呢?”有人看向满是鲜血的平台,那上面躺着一个失去双腿的‘莱斯汀尔’,正大口大口拼命呼吸,用力的呼吸,拖着残躯渴望活下去。 “只是将代价转移到别人身上而已。” 催能剂的效果消失,强行运转的异能耗尽,身体遵循本能,恢复至他原本的形态。他张开嘴,发出久违的声音:“求求你们……放了我……好痛……好痛啊……” “吵死了……嗯!?等等。” 视线中又挤满了人头,那些人看着他,眼中放出饕餮一般的凶光。 “奎恩特,你看!他的腿在生长!不仅是腿,明明切掉了声带——”一只手撑开他的嘴。 “声带也长出来了!” “也许这不是变形异能,我们都错了,这怎么可能是低端的变形,这是重塑啊!以基因为模板的重新生长,完全的重生!” 有人抚摸他的脸颊,指尖冰冷,被触摸的肌肤仿佛要坏死掉。 “灾变后,辐射激发出一部分人的异能,从第一种异能诞生至今,人类中已经有无数神奇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你这种能力,他们不过是异变,你不同,你是奇迹!” 一张嘴贴在他耳边,笑道:“孩子,你简直是我们的造化。” 那一声藏着最后希望的呼救,将他彻底打入炼狱。 之后,是漫长的囚禁生活。 被注入陌生人的基因,打入催能剂强行催发异能,变成其他人,被推进研究室,被取走身体的某一部分,有时候是手,有时候是脚,再到后来,从躯体蔓延至器官,他的一部分被挖出来,送到另一个人身体里。 为了节省时间,有时候连麻醉药都来不及打。 一刀,两刀,一次,两次。 从惊惶恐惧、痛苦嘶吼,再到无知无觉,他甚至以旁观者的心态,目送装在特殊容器里的,原本属于自己的内脏、肢体远去。 只要不是致命到来不及重塑的伤口,比如心脏、大脑,他都死不掉。 再到后来,他们已不局限于切割。他的身体里渐渐多了不属于人类的基因,一些合成基因,一些人造基因,也被打进了体内。 “动物的基因也可以呀,真是强悍的能力,老实说,我都有点害怕他了。” “只要能合成出基因,哪怕是想象的物种都能变成现实,确实有点可怕。不过,这也太了不起了,他可以同时满足我们的多项研究,这已经不是一次性解决方案了,这是万能的解决方案。” 身体里的基因乱成一团,相互揪扯,以至于他渐渐忘却了,那个原本属于他自己,只属于他自己的形态。 他变不回去了。 维持着一个陌生人的样子、另一个陌生人的样子。有时候从试管壁的反光中瞧见自己的模样,心中却清楚,这不是自己,这是仇人,是夺走他身体中某一部分的人。 “自创造出与真人契合度高达百分百的人造器官、人造躯体后,白蔷薇研究所再创奇迹,研制出能够令普通人暂时觉醒异能的强化药剂。这种药剂的出现也许可以缓和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阶级矛盾,在军事方面也大有可为。研究所称,本药剂已进行过人体实验,确认安全无副作用。” “市面上的人造器官、人造躯体目前契合度最高只能达到50%,白蔷薇研究所所长柯西纳·奎恩特称,契合度100%的人造产品造价昂贵且失败率高,无法面向所有人类,暂时只能为有特别需求的少数人提供帮助。在未来,希望攻克这一难题,为全人类谋取福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全人类的福利……”新闻的只言片语漏进他耳朵里,他禁不住冲动,放声大笑起来,引来看守者一通呵斥。 一直靠营养液过活的胃泛起恶心感,他不管看守者的呵斥,只觉好笑与恶心。 恶心的人类。 恶心。 恶心又残忍。 想吐。 他双手撑在试管壁上,看着看守人那张标准的人类面孔,干呕起来,胃里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却又无法停止。 如果我不是人类就好了。 我不是人类。 拥有四肢让他恶心,人类的面孔让他恶心,他不愿再看试管壁上的倒影。 如果不是人就好了,他宁愿做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也不要当人类了 。 不断幻想着,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这个想法成真了。 他的左手五指变成了黑色的雾,雾凝成指头的形状,却又没有固定的边缘。 “我们都错了,他的能力不是变形。” 一个荒诞却又真实的想法划过脑海,宛若绝望深海中一块漂浮的木头。 有没有可能,我的能力甚至不仅仅是重塑?我可以变成任何形态,那么,我是否可以没有形态! 是了,变成怪物吧,变成怪物,从这里逃出去,从人类中逃出去。 松开手,任最后一丝人性泯灭,他尝试抓住那一丝玄妙的本能,一点一点摸索自己的力量。想象着作为怪物获得新生,慢慢地,身体雾化的部分越来越多。 小心翼翼瞒着所有人,偷偷练习当一个怪物。 终于有一天,试管壁倒映的不再是一个人形,而是一个漆黑的,由黑雾凝成的人形,血红的眼睛从黑雾中露出,瞳孔里又有数不清的角膜,那些角膜他都熟悉,属于那些他曾化形过的人。他们拿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又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雾气轻松渗透镣铐,他喜不自胜,又强行忍耐。 逃出生天的希望让他以怪物的姿态重新‘活’了过来。那些枯燥的切割、切片实验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耐,他数着日子,等着机会,告诉自己,沉住气,不要急,机会只有一次,不要再企求别人的救助了,那些呼救只会将自己打入更深的炼狱。 又一次切片实验中,他悄悄化出一点黑雾,吞掉了一枚小小的薄薄的刀片。再度被扔进试管壁,壁门合上的刹那,一缕不起眼的黑雾在壁门夹缝间落下一枚刀片,看似合拢的门留出一线生机。 借着这一线生机,他终于脱身了。 研究所外刚下完雨,空气带着一股草腥。他爱透了这种草腥,贪婪的呼吸,过度的呼吸甚至造成缺氧。 然而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快搜!他不可能跑远,就在这一带!” 一刻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向前跑,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绝对不能停下来,绝对不能被抓回去。可恨他没有化作雾态行动过,现在就像刚化出双腿的人鱼,越是驱动黑雾状的双腿奔跑,越是频繁地摔倒。 身后的声音近了。 附近是一片垃圾堆,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这里不是市中心,不是白蔷薇研究所明面上的研究基地,看来那个狡猾的研究所将秘密试验基地藏在了其他地方。 他环视四周,目光触及的人大多衣衫褴褛双目死沉。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所有建筑物都像一团漆黑破败的影子,空气里弥漫腐臭味,人体所能散发的臭气混杂在一起。 “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四岁左右,白色眼睛的孩子,不,他现在可能不是这个样子,该死的。告诉搜索队,封锁出口,将这里的人全都抓起来。” 完了。 希望总是遥不可期,拼尽全力触及一点新鲜的阳光,又要被拖入永远的绝望。 如果这次被抓回去……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声音越来越近,夹杂其他人的哭闹求饶。 终于,他还是懦弱地伸出了‘手’,他的‘手’拼命前伸,呢喃道:“谁都好,求求你们,救救我。” 所有与他目光接触的人全都惊惶避让,他周围瞬间空荡荡。 于是,那个人的身影凸显出来。 抱着腿坐在垃圾堆下的黑发少年,漆黑的眼睛与他血红色的瞳孔对视,没有避让。 黑色怪物不抱希望地伸出‘手’,再度向他所厌恶的人类求救。 “救救我,求你。” “快!快!都行动起来,不能让他逃出去!” “救我……” 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不甘心坠入绝望中。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等等,这个脚步声未免太单薄了。 他抬起头,血色瞳孔里,黑色少年向他奔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少年黑色的眼睛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怪物,睁着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的红眼睛。 少年收紧手,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跟我来!” 少年拉着他躲进一处低矮废墟,那些人的脚步在他们身后咫尺之距出现。他埋头少年胸前,听到‘砰砰砰’地剧烈而快速的心跳声。 这个人在害怕,他的心脏因恐惧而骤缩。 可为何,握住他的手又是如此坚定不移,掌心温度慰烫了黑色的雾气,怪物身上沾染了人类的体温。 “这一带没有人吗?可恶,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些人远去了。少年一刻不停,拉着他左弯右绕,遁入一方狭窄的通道。 “这是我捡东西时偶然发现的通道,我在那边找到能吃的食物后,会从这里溜走,一般不会被人追上。不过……以后可能用不了了。” 逃窜中,少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破斗篷,盖在他身上。 “你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 斗篷里的黑雾瑟缩了一下,四处飘逸的雾气‘咻’地一声躲回斗篷里。 少年笑了,道:“嗯,好多了。” 从少年口中,他得知这里的确不是市区,甚至不是法律存在的地方。这里叫垃圾场,有钱人的戏剧院,穷人的归宿,这里的孩子都是弃子,这里的成年人,都是在法治社会待不下去的人,有你想象不到的任何存在。 包容万象,极恶盛宴。 少年的名字是纪楚戎,已经在这里生活两年了。 他不信,纪楚戎一点也不像生活在垃圾场的人,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也不像。 未成年者在这里难有一席之地,他们得像乞丐一样过活,却又比乞丐更悲惨。这里没有同情心,当你从别人牙缝里讨东西时,极有可能会被那个人塞进嘴里嚼了。 没有法律的地方,杀人算得了什么。待得久了,他见过有人为了威慑别人,在肩膀上挂了一串人头项链,齐根断的脖子底部还淌着血。 那条隐秘的,让他们二人脱身的通道,曾是纪楚戎的秘密法宝。他捡到东西后,从那里悄悄溜走,沿途不会遇上来犯者,跑回自己的秘密基地,就能悄悄‘美餐’一顿。 一个人的生活尚且不易,更别提带一个拖油瓶。 第一次吃发硬的臭面包,他躺在地上直冒冷汗。一直吸收营养液的胃突然吃到新食物,引发强烈的不适应,整个胃部翻江倒海,他恨不得将手插进肚子里,将碍事的胃拽出来踩爆。 连过期面包都吃不了,他一定嫌弃我拖累了。即使纪楚戎趁他疼得死去活来时偷偷走掉,他也不会怨恨他,至少这个人类救了他。 但纪楚戎没有走掉,他握住他的‘手’,陪着一团扭曲的黑雾度过难熬的一夜。 那之后,纪楚戎没再给他吃过硬面包。 他将食物中最好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撕下来,捧到他面前。黑雾犹豫片刻,蔓延到纪楚戎掌心,再退回去时,掌心的食物已经不见了。 “哎,不管看几次,都很有趣呢,你的嘴巴在哪里呀?” 雾中只有一双眼睛,其余器官都不明显。他嚼着细软的面包,不吭声。 尽管好奇,他却没有问过纪楚戎,为什么会救他。生怕纪楚戎只是一时脑子不清楚,被他的问题惊醒后,转身丢下他。 可纪楚戎没有,最艰难的日子都没有。 他缩在斗篷里,跟着纪楚戎辗转垃圾场各处。纪楚戎好奇过关于他的事情,他奇怪的雾状形态,问过一两次他都没有出声,纪楚戎索性也不问了。 黑色的小怪物跟在他身后,成为一条黑色的小尾巴。 “你有人类的样子吗?”纪楚戎问道。 没有,我是怪物,不是人类。他无声地在心中回答。 他们相伴过了漫长的岁月,垃圾场到处都是绝望、腐臭、死亡,但那个地方却成为他记忆中最温暖的一部分。 后来,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没有给纪楚戎看过他原本的样子。 纪楚戎失去那双他爱极了的,无限珍视的,永远流淌温柔之色的黑色眼睛后,这种后悔像魔咒一般,伴随他终身。 失去眼睛后,纪楚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痛哭,不是意志消沉地躺在床上。他用极短的时间适应了失明的日子,牵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哄着他。 “不要怕。” 我怕什么呀,又不是我瞎了,又不是我的眼睛被剜掉了。他想着,对呀,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是他呢。 他还是不肯说话,却总是哭。 看到蒙着眼带的纪楚戎,眼泪就止不住。这种痛苦,这种人类才拥有的痛苦,灼烧着怪物。 后来,纪楚戎为了安慰他,送了他一份礼物。 “你看,小黑,萤火虫。我的感知力越来越熟练了,即使不用眼睛,我也能捉到,所以,真的不用担心我。” 垃圾场的夏天,连天空都灰蒙蒙的,如果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也就是萤火虫了。 纪楚戎打开小铁罐,让里面的东西一只一只奔进黑夜。他笑了,道:“好看吗?” 人类特有的悲伤与欢喜将他淹没,那颗僵冷的怪物的心脏浸泡进温水里,一点一点复苏。 好痛苦,比被切割的痛更无法逃避。 但是好欢喜。 沉浸在淹没口鼻的痛苦与欢喜中,大口大口喘息。他睁大眼睛,要将面前蒙着眼带的少年整个儿锁进自己的内心。 久久得不到回应,少年似乎有了些不确定,他挠挠脸颊,面上闪过讪讪之色:“不好看吗?” 他擦干眼泪,看着面前到处乱飞,没有一点萤火虫美感的瓢虫们,第一次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好看!” 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他奔跑起来,向那少年跑去。黑雾渐渐散去了,夜风吹散雾气,露出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眼睛,白色的睫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少年不顾一切地奔进纪楚戎怀里,大声道:“好看!” 生为人类好痛苦呀,拥有人性就会拥有数不尽的难受、悲伤、与绝望。 可是,也会有爱。 爱,欢喜,与希望。 我是被他爱着的, 我是爱他的。 我想重新变回人类, 和他永远在一起。 ·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这一点谁都不能阻止,即使是既定结局的未来,我也会将它逆转。 而你,亲爱的,我会建立一座世外桃源,没有战乱、没有痛苦,只有爱,只有我们,你就在那里等着我,等我旅程归来。 穿越的第一站是个无聊的平凡世界,他落地时自动变成黑雾,不和纪楚戎在一起时,还是黑雾的形态舒服一些。 一落地,立刻闻到血腥气。 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手腕垂在半空,血从裂口一滴一滴渗落。 呵,现成的身份。黑雾点了一下血迹,解析出基因物质。那些研究所的人到底小看了他,连他自己都小看了自己。他不单单可以拥有形态,只要他想,连记忆和异能都能一并形成。 这自杀者的人生乏善可陈,被陷害毁掉了嗓子,没有证据又遭遇周围人的不信任,名誉尽失便想不开自杀。 可笑的人类。 “你……是恶魔吗?” 那人还没死绝,睁着眼睛看他,十九岁的少年眼中暮气沉沉,渐渐弥漫死气。 “你希望是,那就是吧。” “那,我能向您许愿吗?” “嗯?” “我将灵魂出卖给您,您能完成我的心愿吗?” 听少年说完他那无聊的复仇心愿,实在提不起兴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完成,哪有时间陪他玩复仇的游戏:“看我心情呦。” 他本想速战速决,谁知,竟在这个世界看到了本该待在世外桃源的纪楚戎。 欣喜、疑惑,痛苦纠结。 阿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待在为他建立的桃源里,享受世间最好的一切,无忧无虑地等他回去。 更奇怪的是,阿戎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 他是吸收了苏零的记忆之后,才掌握这个世界的语言。那阿戎呢? 一边享受重逢的喜悦,一边又放不下心中的疑惑,他不着痕迹地摸索试探。 阿戎的身体里有一种存在,帮他短时间内掌握了异世界语言,在某些必要的时候充当他的眼睛。 那么,阿戎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追查时基的下落,是否也与那个存在有关。 那个存在的目的是时基,所以……把我的阿戎当棋子吗? 啊,真是可恨呢。 我一点一点建立一方小世界,就是舍不得他再受伤、再吃苦,可你,不仅将他带出了世外桃源,还利用他来阻碍我? 真是可恨……和那些人一样可恨,那些夺走阿戎眼睛的人,即使杀死一百遍、一千遍都无法熄灭我心中的憎恨。 为了能与阿戎多相处些时日,他放慢了进程。 不待在世外桃源也好,那里那么小,阿戎也会寂寞吧。本来担心他受累,可既然来了,那就与他一起踏上旅程吧。 完成这趟旅程,我们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 心情好了,勉为其难帮苏零完成复仇,逗一逗那个严夜希。 · 苏零消失了。 许豪杰推开病房门,里面空无一人,玻璃碎了一地,她跑到窗边,楼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天,苏零的微博更新了最后一条动态。 苏零V:我将永久离去,你们也不必追寻。我的所有音乐均开放授权,算是我留下的一点痕迹。 这条微博本已足够轰动,第二天又传来严夜希自首的消息。 关于苏零嗓子的争议终于有了结果,这结果狠狠地一巴掌扇在所有人脸上。 有人将苏零的消失归结在严夜希身上,严夜希百口莫辩,他的丑恶一经暴露,人们一拥而上,将所有罪行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要不断声讨别人,才能隐藏自己的过错。 而许豪杰,面对这种吵闹熙攘,她突然感到疲惫。 放弃了打拼多年的娱乐圈事业,许豪杰用存款开了个唱片店,一个总是播放着苏零歌声的唱片店。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预告: 绝域孤岛·活人与死人共存的孤岛别墅:吟唱爱的悲歌,迎娶我的新娘,海水将一切埋葬,但无法熄灭我心中的怒焰。所有在我爱身上施加的痛苦,我必千百倍奉还。 第28章 绝域孤岛(1) 广袤无垠的漆黑海域波涛汹涌, 乌云遮天蔽日,云间电光如鞭从高空抽打翻滚海浪。 宛如深渊巨口的海面下,时时浮现巨大怪奇的黑影。当这些隐秘的黑色巨影出现时, 海面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只存在于古老游记、幻想文学中的可怕物种, 在这声声嘶吼中纷纷睁开了眼睛。 那些眼睛盯住倒映电光的海面, 以及漂浮在海面上的一艘船。 一艘彷徨的、像破败叶子一般的船被风推向海域中心。 越是接近海域深处,波涛越是凶险, 几米高的浪潮排山倒海压下,又在海面上拍起更多惊涛。如果海浪是这片海的灵魂,那此时这海嘶吼着,急切地、疯狂地渴望吞噬船体,让温热的人体在它肚腹中腐烂冷却。 “吼————” 突然, 海水中伸出一只只巨大的触手,穿透海浪直卷向船体。触手上一排排铜铃大的眼球满溢贪婪邪光, 就在触手即将卷住船体时,无尽海域再生异变! 乌云滚滚的天空撕裂开一道无规则的孔洞,两个相拥的身影从孔洞中掉落。 本就凶狠的海域仿佛被激怒了,霎时间风云变幻, 碗口粗的电蛇在孔洞附近张牙舞爪, 海浪激增数米,仿佛拔地而起的山岳,瞬间淹没了那两道身影。船颤巍巍升至山顶,又随着海浪的分崩离析重重坠落。 奇的是, 这船竟然面朝上, 稳稳落在海面,既没有翻倒也没有碎裂。仿佛冥冥之中, 又有正邪难辨的某种力量,护佑着这艘看似普通的船。 那股巨浪没能击沉小船,反而将船上的几个人拍醒了。 先是猛烈的撞击唤醒神智,接着是一股强悍的冲力迎面袭来,恨不得将他碾成碎片。冰冷刺骨的湿寒穿透皮肉,激起骨骼的战栗。 纪楚戎以为自己被关在海底随浪翻滚,现在看来实际情况也相去不远了。他刚吐出一口海水,压迫力再度袭来,同时,他听到其他人的尖叫声。 嗯!?这里还有其他人?那白迪呢! “抓住身边的固定物,不要慌!” 在这时,这句‘不要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做梦吗……” “啊!有……有怪物!” 两只巨大的竖瞳浮出海面,形式章鱼的海怪射出数根触手,纪楚戎一掌拍断船杆返身奔至船尾。 “等等,你要干什么!” 这艘船的大小和它的排水量完全不相符,它漂浮海面靠得绝不是浮力。 触手已近在眼前,触手上的眼睛里映出黑发青年的身影。 海怪发出一声嘶吼,触手抽向纪楚戎。 近了。 纪楚戎‘瞄’准最先袭来的那根。 就是现在! 他突然脚踩船面将船体蹬出触手的攻击范围,整个人弹射向半空,双手运力横扫船杆,那根圆木破风掷出,狠狠砸在一只黄色的眼睛上,伴随海怪一声惨叫,鼓胀眼球爆裂开,溅出黄色脓液。 借着扔船杆的反作用力飞速后坠,正正好落回船上。 一船人目瞪口呆,看看触手乱舞悲愤嘶吼的海怪,又看看迎风而立的黑发青年,那根遮住眼睛的黑色眼带在风浪中飘飞。 ‘系统,你能找到白迪的位置吗?还有,我右手的伤怎么好了?’ ‘降临这个世界时,海浪将你们两个人冲散了,我也不是很清楚白迪现在在哪。’系统想起什么,道:‘宿主,你右手的伤是白迪治好的,他在你包里放了两瓶恢复剂。’ 恢复剂是纪楚戎原来世界一种军事用药,服下后能激发身体潜能快速愈合伤口,但副作用是会有短暂失力。 伸手一摸,包里除了变成废石的奖杯,果然多了两瓶试剂。 ‘那家伙,到底玩什么把戏。’ 这片海域容不得半点松懈,刚脱离章鱼怪的攻击范围,随着众人的惊叫,船前方突然升起一颗山头大小的鱼头,满是锯齿的鱼嘴大张着,风依然在推船前行,傻傻往鱼嘴里钻。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跳海!快跳海!” 有人奔到船边,正欲往下跳,瞬间眼球暴突。在船的下方,不知何时潜伏一条长长的黑影,那影子数十米,形似巨蟒。 “啊!!!!”连滚带爬远离船缘,恨不得将身体紧紧贴在船底,男人哆哆嗦嗦道:“船下,船下有东西!” 后有章鱼追击,前有怪鱼拦路,下方还暗藏杀机,这是在逼命呀。 ‘宿主……这个世界特别古怪,这不是正常的世界,你要小心!’ 不管怎样,先破开前路! 偏偏就在此时,水下的杀机安耐不住,浪花掀起丈高,一只人身蛇尾的怪物突然腾跃而出。 哪怕有章鱼和怪鱼做了铺垫,亲眼目睹这只怪物时,众人仍不由心惊胆寒。 半空中,长长的蛇尾宛若钢鞭,尾部背覆白色骨铠,甲胄一般护住尾巴,骨铠边缘突出根根尖利骨刺,电光下泛着刀锋冷色。 漆黑发丝风中狂舞,面颊两侧隐现鬼魅鳞光,两只金色竖瞳直愣愣盯住怪鱼。 不看尾巴,单看人身,这怪物还算生的好看。 下一秒,众人收回前话。 那人身怪物冲向怪鱼,长尾一卷,竟将小山高的怪鱼连根拔起甩至空中。趁鱼腾空,长尾又是一甩,尖利骨刺根根划开猎物身体,刹那间血流如柱血沫纷飞,一方海域腥气弥漫。 怪鱼呜咽着翻倒坠落,怪物张开了嘴,那张好看的人脸上,嘴角裂至耳根,俯冲直下与怪鱼擦身而过的刹那不费吹灰之力撕咬下大块血肉。 未及吞咽的鲜血顺着面颊流淌而下,蔓延过肌肉蓬勃的上半身,满嘴淌血的怪物发出满足嘶吼。突然,一根触手趁机打在怪物背上,那怪物受此痛击怒吼一声,狠狠摔向风雨中飘摇的船。 船上的人惊惶退避,那怪物重重摔在纪楚戎脚边。它似乎伤得不轻,此时无力动弹,上半身撑在船缘,竖瞳里满是戒备,低低嘶吼着,裂至耳根的嘴巴呼出一股股血腥气。 原是怪物想吃人,现在突然变成怪物之间的厮杀。 ‘宿主,这个人身蛇尾的家伙好像受伤了,它左臂是扭曲的。’ 怪鱼、章鱼、蛇怪,纪楚戎脑海中闪过万千想法,终定下一计,他的手伸入随身包。 这蛇怪最先攻击的目标是怪鱼,那章鱼也防备着它。单单靠他一个战力,若想全员无伤脱出险境,难上加难。 刚掏出试剂,身后又响起惊呼。 “不好!救命!有人坠海了!” 这时候落海就是丢命。 当机立断,试剂甩向蛇怪,纪楚戎转身奔去救人。还没来得及跳下水,身边一阵微风,扑通一声,已有人先一步跳入水中救人。 那章鱼怪岂会放过这好机会,盘根错节的触手卷向海水中漂浮挣扎的两人。此时根本不能有一丝犹豫,纪楚戎足尖一点跃至水中两人身后,落在一根触手上异能包覆五指,双手轻松插入触手的肉中,向两边狠狠撕开。 “吼吼吼!!!!!” 章鱼彻底被激怒了,数十根触手绞向纪楚戎。 沿着触手奔跑,腾挪跳转间避开次次攻击,间或踩烂数只眼睛。章鱼怒吼一声,突然整只钻往海底,纪楚戎心道不好,正要跳回船上,那章鱼趁机挥动触手拦截这恼人猎物的后路。 腾空之后不好闪避,纪楚戎将心一横,强化肉身准备硬挡。就在此时,身后刮来一阵腥风,一只冰冷的生物从他身边越过,冲向那些触手。 长尾鞭扫,骨刺瞬间斩断十几根触手。 蛇怪充满报复快感的尖利长啸盖过了章鱼撕心裂肺的痛吼。夹杂鲜血的利齿间,残存蓝绿色的恢复剂。 纪楚戎刚摔回船上,蛇怪长尾一拍海面,波浪冲向船,船乘风破浪蹿出这片绝杀之域。 海怪们尖利可怖的嘶吼,浓重的血腥慢慢远去了。 ‘那蛇怪还挺讲道义。’劫后余生,纪楚戎扶着摔痛的脑袋,长长呼出一口气。 脑海里悄无声息,纪楚戎疑惑:‘系统?’ 半晌,才响起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 ‘好……好吓人啊……宿主,我们差点被分食了。’ 纪楚戎:‘……’我说我脑仁怎么一直疼,感情是你在那抖呀。 脱出最危险的地带后,海浪渐渐温和,海面下也不再杀机四伏。微微咸湿的海风拂过脸颊,虽然头顶上依然电闪雷鸣,远处还有隐隐的杀戮之音,船上的人们却总算能暂时保住性命。 再三确定周围没有潜伏的危险,纪楚戎站起身,走到其他人面前,道:“好了,我们一起来理理现在的情况。不过,在那之前……”他‘看’向浑身湿透,环抱双臂瑟瑟发抖的少女,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浪潮冲击下,这姑娘被冲下了船,幸而被及时救了回来。 “没事没事!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那少女忙不迭地道歉,看向一个短发男生,苍白的小脸上露出轻盈盈的微笑:“先生,多谢你了。” 这个跳下去救人的短发男生,纪楚戎一直有所留意。从海怪出现到众人脱身,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惊慌失措,恐惧害怕,但他没有。 他镇定到了一种冷漠的境界,牢牢抓住船缘,没有一声尖叫,默不作声地缩在船尾。 “免了。”那男生白到不正常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说出的话尖刀一般戳心窝子:“我是看大家都不想救你,勉为其难搭把手而已。” 扶住少女肩膀轻声安慰她的另一名女性皱起眉,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呀,她就在你面前掉下去的,你离她最近,不是吗?” “可是我……我不会游泳!” “哦?是你不会游泳,还是因为……你觉得这个病恹恹又跛脚的小姑娘是个累赘,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只会成为拖累,还是趁早死掉好?” 这下,不止戴眼镜的女性,那名少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薄如白纸。 “好了。”纪楚戎出声道:“不管如何,我想诸位都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的把握。既然如此,为了彼此的性命着想,还是交付出必须的信任吧。” 活着,是所有人共同的利益。 此话一出,内讧戛然而止。那男生似乎被打断了游戏乐趣一般,轻啧一声,单臂撑在船缘上,转头看海。 纪楚戎道:“先做一下自我介绍,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先?” 举手的是落海少女,她看起来年岁不大,白白嫩嫩,面容姣好,说话和举止都体现出良好的教养:“我叫闻秋声,是一名钢琴师,今年22岁。”她犹豫了片刻,竟是实话实说:“我的身体不太好,而且先天有残疾,左脚不便,但是,我会努力不给大家添麻烦的,我保证,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她挣扎着站起身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又单独给那男生鞠了一躬。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是被浪潮拍醒的,醒来时就已经在船上了。在那之前,我明明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为第二天的演奏会养足精神。” 接下来是戴眼镜的女性。 “我叫夏晴,自由职业者,摄影师,今年26岁。我和闻妹妹一样,醒来就已经在船上了。来之前也是在睡觉,刚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真是噩梦呀。” 第三个说话的是一名男子,一身高订西服,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全被海水揉烂了,糊在脑袋上。 “我是李立群,公司管理人员,今年25岁。” 他话还没说完,被夏晴打断。 “李立群!等等,你难道是那个李氏集团的小公子!?” 李立群点了点头,顶着一头乱毛,摆出骨子里化不掉的翩翩风度,道:“夏小姐真是见多识广,我李氏没什么大名气。” “没什么大名气!?那可是世界500强的企业啊!” 面上多出含蓄的笑,李立群谦虚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躺在床上睡觉,再睁眼就来到这里了。” 然后是一个高个子,眯缝着眼睛的男人。 “沈光霁,文学专业博士, 27岁。我是被她们的尖叫吵醒的,醒来已经在船上。来之前在赶论文。”他仔细回忆道:“当时我写着写着,突然感觉非常疲倦,然后我就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话说,这真的不是一种梦境吗!?有没有可能是电影里那种梦中梦?” 盯着李立群看了半天,夏晴突然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啊,我是近视眼。我……睡之前摘下了眼镜。”他摸摸脑袋,道:“你们哪个随身带了多余的眼镜?”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依着船缘的苍白男生笑了:“有意思,一个跛子,一个半瞎,还有……”他瞥了眼纪楚戎,意味深长地道:“一个全瞎。” 沈光霁不乐意了:“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不会好好说话,这位小哥虽然眼睛不便但刚刚几次舍命救我们,你说话一点不尊重,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那男生好像听到什么笑话,咯咯笑出声,道:“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策,年龄,记不清了,19还是20来着?职业?收买人命算不算?” 一道惊雷打下,映出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孔。 “陈策?你……你在开玩笑?是那个杀人魔陈策!?” 连被陈策救下的闻秋声,都不由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船上的气氛再度陷入诡谲。 就在此时,随着小船的前行,海域中心,一座孤独的小岛缓缓进入所有人视线。 第29章 绝域孤岛(2) “杀人魔?” 无人敢回答纪楚戎, 一二三木头人,谁先动了就会引起杀人魔的注意。 反而是陈策自己站出来捧场:“如果没记错的话,j方有记录的案件一共六起, 至于没有记录的……你猜猜看?” 可惜, 纪楚戎不捧他的场, 转过头去, 自我介绍道:“纪楚戎,二十……三岁, 来到这里的原因和你们一样。” 陈策道:“职业呢?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徒手撕海怪。怎么……纪先生不方便说?” “一种警察。” “哦?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有朝一日,警察和杀人魔还能共患难。”陈策嘲讽着,舌尖将‘一种’两个字翻来覆去咀嚼。 陈策抬头望向绵延不绝的乌云,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向岛而起的风, 永不沉落的船,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海怪。荒诞, 太荒诞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抖着肩膀,道:“这可比那垃圾世界有意思多了。” 风将船吹向孤独的岛屿,近了,岛上阴暗的雨林在海风中形似徘徊不去的鬼魂。 说来奇怪, 海中浮沉远没有脚踩实地踏实, 但那块海域上唯一的陆地却催生出恐惧与不详。 船头靠岸了。 没有人下船,无声中纪楚戎率先踏出第一步。后面的人争先恐后跟上,最后才是陈策,双手插兜从船上跳下去。 有一条奇怪的、不知由什么材质搭建的小路, 从船靠岸的地方, 延伸至林木深处。 无声地,邀请众人。 “这, 这是什么?” 瞥了眼沈光霁,陈策道:“他瞎你也瞎?当然是别出心栽的迎客路呀。” 眯缝的眼睛瞬间瞪大,沈光霁道:“都说了你讲话放尊重点!” 闻言,陈策惊奇地打量沈光霁,忽而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白牙。 干,他刚才吼了一个杀人魔。沈光霁咽了口口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纪楚戎身后。 “现在怎么办?”众人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纪楚戎。 风、船、岛上的小路,这一切都带有相当明显的指向性。纪楚戎沉吟片刻,道:“沿着路走下去看看,大家跟在我身后,注意前后看顾,千万不要走丢了。” 岛上林木茂密,却毫无生气。树叶的颜色很奇怪,像是糊了一层干涸的血迹。更奇怪的是,风消失了,岛上明明没有一丝风,却总能听见树叶‘唰啦唰啦’地轻响。 “大家注意脚下。” 地上盘根错节,延伸的树须是焦黑色,这里的树木枝干全都是焦黑的,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糊味。仿佛曾有一把大火,将这片树林付之一炬。 走在最后的陈策突然上前,其他人宛若躲避瘟疫一般纷纷散开,给他清出一条道路。他走到纪楚戎身后,凑近,呼出的气打在纪楚戎后肩上。 “从海上时我就在好奇了,你到底是怎么看见东西的?” 拂开垂落的藤蔓,纪楚戎头也不回,道:“用眼睛看。”系统的眼睛,以及感知力。 “你不是瞎子!?” 纪楚戎回过头,隔着一层薄薄的黑丝带,陈策竟生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突然,寒光一闪。 “小心!” 后方有人惊呼。 匕首在纪楚戎眼侧不到十厘米处,劈开毒蛇的身体。此时,纪楚戎才不慌不忙侧过身子,避开喷溅而出的蛇血。头尾分离的毒蛇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眼中闪过疑惑,陈策收回匕首,笑道:“还你一条命。三只海怪,三条命,我还欠你两条。” 刀风刮过时,纪楚戎嗅到浓烈的血腥气。 陈策的匕首沾过不少血,这人……比预估得还要危险。 重新审视把玩匕首的少年,纪楚戎突然道:“一条命。” “啊?” “加上闻秋声那次,你还欠我一条命。” 匕首从左手甩到右手,在右手指间挽了个刀花甩掉蛇血,陈策突然甜甜地笑了:“哥哥,如果所有jc都像你这样大胆、奸诈,我倒要伤脑筋了。” 照纪楚戎的算法,看起来是陈策占了便宜,其实不然,在还清最后一条命前,他不仅不能对其他人下手,还要反过来保护那些废物。 那一声甜甜的哥哥,叫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陈策深深看了纪楚戎一眼,转身走回队伍尾端,与纪楚戎一前一后,将其他人护在中间。 小路走到了尽头,树林也到了尽头。 林木后是一座人工修盖的花园,花园后方有一座雄伟的别墅。 美丽的喷水池位居花园中心,周围的花圃里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娇艳欲滴,那样鲜活的生命力,与这方破败、绝望、处处透出死亡气息的世界格格不入。 就像古怪的黑白素描的一角,多出一部分水彩。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滚落,等待已久的乌云挤落豆大雨点。这雨像刚融化的冰水,浇得人一阵阵发寒。不到片刻已是浑身湿透,寒气附骨而生。 牙齿打着颤,夏晴抱紧双臂缩成一团,道:“不行,继续待在这里我们会冻死的。” 陈策的声音也带出些颤音,就这样了,他还要坚持不懈地讨人厌:“你怎么知道进去别墅不会死得更快呢?”他说着话,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纪楚戎的背影。 那背影笔直坚定,一点也不瑟缩,一点也不颤抖,这冰雨根本奈何不了他。 “继续前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着,纪楚戎率先走向别墅。 逗留在海里会葬身海怪肚中,徘徊岛上不仅有毒蛇毒虫嗜咬,还有冷到不正常的雨水侵袭,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们来到这里,进入别墅。 “哈,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现在岛上逗留一段时日,说不定能获得什么线索,却要为了那些禁不起点风吹雨打的废物……阿嚏——”喷嚏带出一个冷颤,陈策嗤了一声,跟上前方众人。 花园的门开着,众人穿过花圃,来到别墅门前。 那是一栋十八世纪风格的欧式建筑,门前两旁的大理石柱淹没在绿色藤蔓下。别墅色调阴沉沉的,处处透着沉闷感,像是书房角落一本发黄发硬连文字都模糊了的书籍。 李立群道:“花园占地比例过大,别墅看似古朴大气,但细节处经不起推敲。这个别墅的主人,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啊。” ‘卡啦——咔啦——咔啦’,尖利刺耳的噪音摩擦耳膜。众人看去 ,陈策蹲在墙角,用刀刃刮着人家的墙面。 沈光霁又忍不住了:“陈策,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太没有礼貌了!” 鸟都不鸟他,陈策将匕首伸到纪楚戎面前,道:“你看。” 一小撮黑色物质粘在刀面上,纪楚戎皱起眉头,喃喃道:“墙被火熏过?” 比起这个,陈策瞪大了眼睛,道:“你真的看得见!?” 鸟都不鸟他,纪楚戎走到陈策原本蹲的位置,弯下身,系统道:‘陈策拿刀刮过的地方颜色浅一点。宿主……这别墅不是色调偏深,也不是年久失修,根本是被火大片熏烧过。’ 夏晴道:“你们在说什么?” 陈策低头玩匕首,不搭。 “这别墅有点古怪,大家不要掉以轻心。”走到别墅门前,在所有人的屏息等待中,纪楚戎敲响了厚重的大门。 没过多久,门动了。那是一种沉重的声响,低而迟缓,宛若一声绵长的、尖利的、满溢悲伤与绝望的哭音。 门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女性的脸庞。 门后的女人头戴一顶白色帽子,棕色长发盘起来一根不漏地收入帽檐里,黑色连身洋装,系一条白色的缀有蕾丝花边的围裙。 因为过度的无表情,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失去灵气,装饰物一般挂在脸庞上。此时,她只拿眼睛看向门外众人,用眼神作冰冷的询问。 纪楚戎道:“你好,我们在这片岛上迷了路,兜转之下来到这里,想请问您,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机械地吐出三个字,女仆道:“我只是一个不识字的下等人。” 就是不进去,纪楚戎道:“可否请别墅主人出来一见?冒昧拜访,若能好心为我们解惑,万分感激。” “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那,请问这是何人的府邸?又为何出现在这座孤岛上?” “噗嗤——”诡异气氛中,没心没肺的陈策憋不住笑了,他心说这个人真的喜欢打直球。 对方也很直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啪’ 门当面关上了。 陈策好笑道:“小姐姐都懒得敷衍你呢。反正放我们在外面,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这时间很快就到了。 “闻妹妹!”夏晴轻喊一声,接住软倒的闻秋声。 纪楚戎伸手一探,闻秋声额头发烫,外面气温低冷,她呼出的气却灼热异常。难为她一直强忍到现在,一声不吭。 陈策还有闲心看热闹:“这是对方的队友呀。” 其他人也快到极限了,只是闻秋声身体最弱,才最先撑不住。 纪楚戎转身再次敲响房门。 仿佛为了报复他们,这次,等了很久,久到其他人也开始出现晕眩感时,门开了。 还是那个女仆,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纪楚戎深呼吸一口气,道:“请告知你家主人,是否可以容我们暂避风雨。” 又是一道闪电当空,照亮女仆眼中的幽光。 她拉开房门,躬身立在门边,作出请的手势:“屋外雨大,请先在客厅里稍等片刻,我去禀报主小姐。是否可以留下,要看小姐的意思。” 门后,是一片富丽堂皇。 金色基调的大厅,中央一道通往二楼的宽大楼梯,楼梯两旁的墙上悬挂着多幅画像。 那些巨大的画像高高在上,吊灯的光辉为画中人物渡入一口生气,那些人都活了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踏入自己领地的外来者。 “咔——” 楼梯末端的窗户外,电光透窗而入,那些暖调的画像在青紫闪电中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画像中刚刚活过来的人物脸色青白,顷刻间又死去了。 “闻妹妹!” “当心!” 闪身至李立群身后,纪楚戎伸手堪堪接住即将摔在地上的闻秋声。 “喂!是你自告奋勇要背的!那你就好好背啊!”夏晴气道。 这一声呵斥惊醒了李立群,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啊……啊。”暴风雨都未能浇灭的风度在这里破了功,李立群呆滞道:“对……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系统,李立群看到什么了?’ ‘没看什么呀,他四处看了看,最后看的是墙上的画像。’ ‘画像?什么画像?’ ‘全都是人物像,男女老少都有,应该是别墅主人的家族画像。’ 要说见多识广博闻强识,李立群因其身份地位,这群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是不是看出些什么? 第30章 绝域孤岛(3) 女仆登上二楼, 转进左边的一条长廊。长廊内光线暗沉,两边墙上的壁灯像烛光一般跳动。 没过多久,她又出来了,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道:“小姐宅心仁厚, 同意你们在这里避雨。她请我询问, 你们是否愿意留下共进晚餐。” 外面大雨瓢泼,在窗户上汇聚成一条条小河。 她的高高的目光垂落在昏迷的少女身上, 道:“小姐命我先将那位女士安置在客房,这里有一些感冒药,也许你们用得上。” 客房在二楼的右侧,那里安了许多窗户,采光良好, 灯泡电力十足,看起来竟比主人的领地还要敞亮。 “这里的客房都是空的, 如果你们想借宿,可自行找房间住下。”女仆顿了一下,道:“只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她停下脚步,直白的警告道:“入夜后请保持安静, 不要打扰到小姐。” 从客房的窗户望出去, 浪花拍在漆黑礁石上,兽的低吼时隐时现,有时候仿佛神经错乱下的幻听,有时候又真实的落入耳中。 女仆将水和乳白色药瓶放在靠门一侧的书桌, 躬下身子点燃壁火。 房间一瞬间盈满了温暖, 火抚慰着人的心灵。 “你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客房有备用的衣物。传唤铃在床头柜上, 晚饭准备好后我会来叫你们。” 药瓶里是一些颗粒状的白色固体,水看起来是普通的水,系统也说看不出任何不对。纪楚戎在指尖点了几滴,尝了一小口,没有异味也没有不良反应。 他没有用女仆拿来的药,悄悄往水里倒了一点恢复剂让夏晴给闻秋声喂下。 怪异的青色液体比那看起来正常的药丸更得人心。 置身温暖的壁火光辉中,围在闻秋声床边,每个人都陷入到自己的心事中。 ‘系统,能探查到能晶的位置吗?’ ‘能,但是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 ‘嗯,宿主,这个世界真的太奇怪了。那片海域到处都是能晶的气息,风中也有,包括岛上的一草一木,不仅如此,这个别墅也有,甚至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客房,一桌一椅都有能晶的气息。’ 皱起眉头,纪楚戎思索着,注意力移向某个人。房间角落,李立群坐在靠近壁火的沙发上,背脊挺直,双手握拳撑在膝头。温暖的光辉里,他的身躯呈现不自然的僵冷。 窗外,雨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间,女仆再度敲响客房的门。 “先生们,女士们,要随我下楼用餐吗。” 提到用餐,恐惧中胃部率先恢复知觉,先是从海怪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又在岛上提心吊胆,确实早就饥肠辘辘。 夏晴自告奋勇留下照顾闻秋声,纪楚戎和其他人随女仆回到一楼,路过楼梯两边的壁画时,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般,李立群突然贴近纪楚戎。 餐室位于客厅后方,长长的餐桌上铺着一层雪白桌布,各种各样的红色花卉装点在中轴线上。也许是这栋房子整体光线昏暗的原因,桌面上的红乍看起来像条血河,从长桌尽头蜿蜒而至。 一个举着赤金烛台的管家从餐室侧门走入,那跳动的火吓了众人一跳。 “这……这里还有别人!?”沈光霁瞪大眼睛,似乎要仔细分辨那管家是人是鬼。 管家向众人微微颔首,躬身点亮长桌尽头的蜡烛,两只蜡烛的光辉中,浮现一张阴沉的老人脸。 高居主位的老太太沉声道:“苏珊,他们是什么人?”她的目光落在几人脏兮兮的鞋底,那鞋子正踩在她名贵的地毯上。 上身后移,陷进椅背,拇指盖大的绿宝石戒指挡在鼻前。 “小姐留他们避雨,招待晚餐。” 又一只蜡烛点亮,老太太右手边的男人从黑暗中脱身。 “我说管家怎么多摆放了几副餐具,原来是有客人。”他生得极其好看,真人比楼梯两旁的画像俊美多了,此时嘴角端着温柔谦虚的笑容,道:“真是的,索菲亚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你也是,苏珊。客人来临主人却有失远迎,实在太失礼啦。” 苏珊看了他一眼,垂手站在门边。 蜡烛依次点亮,黑暗退居角落。 一行人这才看清,这个餐室共有两女一男。端坐首位的老太太,她左手边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 管家正给每个酒杯斟上三分之一的红酒。 “快入座吧,这样的雷雨天出现在这座岛上,我猜你们一定是在海上遇到了麻烦。”以主人自居的男性招呼道。 抢在陈策前,李立群一屁股坐在纪楚戎身边,向主座上的人道:“我们的船被海风刮到这座岛上,又逢着下大雨,幸好得阁下收留,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凯恩,凯恩·罗特里恩。” 闪电照亮李立群青白面容,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久闻罗特里恩家族大名,因功受国王亲封爵位,期间经历数次朝代更替都未能动摇其根本,是承袭最完善也最古老的家族。” 托李立群乱用最字的福,老太太舍得拿开那只捂住鼻子的手了,面上也多出一丝‘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我真是愧不敢当’的笑容。 偏过脑袋,李立群不经意地低声道:“算起来,在这个年份,该是第几代了。” 凯恩道:“我是第十一代继承人。” 老太太右手边端坐的女性轻轻看了凯恩一眼,那目光有种难以形容的调皮。 凯恩忽然道:“都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母亲,那是我表妹,杜威男爵的幺女,塞拉·杜威。” 凯恩似乎对李立群很感兴趣,饭席间不断与他攀谈。李立群借着谈话的遮掩,只抿两口红酒,绝不碰盘子里的餐点。 纪楚戎插起一颗小番茄,随意拨弄配菜。 见状,沈光霁揉着饿疼的肚子,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诱人的肉排。 最不受待见的还是陈策,别人吃饭时,他那根食指啄木鸟一般扣击桌面,匕首刀面来回摩擦牛仔裤。 坐在陈策旁边,纪楚戎能听到他呼吸渐渐加快,越来越急促,同时,磨刀的频率越来越快,刀锋有时候划破裤子,在腿上留下一条血线。他那双黑色眼睛含着某种隐忍之色,一遍一遍扫过在座众人,面皮时不时抽动。 突然,塞拉道:“索菲亚姐姐的咳疾还没好?” 视线定在木地板上,苏菲道:“是。” “我能否去看望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居然好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女仆还未作答,老太太先是一声冷笑,道:“都病得下不来床了,还有闲心往屋子里塞人。就是没空搭理我们,你却还要劳烦人家挤出时间陪你说话,实在强人所难。” 苏珊的视线从地板移到老太太身上,穿金戴银一脸威仪的老妇人,在她眼中就像一块地板。 “你看什么?”老太太眯起眼睛:“就算新派人物不讲规矩传统,培养出来的下人也该懂点礼数。” 气氛一时冷凝,凯恩放下刀叉,将手覆盖在他那母亲的手背上,道:“母亲,您何必与一个小丫头置气,回头我让索菲亚管教她就好啦。”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不欢而散,等到所有人离开了,站立墙角的管家挨个熄灭蜡烛。餐室重归于黑暗中,食物的香气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厚重的灰尘味。 当天晚上,李立群敲响纪楚戎的房门。 他那积蓄了一整天的恐惧刹那间倾泻而出,扣住纪楚戎肩膀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出苍白之色。 “逃……纪先生……我们要逃……”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打在窗户上,那些雨珠像一只只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房间内的两人。 “这是一个鬼屋!”李立群抖着唇,他很急,急着争分夺秒将话说完:“这里的都是鬼!是鬼!” 反握住李立群的手腕,纪楚戎道:“不要慌。李立群,别怕。” 也许是海上的搏斗树立起绝对威信,在纪楚戎耐心的安抚下,李立群渐渐喘匀了气。他一遍遍深深呼吸,直到那股恐慌平复下来,方道:“我的家族历史也算悠久,因为一些生意人情上的往来,我从小学习了很多大家族的家族史,其中就包括罗特里恩家族。” “这个家族可以追溯至封建统治期,经历过数代国王,最后没落于工业革命前后。那时候阶级变动很大,新兴的资本家族不断崛起,未能跟上时代的罗特里恩日渐贫穷没落。为了振兴家族,罗特里恩不得不放下身段与新家族联姻。为了重返往日辉煌奢华的生活,罗特里恩的继承人与当时的银行大亨,佩达尔先生的独生女定下婚约。” “然而,这个婚约不仅没有振兴罗特里恩,反而使其彻底灭亡了。” “一切悲剧都是从这个婚约开始。在婚期前两个月,佩达尔先生的女儿,那位坐拥金山的准新娘,被发现暴尸荒野。” “罗特里恩先生非常悲痛,后来,他迎娶了另一位女子。” “但是,在罗特里恩先生结婚那天,包括新郎、新娘在内,所有人到场宾客全都死于非命。不仅如此,所有尸体都被摆成了忏悔的姿势。” “那场惨案当时震惊社会,甚至引发了相当大的恐慌。” “人们都说,那位准新娘一定死于阴谋,她满腹怨恨,回来复仇了。” “楼梯两旁的画像,我认得,我曾在书籍上看到过,那就是罗特里恩最后一位继承人,死于婚礼的凯恩·罗特里恩。” 李立群再度恐慌起来,他道:“你听到了,我一再确认过,他是凯恩·罗特里恩,是第十一位同时也是最后一位继承人。”他突然毛骨悚然:“等等……女仆口中的小姐……难道是……” 在男人崩溃前,纪楚戎道:“是人。” “啊!?” “我说,他们是人。”纪楚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听得到他们的心跳声。” 李立群愣了,他一时错乱,不知自己要相信什么,逃避什么,只是喃喃道:“确实是凯恩啊,他们确实都死了,婚礼之后罗特里恩完全销声匿迹了。” 纪楚戎推开门,他的客房正对主人那一侧的走廊,那位小姐的房间就在走廊深处。 “也许,应该找机会拜访一下神秘的小姐了。” 走廊的灯泡又闪了一下,烧断了一般,彻底熄灭,那走廊深处的黑暗蔓延出来。 第31章 绝域孤岛(4) 挂在墙壁上的旧时时钟挪到‘六’的位置, ‘咚——’、‘咚——’、‘咚——’,挂钟下方,小钟震荡起来。 拳头大的铃铛竟发出大钟才有的, 庄严肃穆的钟声。悠长的钟声里, 似乎有白鸽子扑棱棱飞过。 渐渐地, 钟声停歇了。 就在这时, 神秘的夜色里,出现了女人的哭音。 尖利, 悲伤,哀求。 “救救我。” “救命——” “救我。” “啊——来了——救我——开门,开门!开门!!” 有人在用指甲挠门,一边拍打一边抓挠,恨不得要在门上钻出一个洞来。 纪楚戎走到门后。 ‘那是什么, 系统?’ ‘不知道!我看不清,房间外面的灯全都熄灭了, 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手搭上门把,正在犹疑间,突然,李立群的尖叫划破黑夜。 “啊啊啊啊啊——救命!你疯了!!救命啊!!快来人!” 纪楚戎立刻打开房门冲进黑暗里, 李立群的房间在靠近楼梯的最外侧, 走廊充斥陈策怪异的笑声,还有李立群呼救的声音。 房门从里面反锁了,纪楚戎后退两步,助跑起跳一脚踹烂房门。轰鸣电闪中, 持刀少年追砍四处躲藏的李立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策瞳孔缩小, 双目似要裂开,急促喘息, 唇齿淌下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桀桀怪笑着挥刀砍向李立群。 李立群能撑到纪楚戎赶来,实在不是因为他练过,而是陈策完全一反常态,他的攻击失去了斩毒蛇时的快准狠,似乎沉迷于某种血腥的游戏中,背部高高拱起,匕首在左右手间来回投掷,时不时作出攻击的假动作恫吓猎物。 拖着一条流血的腿,李立群已经被陈策逼到了墙角。 “流血……流血……流血……血血血血血!”陈策眼中凶光大现,匕首狠狠刺向李立群的大腿。 飞来的椅子砸歪匕首,陈策闪身后退,却被紧随而至的纪楚戎一拳揍在脸上。 根本不给陈策站起身的机会,纪楚戎提起少年的衣领,又是一拳揍过去。 “你这混蛋!”怨毒的目光落在纪楚戎身上,陈策匕首乱舞,毫无章法地砍向纪楚戎。 偏头躲过刀尖,顺势劈在陈策手腕上,陈策吃痛,匕首掉落在地,下一秒,又一拳揍在脸上。 这一下,陈策站都站不起来。他仰着头,两腿失力,双手撑在地上,面部抽搐着,道:“杀了你这……噗!” 纪楚戎这一拳直接将他揍飞出去,脑袋撞在走廊栏杆上。呼吸从鼻子里吹出血丝,陈策吐掉一颗裹血的牙,眼中冷残之色褪去,露出和李立群相似的恐惧。 纪楚戎一步步逼近。 陈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胳膊搭在栏杆上,双脚扑腾两下,又失力跌坐,只好将身子往后缩,凶性大发的恶兽遇见了天敌,身子从栏杆的缝隙间拼命往外挤。 提起少年衣领,将人拽起来拉近,纪楚戎冷声道:“清醒了没?” 一口血糊进嗓子眼,陈策说不出话,大张着眼睛,进气多出气少,咳嗽间喷出一点点血沫。 突然,附近出现扳机扣动的声响。 训练有素的身体立刻作出反应,枪声响起的刹那,纪楚戎就地滚开,子弹贴着他胳膊打进地板。 端举一杆长猎枪,女仆单膝跪地,不慌不忙上膛。 “我警告过你们,不许打扰小姐。”还冒着烟的枪口对准地上两人,两条人命在她脸上激不起半点表情:“滚出去,或者保持安静。” 刚爬到客房门口的李立群见状,吓得又爬了回去。 长久的无声中,女仆缓缓收起了枪,含着警告之意瞪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不太对。’纪楚戎忽然道。 系统:‘是不太对,这别墅的佣人也太能打了,这样看来那老太太才是豪杰,晚饭蹬鼻子上脸地呛女仆,也不怕吃枪子儿……’ ‘女仆开枪的位置不对!’打断系统的扯淡,纪楚戎道:‘系统,快,我们悄悄跟上去!’ 别墅二楼房间呈圆形排布,间或穿插一些延伸出去的走廊。从主人那一侧一路向左,穿过一道十点上锁的间隔门,就是客人那一侧。 捂住陈策嘴巴拖着人悄悄尾随女仆,纪楚戎解释道:‘寻常人会带着猎枪到处走吗?仆从的房间在一楼,客人房间在上楼后的右侧,而我们又在最靠近楼梯的位置。如果她是听到打斗声,带着枪从一楼赶过来,上了楼梯后直接转向右边,应该在我另一侧开枪!’ 系统恍然大悟:‘我记得清楚,她是在你左边很近的位置开枪!’ 那就说明,在听到打斗之前,苏珊正带着枪,在二楼游荡,并正好经过主人那一侧。听到打斗时,她从那边跑过来。 系统磕磕绊绊道:‘她……她为什么带着枪到处转!?难道这别墅晚上还有什么危险!?那我们……是不是回去躲着比较好?’ 不愧是腥风血雨里乘风破浪的UJP特工,到现在,纪楚戎还没露出过一点点害怕。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听到的呼救声吗?在李立群之前的呼救声。’ 假若系统是人,大概会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到头皮。 ‘门外的声音说’来了‘。’纪楚戎认真地分析道:‘我猜,这个’来了‘,也许指的是女仆,女仆带着枪,是在寻找,或者……捉拿。’ ‘……’系统要是有身体,真想给它宿主表演一个半空三百六十度回旋式五体投地。它幽幽道:‘宿主,你是不是缺少恐惧这种情绪呀。’ 纪楚戎道:‘不是缺少。只是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恐惧不能使你免受伤害,所以要学会用恐惧来催生勇气。纪楚戎不是没有恐惧,当他握住那些向他求救的手时,借由交握的五指从别人那里汲取到勇气。 一个被判定为失败品,丢弃进垃圾场的废物,在那时感受到自己是真切活着的,被需要,被呼唤,被期待。 那是支撑他一路走下去的力量。 救人,自救。 说起来,他第一次救的是谁来着? ‘宿主,女仆下楼了!’ 一楼掩盖在一层浓厚的黑暗中,连系统都无法轻易看清女仆的身影。最里面的区域是佣人领地,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纪楚戎自己的感知力反而比系统好用。 ‘啊!她不见了!’连一星半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系统惊呼道。 它话音刚落,头顶的灯开了。 身后响起女仆的声音。 “您在找我吗,客人。” 面不改色回过头,纪楚戎道:“嗯,能请你帮我找一条结实的绳子吗。” 女仆看向陈策青紫斑斓的脸孔,道:“是为了您这位同伴吗?”回想起陈策引起的骚动,那回荡整栋别墅的桀桀怪笑,女仆道:“恕我直言,您这位同伴似乎有什么不可控制的精神方面疾病。您最好将他捆绑在床上,或者储物室,以免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她无视陈策冰冷的目光,挺直的脊背后悬挂着猎枪。 “我这就去给您拿东西。” 女仆拿来一条十米左右的锁链,钢制锁链两端连着手铐。她将锁链、钥匙一并交给纪楚戎。 拂过圆弧形手铐,鼻子嗅到一些血腥味。纪楚戎蹙起眉头,道:“冒昧问一句,贵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仆从也是人,也会犯错,有些时候教训是必须的。”女仆离开前,忽然道:“地下一层十分肮脏,还请尊贵的客人不要踏足。” 手铐扣住陈策右手,纪楚戎将另一端的手铐扣在自己左手。 “嘻嘻……哥哥,你没听那个女人说什么吗?我这样的人,还是关起来好呀。“讨人厌的腔调又蹦了回来,看来是真清醒了。 隔着一层黑色丝带,陈策却感觉到冰冷的‘视线’。 回到客房,关上门。 纪楚戎一拉锁链,陈策被拖向前,他开门见山道:“陈策,从晚餐时,你就不太对劲。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突然袭击李立群。” 陈策不说话。 “你想进储物室吗?或者我将你锁在床上,关在房间里。” “嗤——”陈策烦躁地用鞋底摩擦地板,半晌,他转开视线,淡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我特别讨厌混在人堆里。经常和活人待在一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烦躁,越来越烦躁,心跳声烦,血脉鼓动声烦,烦烦烦烦烦烦烦死了——刀插进去才会停止。” “在原来的世界,我一直刻意避开人群,躲进深山老林,或者人迹罕至的郊区,那倒会好受一些。” 来这里后,先是和一船人待在一起,进了别墅又要和一群人共进晚餐,不管怎么忍耐,那股烦躁感都挥散不去。 似乎回想起什么,陈策面容扭曲,道:“人类这种恶心的东西,杀了又怎样。” 双臂环抱胸前,五指渐渐收紧,纪楚戎微微低头,呼吸长而急促。 系统知道,他生气了。 以纪楚戎的行事风格,从来不做无法解决问题的事情。恐惧不会解决问题,所以他克服恐惧,发脾气不会解决问题,所以当他生气了,想要发怒时,会将双手都控制住,靠深呼吸来平复心情,使脑袋快速清醒。 “陈策。” 平平淡淡一声,却让陈策下意识忘了动作。 “我没有资格杀人。”纪楚戎道:“但是,我必须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从在海上,到进入别墅。你虽然言辞恶劣,但没有做出任何出格行为。你很清楚,靠你一个人无法活下去,为了生存,你不得不遵守我们的规矩。” “陈策,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活下去是共同利益。你漠视别人的命,却还想借助别人的帮助生存下去,只索取不回报,你凭什么。” 从海上到别墅,纪楚戎都是以救人为第一任务,是以陈策虽忌惮他,却并不怕他。 但现在,他突然反应过来。纪楚戎脾气好却不是没脾气,他们说到底完全是两路人,之前在雨林里,他答应协助纪楚戎保护其他人,纪楚戎才会暂时与他合作。 如果他不仅不保护其他人,还反过来伤害他们,纪楚戎虽然不会亲手杀他,绝对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他刻意制造危险,说不定会遏制他的行动力,比如关进储物室。 想清楚这点,陈策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咬牙道:“我知道了,我会克制住冲动的。” “我不相信你。”纪楚戎摇头道:“也没有拿别人的命来相信你的资格。”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陈策小小声道:“我……去给李立群道歉,行了吧!” “这是其一。”纪楚戎突然道:“你说,你待在人群里会烦躁,产生嗜血的冲动?” “……是。” 沉吟片刻,纪楚戎道:“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情。办成了,我们才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可能。办不成的话,从此一拍两散,你自求出路。”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后牙槽磨得发疼,陈策道:“你要我干什么。” “想办法融入别墅主人的圈子,尽可能打探出有用的情报。” 从李立群口中得知的事情来看,这别墅主人绝对有古怪。陈策口中的嗜血冲动在面对似人似鬼的别墅主人时,又会是怎样的。 陈策道:“这也太危险了!” 纪楚戎微微歪了歪头,道:“不然为什么你去?” “……”陈策愤愤道:“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哥——哥——” 睡觉前,纪楚戎将另一只手铐卸下来,陈策两手都被铐住锁在床尾。 “你最好待在那里别乱动,不瞒你,我的耳朵比眼睛还好使,我要是听到一点声音,你就去储物室。” 说完,纪楚戎在床上躺下了,对系统道:‘你不用睡觉吧?看住他。’ ‘是,宿主!’ 脸上的淤青还疼着,陈策不想服从管教也不得不服,盘腿坐在床尾,竟是真的一动不动,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系统道:‘说起来,宿主。这小疯子满口人类怎么怎么样人类怎么怎么样,这人类学论调,还真像那个白迪呀。’ ‘不像。’ ‘啊?’ ‘白迪知道底线。’ 尽管他们是宿敌,彼此势不两立,但白迪从来没有滥杀无辜过。他的偷盗计划精妙绝伦,加之善于伪装,只窃物,不夺命。 是以,虽然这个怪盗到处制造新闻,还总也抓不住,死磕好几年,害他年终奖金全扣光,气的他牙痒痒,纪楚戎却没有打心底里厌恶过他。 而且……细算起来,他偷谁的宝物,ujp和调查局追查他时,还经常顺便查出宝物主人的贪腐记录。 怪盗逍遥法外,被他偷盗的人反而落网了。 久而久之,白迪在民间声望渐高。 唉,一想那混蛋,气得都睡不着了。 这别墅蹊跷得很,得时刻打起精神应对。 纪楚戎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第32章 绝域孤岛(5) 雨是停不下来了。 地上积出一块块水洼, 像是天上摔下的镜子碎成无数残片,每一片里倒映着别墅的某一角。 连绵冷雨中,唯一的好消息是, 闻秋声的高烧退了, 她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 夏晴坐在床边, 给她讲后来的事情。 她听着,目光低垂下去, 露出羞惭之意。 纪楚戎道:“那种雨根本没办法久留,大家已经快到极限我却犹豫不决,是我的错。” 抬起头,闻秋声盯着纪楚戎看了几秒,她的眼中纠缠着一种挣扎之色, 半晌,紧抿的唇松开, 道:“纪先生。我……我昏迷的时候,似乎听见了歌声。” 一会儿说昏迷,一会儿又说听见歌声,听起来简直像呓语, 闻秋声显然不愿意被误认成睡傻说胡话, 她急切道:“那歌声太真实了,我像是被吵醒了,但睁不开眼睛,所以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但刚刚, 我睁开眼睛后回想,总有种很早就醒来的感觉。我应该是早就醒了, 只是睁不开眼睛,然后耳边一直有那歌声,整夜回荡,直到方才,歌声消失了,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她把自己都说糊涂了,像个笨拙的孩子,绞着手指,小声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知道这很傻,简直不明不白,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大家。” 床周围的同伴们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怎么安慰这个说胡话的姑娘。 纪楚戎想了想,道:“闻小姐,你还记得歌声唱的是什么吗?” “记得记得!”急于证明真实性,闻秋声忙不迭点头,她凝眉细思,再开口,竟是一段古调唱腔。 “在蔚蓝的海上有座美丽的岛, 岛上长久住着一个姑娘, 你若因此而怜悯她的孤独, 好心的人啊,请不要担忧。 飞鸟与走兽是她绝好的朋友, 还有海洋里友善的鱼儿, 在她海边漫步时, 躲在浪里与她嬉戏。” 歌声描绘的场景完全是另一幅风格,蓝天碧海间镶嵌一座宝岛,岛上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所有生物都友善温顺,还住着一个热爱自然、自由自在的姑娘。 然而事实却是,海里全是怪物,岛上危机四伏,屋外阴雨连绵,别说善良的姑娘了,别墅里的存在似人似鬼,还有一个随便对人开枪的女仆。 呵呵。 全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这歌声只有闻秋声一人听见,又让纪楚戎想起了门外的呼救声。 ‘咚——’ 挂钟响了,早上八点,差不多到了早餐时间。 纪楚戎道:“闻小姐,你能下床了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可以的话,请你留意一下所有人的声音。” “可以的。”说着,闻秋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啊,对了!一会儿大家千万不要碰肉食呀!”沈光霁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手帕包裹的东西,打开的刹那一股恶臭弥漫。 掩鼻看去,众人不由大惊,手帕上竟是一坨腐烂流脓的肉块。 “我昨晚偷偷用手帕包了一块,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了,打开手帕一看,肉已经变成这样了!” 经此一番惊吓,谁还有胆子去吃肉。然而,当众人落座,管家端上早餐,看清楚盘中的东西时,所有人脸色顿时难看。 盘子里全都是肉,一丁点儿蔬菜水果都没有。 见客人们没有拿起刀叉的意思,凯恩切着盘子里的肉饼,关切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饥肠辘辘又找不到可以下嘴的食物,主人家的关切问询听起来多少带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夏晴道:“抱歉,我们实在太过劳累,这些肉对我们来说有些油腻了,是否可以给我们一点蔬菜或水果?” 回答她的是塞拉小姐,她道:“厨房里的果蔬受潮发霉,没办法入口。你们也看到了,外面的雨总是下不停,给我们供应食材的人没办法上门呢。” 这次陈策离主位最近,他很快接着塞拉的话说下去,从阴雨天气谈到食物供应,连凯恩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入对话,等到早餐将近,他们的话题已经深入到彼此的兴趣爱好。 纪楚戎低声问道:“闻小姐?” 明白她的意思,闻秋声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没有,都不是。”她看了门口一眼,女仆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忽然,她们对视了一秒,闻秋声仿佛被烫了一下,她转头移开目光,道:“也不是那个女仆。” 都不是的话,剩下的……只有小姐了。 挨过早餐,所有人聚集在纪楚戎房间,商讨接下来的打算。 闪着寒光的匕首在半空旋了几圈,落下时陈策正好握住刀柄,他一边抛玩匕首,一边道:“那个叫塞拉的女人是最近才住进别墅,据她说,听闻表哥在岛上建了栋别墅,还举办了海岛盛宴,她心下好奇,便央着父亲将她送过来。那位素未蒙面的小姐,据她说是表哥的未婚妻,但是她也没有见过很多面,在她来后不久,那位小姐就病倒了,病得下不来床,根本参加不了宴会。” “……不是。”李立群弱弱地道:“这不是凯恩·罗特里恩建的别墅。” 夏晴道:“可是,楼梯两旁不是挂着罗特里恩家族的画像吗?” “这个时期,罗特里恩根本没有多余的财力完成这种壮举。据后人考证,这个别墅、甚至这个岛其实都是佩达尔先生买下来的。但不知为何,发给别人的宴会请帖上写的是罗特里恩的名字,所以当时都以为是罗特里恩的别墅。这场宴会持续七日之久,极尽奢华,在当时很是出名。” 从他们到达别墅开始,凯恩和罗特里恩老夫人的言行举止都是主人做派,更不用说那些喧宾夺主的画像。 连一个度假别墅都要处处打上自己的标签,看来罗特里恩很清楚自己占别人便宜的意图,又怕人尽皆知,少不得费力遮掩。 沈光霁突然道:“既然是海岛盛宴,那……为什么只有这几个人呢?”别墅很大却也很空,除开他们占据的客房,还有不少空客房,三楼的房间全都是空的。 “也许……客人们还没来?”夏晴悄悄道。 想了想,沈光霁苦着脸道:“最好还是别来了。”。 纪楚戎让李立群将罗特里恩家族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 “其实除了闻小姐听到的歌声,以及李立群的呼救声,昨天晚上,我的房门外,还有一个嘶哑女声在喊救命。”纪楚戎一句话又令其他人坐立难安。 夏晴干笑两声,道:“会不会是听错了?” “但愿。”纪楚戎道:“不管怎样,如果在晚上听到陌生人呼救,千万不要打开房门。” 气氛像将干未干的稀泥。 他取过一只杯子倒扣在桌面上,道:“罗特里恩家族。”又取过一只放在另一边,道:“尚未照面的小姐。” 第三只杯子放在中轴线上,道:“女仆。” 夏晴疑惑:“女仆应该和小姐放在一起吧,她的言行举止处处在维护小姐。” 纪楚戎道:“是维护也是一种隔绝,照女仆的做法,即使小姐出了什么问题其他人也很难第一时间知晓。在未和小姐打过交道前,无法做出客观判断。”他语气突然严肃,道:“比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更好奇的是,与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时代,可以说毫无关联的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本人是受能晶吸引,为何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能晶的气息。 也许只有弄清楚这点,他们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沈光霁道。 看了眼屋外的雨,窗户玻璃倒映着的人们憔悴萎靡。纪楚戎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外面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可是这雨……” “我身体素质稍好一些,能撑一段时间。” 腿上裹着绷带,纪楚戎在伤药中混了一点恢复剂,李立群睡过一觉后好了很多,他道:“那我们就负责在别墅里寻找线索。” 暂时如此说定,纪楚戎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趁着纪楚戎、其他人都在,闻秋声突然看向陈策,道:“我……我有一个问题。”她小声道:“陈策,当时在海上,你为什么会救我?” 这么一说大家还真都好奇起来,陈策说话讨人厌,一天到晚玩他那只闪着寒光的匕首,还会突然追着人乱砍,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主动跳进危险的海里救人? 目光低垂,眼眸深处闪过回忆的缩影,陈策道:“这个啊……那是因为,我心爱的女孩是溺水而亡的。” 夏晴惊了:“你还有爱人!?”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不知是不是壁火的余晖,杀人魔脸上冷漠的笑容出现一丝温度,他道:“她是个傻子,智力上有缺陷的那种傻。一群小孩子戏弄她,假装溺水向她求救,根本不会游泳的她跳进水里救人。”说到这里,他轻轻呵了一声,似乎在说‘要不然她怎么是个傻子呢’。 “结果就是,那些假装溺水的人游回岸上,围着她笑。也许他们还会拍着手,大笑‘看啦,傻子溺水啦’。” “你们知道吗,与她非亲非故的我,是第一个赶到的。可我还是晚了……”陈策摊手,无奈道:“结局还算皆大欢喜,她的亲属终于摆脱一个包袱,那些孩子不过少掉一个玩具,这世间不会因为她的离去有任何改变。” 也许还是有的。 有一个人因此改变了。 一股无形的悲伤弥漫在小小的房间。他们不会去同情杀人魔,却为那个被自己善良与他人恶意害死的傻姑娘感到难过。 突然。 “噗嗤——”陈策笑得直不起腰,他揉揉眼角的水,道:“你们是智障吗!?这也信!?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道:“哪有那么多原因?杀人,救人,不都是看心情而已嘛!” 脸上一阵青白,夏晴忍无可忍,怒道:“你这家伙!太混账了!” 连系统都感叹人心真复杂啊。 ‘宿主,他真的是在骗人!?’ ‘半真半假。’ ‘诶?’ ‘女孩的存在是真的,心爱之人是假的。女孩的死亡对他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可能是他后来人格扭曲,厌恶人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你从哪看出来他不是爱上女孩?’ 沉默了很久,纪楚戎才道:‘爱不会毁了他,爱会救赎他。’ 在陈策眼中,那个傻女孩也许代表着善良、美好。所以,当女孩因恶意逝去时,陈策心生愤怒并渴望着发泄。 因爱也会生恨,因爱也会愤怒,但那不是终点,越过愤怒与恨,承受住所有痛苦后,仍会保留一丝善,像是将她灵魂中独一无二的温暖的火,永远的种在自己心中。 如果真的深爱,他不会舍得辜负、背离她的善念。 · 离开别墅前,纪楚戎将陈策两只手都拷住了,拖着一条沉重锁链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动力。 “陈策。”裹着问女仆借来的雨衣,纪楚戎道:“我从岸边回来,最快不用三分钟。”三分钟都是多算了,速度全开,用不了一分钟。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陈策不耐烦道:“你放心吧,一个都不会少的。” 雨林吸饱了水释放出浓重潮气。纪楚戎捡了一些野果,顺便打了几条毒蛇。这些东西不够六个人分,正发愁间,岸边忽然传来一阵阵尖利的长啸。 这特殊的啸声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纪楚戎奔到岸边,系统忽然道:‘宿主,有鱼!?’ ‘鱼!?’ ‘啊,还活着呢,好像搁浅了,正在蹦跶呢。看起来是……挺正常的鱼种?’ 好明显的陷阱。 戒备着,纪楚戎一点点慢慢靠近。 突然,系统又道:‘’是,是那个蛇怪!在你右边的大岩石上!’ 与海水相接的巨岩上,出现一道冰冷而微带腥气的身影。 漆黑的长发垂落两侧,从眼角蔓延至脸颊的淡紫色鳞片在发丝间时隐时现,像是仲夏夜的一抹人鱼泡影。 它趴在岩石上,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背上,五指指甲长而尖利,是打磨锋利的刀片。手肘的位置突出鳍状骨刃,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健美非常,犹如雕刻师手下匠心独具的杰作。 那条可怕的,长长的,遍覆骨刺的尾巴,从岩石后面垂落到地上,尾巴尖儿轻轻扫着海岸的泥沙。 怪异,美,恐怖,在这样一具躯体上融合了。 蛇怪居高临下,金黄色竖瞳正注视着纪楚戎。 第33章 绝域孤岛(6) 蛇怪指了指岸边的鱼。 ‘宿主, 他的意思好像是那些鱼给你吃。’ ‘……然后它吃我?’ 纪楚戎不动,蛇怪低啸一声,尾巴尖轻轻一扫, 扑腾的鱼被它抽飞到纪楚戎脚边。 它滑下岩石, 长长的可怖的尾巴藏入水中, 胳膊撑在岸边人身低伏, 从右肩胛延伸至左腰的伤口落入纪楚戎眼中。 “呜——”蛇怪哀叫着,是那种受伤小动物博取同情的哼唧, 与它高大健美的躯体完全不符。 ‘看看’脚边的鱼,再‘看看’蛇怪背后的伤,纪楚戎好像明白了什么。 上次耗费一整瓶恢复剂是因为情况紧急,这回纪楚戎完全可以捡起鱼转身就跑,让怪物感受一下人类的可怕。 他晃了晃恢复剂, 道:“你看,只剩下这些了。” 蛇怪歪了歪脑袋。 “我不能全给你, 只能给你几滴。” 也许拥有一半人身的缘故,那蛇怪好似听得懂人话,它短啸一声,用双手掬了一捧海水, 竖瞳看向纪楚戎。 没有撤掉异能, 保持高度戒备,纪楚戎慢慢接近,往那捧海水中滴了两滴恢复剂。 粉嫩的蛇信卷上一点溶液带回嘴里。 “这个剂量要等三小时左右才能恢复。”纪楚戎捡起两条鱼,给蛇怪留了一条, 道:“恢复前你还是先别下水了。” 尾巴从水中伸出, 末端轻轻的松松的环住纪楚戎脚踝。凶残尖刺含羞草一般,小心翼翼地贴服鳞片, 学它的主人掩藏起獠牙。 脚后跟痒痒的,纪楚戎抬起脚避开它尾巴尖的触碰。 两条肥硕的大鱼,够他们一行人坚持一段时间。友好交易结束,纪楚戎转身就走,蛇怪还在嘶鸣着,那声音无端端叫系统听出挽留的意味。 ‘宿主,这样丢下它好吗?你听它叫的多可怜呀。’ ‘海妖凭借歌声迷惑人类,你怎么能判断出它是不是故意装可怜?’ 话是如此,但宿主在上一个世界对苏零可温和多了。 ‘诶,宿主,你可能是对小动物没有抵抗力的类型呢。’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了。系统,我刚与你建立联系时,你是没有’性格‘的。’那时候系统以程序为绝对指令,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现在却呈现出一种个性,以至于连说话都有了语气。纪楚戎道:‘你现在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病毒吗?’ ‘不是病毒啦!是程序的一种人性化设置。系统会根据宿主的性格来给自己设置相匹配的性格,目的是给宿主创造心灵慰藉,以免在漫长的旅途中出现心理问题。’ ‘你这个性格……与我相配?’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系统笃定道:‘绝对相配的!根据收集的资料计算得出,宿主最吃的人设就是’会哭孩子有糖吃‘,’爱要大声说出来‘,’软磨硬泡撒娇包‘!’ ‘……为什么?’ ‘因为你反应慢呀,你看你,一天到晚忙工作,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不是吃饭睡觉就是追人打架,打得还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就是不在工作时间也在想工作的事。’ 系统话匣子拉开了:‘温温柔柔的人妻属性是不行的,这种什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忙起来可能就注意不到,然后莫名其妙佳偶就变怨侣了。’ ‘冰山也不行。宿主你有时候也比较冰山,冰山和冰山之间,没有一场大爆炸是燃不起半点火花的。’ ‘小白兔可以,宿主你对软软萌萌的小白兔型人格缺乏抵抗力。不过小白兔只能走友情局,因为小白兔往往因太过随和温顺没什么自主想法。’ ‘综上所述,宿主最搭的是有话直说,可硬可软的性格!’ 听到这里,纪楚戎忍不住了:‘可你也不是这种性格。’ ‘没错,这种性格太过复杂,不适合系统。所以我取长去短,模拟出另一种合适的性格。’系统哼哼两声,道:‘那就是!又软萌又话痨!’ ‘……’ 放任脑子里的系统喋喋不休,纪楚戎环顾四周,他沿着岛快速绕行一圈,发现一件棘手的事情,他们的那艘船没了。 除了潜伏的毒虫毒蛇,雨林里没有其他危险,但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 他回去时正好和其他人打了个照面,夏晴先将鱼拿到厨房处理,今晚吃一条,剩下的腌制保存,还能撑两天。 留在别墅的人两两一组,李立群和夏晴负责无人居住的三楼,那里除了灰尘几乎什么都没有。沈光霁和闻秋声负责仆人居住的一楼,他们探查了厨房、客厅,但是进不去书房,还有女仆的房间。 无人传唤时女仆便一直在一楼徘徊,偶尔会去二楼看望小姐,他们两人无从下手。 “你一走陈策转眼就没影了,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 夏晴还没嘀咕完,响起敲门声。这种一下隔一下,漫不经心式的敲法,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陈策进门后随手往桌子上甩了个东西,冷冷瞥一眼夏晴,道:“你下次背后议人是非最好小点声音。”他抿唇甜甜笑起来,说出的话却格外恶毒:“阿姨,你知道长舌妇会被割舌头吗?” “阿……阿姨!?”夏晴瞪大了眼睛。她可是听到过陈策叫纪楚戎‘哥哥’的,讲道理她看起来比纪楚戎年纪还小一些啊! “你拿的是什么?”打断两人争执,纪楚戎眼神示意桌子上的东西。 “信。”陈策随手捡起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张,撑开来,制作精美甚至熏有香气的纸面上写满漂亮的花体英文。 打着哈欠,陈策瞄了两眼,又扔到一边,道:“是写给凯恩·罗特里恩的情诗。” “装、逼。”夏晴小声嘀咕。 沈光霁捡起来详读一遍,他忽然惊奇地抬头看了陈策一眼,对大家解释道:“开头是‘致我亲爱的凯恩’,后面是十九世纪一位著名作家写的爱情诗。” ‘诶,宿主,那小疯子还挺厉害呀。’系统在脑海里给纪楚戎详细解释了一遍纸面的内容,又道:‘有这水平,干啥不好非要当杀人魔。’ ‘当智力远超其他人时,适用于大众的道德教育就失去了效力。这个时候如果不及时发现异常并帮助他们树立正确价值观,就容易造成悲剧。’ 纪楚戎问道:“陈策,你在哪找到的?” 桌子上总共二十封纸张,全是书信体,开头均是‘致我亲爱的凯恩’,内容都是摘抄当时著名作家的情诗。 如果不是有特殊之处,陈策不会特意拿出来。 果然,他一开口,就是重磅。 “女仆房间,床头柜最下面那一格,最里面的铜盒子里。” 负责一楼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闻秋声道:“你……你怎么进去的?” “嗤——这还不简单,她不过是一个下等人,也犯得着你们这样忌惮。”陈策伸个懒腰,带动双手间的锁链叮当作响,他道:“我直接去找了新朋友凯恩·罗特里恩,向他陈述昨天晚上女仆对客人开枪的事情。” 他看向纪楚戎,剩下的话好像专门说给他听。 “凯恩原本不太想搭理我,他说那是索菲亚的贴身女仆,他会代我向索菲亚反映这件事。后来我对他说,这样也行,不过,我只是认为,我们是受到子爵您亲自接待的客人,您也记得,昨天晚餐是您邀请我们入座,并对我们释放出诚挚的善意。基于您的仁慈宽厚,那名下人怎能作出与您背道相驰、完全相反的残酷行为?” “听完我的这番话,几乎是立刻的,凯恩摇铃传唤了女仆。”趁凯恩教训女仆,他潜进女仆的房间搜查,在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些深藏的书信。 说完,陈策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在对纪楚戎说‘你看到我的团队价值了吗?我比这些人加起来还有用’。 不得不说,陈策稳稳抓住了凯恩的弱点,并用这个弱点挟制住女仆,为自己这方创造利益。可即便如此,纪楚戎还是不怎么理他,冷淡道:“不错,看来你和储物室的缘分还没到。” 系统啧啧嘴:‘非常明显的主动进攻型人格,绝不坐以待毙。不过,也不适合宿主你,这种人格的人放哪里都不会吃亏,反而最无法引起你的注意。’ ‘……你能不能分析点正经事。’ 夏晴皱起眉,目光中闪过一抹暗沉,道:“一个女仆,在自己的床头柜竟然藏了二十封情书,还是给男主人。”再联想到一直卧病不起的小姐,她愤愤道:“一副对小姐忠心耿耿的样子,背地里却私藏着一堆写给男主人的情诗!?连续剧里演得都是真的,贴身丫鬟都不是好东西!” 女人的直觉与想象纠缠起来又发散,夏晴道:“男主人一家想要霸占小姐的房产财富,贴身女仆又想上位,纪先生你曾听见女声在门外喊救命,闻妹妹也说听到歌声而且那歌声不属于我们见过的任何存在,我们没见过的也只有小姐了。” 她攥紧双手,道:“你们说,是不是……小姐在向我们求救!?”她一下子站起来,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激动不已:“一定是这样,可怜的姑娘,身边的人都对她唯利是图,女仆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将她拘禁,一定是女仆对她做了什么事情!” 窗外,最后一丝暗沉的光也消逝了,今晚的夜,格外悄无声息。 “不行!”夏晴斩钉截铁道:“我认为,我们必须强硬地要求见小姐一面,不能拖了!我们现在就去,一起去,当面质问那个女仆。”她越说越激动,像看着女配将女主压着打,因为代入感气得抓头发的观众:“那贱人敢说一个不字,我们就将这些信扇在她脸上!” “你……你先别激动。”沈光霁捏着一封信,道:“这,这里面还有很多疑点啊。” 别说那个时代仆从的文化程度如何,光是这漂亮的花体字,就不像出自一名仆从之手。 线索还是不够多。 纪楚戎道:“是不是到晚餐时间了?没有人来请我们用餐?” 挂钟已经指向六点了,下面垂挂的小钟一点声响也没有,按时敲门的女仆也没有到来。 然而,当众人推开房门后,终于看清了今晚的反常。 冷汗如瀑,他们僵立在二楼的走廊,像一尊尊渐渐融化的蜡像。蜡像上,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齐齐注视着金碧辉煌,灯光璀璨的一楼。 别墅的大门敞开,屋外依旧风雨不息,电闪雷鸣。 但是,这般狂景中。 宾客们,来了。 第34章 绝域孤岛(7) 钢琴师奏响优美的古典乐, 水晶顶灯的光辉穿透他半透明的躯体,照亮跃动的黑白琴键。长桌铺满珍馐,贵族们像一只只花蝴蝶穿梭其间, 举杯应酬相互攀谈, 他们的目光触及彼此的身体, 仿佛他们确实存在着肉体。 他们讨论着谁家新盖了庄园, 谁获封了新的称号,细数看不到尽头的族谱姻亲, 谈论生意伙伴、时新事物、某些当时的著名人士。 百年前的人物们回来了,他们的血肉早已消失于泥土中,灵魂却还保有完整性,从谈话内容来看,记忆也没有大的缺失。 突然, 人群尽头出现一个身影。他举杯高呼:“我尊贵的客人们,感谢你们排除万难, 来参加这一场海岛宴会。” 是凯恩·罗特里恩。他身后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分别是他的表妹和母亲。罗特里恩家族一家,算是到齐了。 交谈的‘人’们停了下来,纷纷看向凯恩。尽管这些‘人’脸上的五官模糊不清, 凯恩依然能够从中享受到引人瞩目的快感。 他说出一长串花里五哨的致辞, 期间穿插各种经典典故,比拖稿的作家还能扯,足足讲够十分钟,他才一挥手, 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在众‘人’的掌声中, 宣示完主人身份的凯恩弯腰脱帽,给钢琴师使了个眼色。 续起的华尔兹中, 舞会正式开始。 这些魅影无疑都是时代的佼佼者,后来的影视作品无论如何还原,都无法再现那种踩在穷人头盖骨上起舞的骄矜与对自己血统发自内心的自信。 无论如何美轮美奂,在活生生的人眼中,都是群魔乱舞。 一楼不起眼的角落,凯恩正与某位生前显赫的幽灵交谈。他察觉到二楼的人们,向他们举杯示意,又指了指舞池,似乎在说‘欢迎你们加入’。 这份慷慨好客的热情几乎叫人腿软栽倒。 恐惧将他们钉在原地,生怕弄出一点声响。试想一楼那些无面鬼魂齐齐抬头望来的景象,该是如何毛骨悚然。 其实有些‘人’早已注意到他们了,只是没什么名气的生面孔身上充斥着一些穷酸气,不值得他们过多关注。 纪楚戎发现了这点,他忽然道:“我们去舞池。” “去……去舞池!?为什么?” “也许他们知道些什么。”纪楚戎问道:“你们有谁会跳舞吗?” 对他的问题避让三舍,挨个问下来,只剩下陈策不言不语,撑在栏杆上笑。 纪楚戎:“……” · 新续的舞曲充斥哥特色彩,庄重优雅中每一个重音都释放出‘振聋发聩’的绝望感。沉浸于绝望中翩翩起舞的魅影里,多出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扶我的腰。”接连被踩两脚,陈策面上的笑快挂不住了,他将左手搭在纪楚戎右肩上,两人中间空出一点友好的距离。 音乐转快。 “带我后退。” 紧跟其他‘人’节奏,切换舞步快速后退间又踩了陈策两脚。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纪楚戎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 “……没事。”要不是身高限制,还不如他来跳男步,陈策恨恨想着,继续指导纪楚戎:“推开我,拉我的手。” 重音中两人分离。 “拉我靠近。” 余音未尽之时,又将别离消除。 陈策重新将手搭在纪楚戎肩膀上,近在咫尺的脸颇有看头,给了他一个不立刻抽刀捅人的理由:“扶我的腰,带我旋转,往右转,不要太快,听我口令。” 顺着腰部传来的力度旋转,这交谊舞中女方是身不由己的,无辜多情的,随另一个人翩翩起舞。 这恰是陈策最厌恶的。 好在,老师忍不住砍死学生之前,求生欲极强的学生总算不再慌乱。于是,下一个旋转的瞬间,纪楚戎顺手一推,不再将陈策拉回,顺势与身旁的幽灵交换了舞伴。 手搭在幽灵小姐的腰部时,一股阴冷从掌心钻入身体里。 “你是新派贵族吗?以前没有见过你。”年轻的女士不像老妇人那般刻板,她们心中还残存着对新鲜人事的好奇。 纪楚戎道:“非常荣幸能受到罗特里恩先生的赏识。” “那是位了不起的先生,他的家族源远流长,可惜,近日运道不佳。”幽灵小姐又道:“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见过这种服装款式,还有你的那个男伴,他为什么还带着锁链?” “实不相瞒,我弄错了舞会的性质,我将之错记成化装舞会了。” 幽灵小姐轻笑一声,吐出的阴森之气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道:“您真有意思,我很少见到您这种有意思的人。”言下之意,我们上流社会的傻蛋可不多。 在冻僵之前,纪楚戎从幽灵小姐口中得到不少信息。他们均是受罗特里恩家族邀请,来海岛上参加海岛宴会的客人。并且,据幽灵小姐猜测,这次海岛宴会其实是一场预演。她伯父的堂兄的表弟与佩达尔先生,就是罗特里恩的岳父有不少交情,他得知佩达尔先生有意为女儿举办一场盛大而特别的海岛婚礼。 “为了婚礼不出乱子,就在这里预先举办一场海岛宴会。”幽灵小姐道:“要操心的事情可多啦,接引宾客的船只,如何及时供应食物,娱乐项目的筹备,正式婚礼只会比这场宴会更复杂。” “所以,这次参加海岛宴会的人,是不是都是婚礼的拟邀请人?” “算是,很大一部分都是。毕竟,主要的亲戚朋友就是那些人。” 纪楚戎道:“海岛宴会结束后,婚期也就快到了吧。” “原本是这样的。”幽灵小姐叹息道:“可是佩达尔小姐突然染上了咳疾,她的病时好时坏,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婚期可能会因此而延后,你看,这样郑重的宴会,只有凯恩子爵出面讲话,佩达尔小姐想必还下不来床呢。” “要我说,这个世间,真是好心没好报。前段时间贫民窟爆发了大规模疫病,佩达尔小姐宅心仁厚,给穷人们请了很多医生,还带着自己的家庭医生们去医院帮忙。后来疫病控制住了,佩达尔小姐却突然患上咳疾。” 这和女仆说的‘小姐患了咳疾’一致,那么,女仆囚禁小姐的可能性就减小很多。 “这种好事除了给自己添堵还能带来什么呢,你看,她将自己折腾的下不来床,是给别人腾地方呢。”幽灵小姐‘看’向一个角落。 系统道:‘宿主,罗特里恩在角落里和他表妹说话呢。’为了百分百还原那个场景,它补充道:‘嗯,他们靠的很近,有说有笑,眼神交流频繁。’ 再往下说就成了背后嚼舌根,于是幽灵小姐沉默下来,只管跳舞,绝不继续那个有些失礼的话题。 纪楚戎也识趣地不再问下去,转而打听起佩达尔小姐的事情。那位新派小姐很受当时的贵族小姐欢迎,她心地善良为人热情,即使看不起暴发户的人,也很难对这位小姐使脸色。 舞会持续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魔法消失,魅影们停下舞步,他们彼此分开,在通亮的月光中,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至淡成月光中漂浮的尘埃。 正要回房,斜里伸来一只手,将他拽进阴影里。夏晴压抑着自己的音量,道:“纪先生,女仆没有要勾引男主人的意思,我们误会她了。” 其实,从头到尾,她自己的误会最深。 她道:“我在二楼的转角听到了女仆和凯恩的对话。女仆请求凯恩去看望小姐,称她咳嗽得厉害,神智有些昏迷,还在叫您的名字。”说到这里,她回忆起凯恩的嘴脸,厌恶道:“可那个自大男却不同意,他说,宴会需要他主持,他不能将宾客丢下不管,根本走不开身。” 这是假话,他明明躲在角落和表妹聊天。 “女仆一直在恳求他,拦着他恳求他,然后凯恩好像烦了,他突然说‘再说了,她病得那样厉害,谁知道是不是染了疫病’。过了一会儿,又说‘这里不能没有主事人,总不能两个人都病倒吧’,然后对女仆罗里吧嗦说了一通,什么你要多照顾她,什么告诉她我很担心她之类的废话。” 一再恳求过后,女仆好像对这个男人死了心,她终于不再低声下气,漠然行了一礼,回到小姐那里去了。 真正让夏晴打消怀疑的,正是那一声声乞求。那女仆从见面开始对谁都是一张死人脸,明明是个仆从却比主人还难搞。为了小姐跪在地上哀求时,却心甘情愿放下了所有尊严。 但她是个下等人,她的尊严打动不了谁。 也许打动了偷听的夏晴,可是于事无补。 凌晨两点多,纪楚戎悄悄出门。熄了灯的别墅有种奇怪的空旷感,也许因为总是下雨,空气里纠缠着一股霉味。 他按照女仆平日的路线摸索,进入二楼左侧第二个长廊。长廊两旁的墙上光秃秃的,壁灯全都熄灭了。这别墅夜间一点光亮也没有,如果晚上有人出来走动,少不得磕磕绊绊。 长廊尽头只有一间房间。 纪楚戎贴在房门上倾听,房内没有一点声音。 别说咳嗽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铁丝捅开锁芯,纪楚戎轻轻地推开房门。 白色窗纱垂落在地,床头灯洒下柔和光辉,铺得整齐的床上,空无一人。 系统:‘宿主,房间是空的!’ 那个女仆口中千真万确,切实存在的小姐,根本不在这个房间。 ‘怎么会这样?’纪楚戎蹙起眉头。 突然,身后又传来了,昨夜的呼救声。 “救命。” “救命!” “救命——” 纪楚戎藏身在长廊的阴影里,系统道:‘宿主,是……是个穿婚纱的女人。’ 一声声尖利的哭泣声中,那个曾在他门外求救的女人显出了身形。 二楼环形走廊,白色身影拖着长长的头纱,她呜咽着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仅剩的几根完好指甲狠狠刮挠房门。 “救救我,呜——求求你救救我!” 好在纪楚戎有事先提醒他们,尽管哭声令人心生不忍,却没有人打开房门。 裹着残破婚纱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敲打过所有房门,对这些见死不救的人,她惊惧之余生出愤恨,怒吼着捶打房门,道:“开门!!开门!!开门!!” 怒吼中,出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重又激起了女人的恐惧,她哀切道:“求求你开门吧,我会死在这里的,我会因为你而死,我的灵魂得不到救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冷漠无情!你是帮凶,你也是凶手!开门吧!我求求你了!开门啊!!!” 雷电穿透楼梯尽头的落地窗,蓝紫色的雷光中,女仆的侧影就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那尊石像背负猎、枪,一步一步靠近惊慌失措的猎物。 在女人痛苦的尖叫声中,女仆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 那女人挣扎时,女仆便用猎、枪长长的枪托去砸她的脑袋。血溅在女仆的身上、脸上、手上,她无知无觉,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击打着。 幽诡月光照出女人的脸,那是一张已被砸烂了的血肉模糊的脸。 洁白婚纱布满血污,新娘打扮的女人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因为过度的哭喊,她的嗓子也失真了,求饶由尖利刺耳转为沙哑无声。 到最后,被拽着头发拖行的女人,只留下一地血迹和破碎的呜咽。 系统:‘这……这女仆也太变态了!’它本来很怕那个诡异的新娘,现在更怕那个看起来像人的女仆。 女仆将那女人拖到一楼。 上一次很快被发现,纪楚戎不敢轻举妄动,远远地缀在女仆身后,尽量藏身进月光找不到的地方。 系统道:‘宿主,女仆将那女人拖进地下室了!’ 他忽然想起女仆曾特别交代的一句话。 “地下一层十分肮脏,还请尊贵的客人不要踏足。” 她们从地门进入地下一层后,女仆一直没有再出来过。 纪楚戎也没有立刻回房,他将入夜后的别墅重新探索了一遍,心中有个猜测渐渐明晰。回房后,书桌上的异样,更是将这一猜测彻底描绘出来。 那二十封从女仆房间偷来的书信,泛黄腐烂了。熏香变成恶臭,疑似泪痕的水迹和血迹模糊掉漂亮的花体字。 第35章 绝域孤岛(8) 早晨六点钟, 乌云后射出一丝暗沉微光。 ‘宿主!纸恢复了!’ 埋没于厚重时间的书信抖落一身尘埃,熏香回来了,纸张细腻洁白, 花体字一笔一划完好无损。 ‘这个世界的白天和黑夜处于两种不同的时空。’纪楚戎道:‘白天是看似正常的虚假, 黑夜诡异却真实。’ ‘虚假?’ ‘李立群坚持认为别墅里的人早已死去, 但我却确实听得到他们的心跳和呼吸。陈策告诉我, 那些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厌恶他们, 却没有嗜血欲。’ 陈策的原话是‘那些奇怪的东西,惹人厌恶,却又兴不起砍杀的兴致,就像早已碎裂的艺术品,你总不能将碎片捡起来再摔一次吧’。 纪楚戎解释道:‘白天时, 别墅的人确实都活着,或者说, 回到了他们还活着的那个时间。但是,入夜后,尤其是深夜,他们又变回了亡灵。’ 一切反常都出现于黑夜, 求救的女人, 歌声。他们在夜里几乎没有见过其他人,别墅晚上也不开灯,因为除了外来者外,没有‘人’需要用到灯。 但是, 在反常中, 仍存在一个反常。 ‘那女仆呢!?她白天黑夜都是一个样子呀。’ ‘也许,她才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即使不是,她也一定知道什么。’ · 抱定从女仆处下手的主意,纪楚戎翻出一个小空瓶,往里面倒了一点恢复剂。他拿着这瓶恢复剂,摇响传唤铃。 “您叫我吗,先生。” “是这样的,我的那位女同伴,发烧昏迷的那位,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你道歉。”纪楚戎道:“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还无法交付出信任。所以,那天我并没有给她吃你拿给我的药。” “我知道,并理解。” 药罐里不剩几颗药了,如果闻秋声吃过,很明显就能看出区别。 “我给她吃的是这个。”纪楚戎给她看手中的蓝绿色液体,道:“你之前提过,贵宅的小姐患了咳疾,承蒙你们照顾,无以为报,所以我想,这药或许能帮上点忙?” 他打开瓶口,道:“如果你信不过的话,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喝一口。” 冰霜封冻的面容起了点温度,女仆死气沉沉的眼中挣扎着浮现一点微弱笑意,她道:“谢谢您的好心,先生。但是不必了……不必了。”那点笑意很快溺亡,她又变得面无表情:“一切药物都救不了她,我不行,您也不行。” “那,可以让我见她一面吗?”纪楚戎争取道:“我只站在门口看一眼,绝不上前去打扰她。至少让我知道,愿意好心收留我们的恩人是何模样。” 沉吟半晌,女仆道:“好,您跟我来吧先生。您要保证,不发出一丁点声响。昨夜舞会闹哄哄的,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昨夜房间里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的是,今天却有了。 女仆轻轻打开房门,几乎没有带出一丁点声响。 房间内,铺好的被子鼓起小小幅度。长而微卷的金发铺散开,女子闭着双眼,纪楚戎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切实存在的呼吸声,还有有力的心跳声。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睡姿优雅端庄,即使无声的躺在那里,却生出不可侵犯的圣洁感。 冷硬如女仆,在这种圣洁中也不由柔和了棱角。纪楚戎虽看不见,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虔诚之意。如果不是他在场,也许她要走到床边,跪在地上,低头去亲吻那位小姐裸、露在外的手背。 在这种虔诚面前,世俗的男欢女爱,是那么低俗不堪。 看来女仆是不会对小姐下手的,她大概是这栋别墅对小姐最忠诚的人了。 那么,她的敌人,自然就是那些对小姐不忠诚的人。 比如……昨晚的新娘。 甚至,整个罗特里恩家族。 那么,他们是卷入到了百年前的恩怨中?不,风、雨都在将他们逼入别墅,他们出现在这里绝对与别墅脱不了干系。 悄无声息退出小姐的房间,不去惊扰她的梦。女仆离开前,忽然站住身,她回过头,对纪楚戎低声道:“先生,您最近似乎经常在深夜里游荡。” 她不等纪楚戎回答,自顾自接着道:“有些事情,想必您已经发现了。所以,我奉劝您一句,管好自己的耳朵和脚,不要去听,不要接近。您知道的,恶人为了活命会欺骗善者代他们去死。” “您是善良的人,请保重好自己。” 说完,她迈出脚步。 纪楚戎喊住她,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女仆似乎没明白他的问题,只道:“当然是仆人啊,先生。” ‘她昨晚那样对待那个新娘,是将那新娘看作恶人?那么,她应该是自认惩恶扬善的存在?她并没有对我们下手,是不是可以看做我们的同伴?’ 嗒嗒嗒嗒,雨水敲着玻璃。 直到女仆的身影消失在一楼转角,纪楚戎才叹出一口气,道:‘系统,你知道吗,我所缉拿的通缉犯中,犯下最多罪行,隐藏最深的,往往都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犯罪。他们大多摈弃甚至唾弃大众的法律,认为那是腐朽的,只服务于少数人的,上位者的工具。于是他们自立了一套自认为更公正的法律,遵循自定的规则,在主观判断他人有罪之后,毫无负疚感、毫无怜悯心地痛下杀手。’ 有时候,纪楚戎恨不得将一些犯人就地正法,但是不行。他的职责是将这些蔑视法律的人押送至法庭,交由法律来审判。 尽管,最完善的法律都存在不足之处,最公正的法庭也无法让每一个人满意。但这并不是肆意违法犯罪的理由,因为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奋斗。 砥砺,忍耐,前行,而不是自暴自弃地毁灭、破坏。 ‘女仆的所作所为或许是为了小姐,但那真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吗。’ 系统感慨道:‘你说,要是小姐的病能好起来,咱们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事情了。’ 刚要回答,突然捕捉到奇怪的声音。纪楚戎侧耳倾听,远处隐隐传来啸声。 短而急促的啸声,像是一种呼唤。 蛇怪? 那只蛇怪又出现在了岸边,岸边又扑腾着几条肥硕的海鱼。 它又受伤了,这回是在腰腹,侧腰被什么怪物啃下了一块肉,血液很快弄脏了海岸,呛鼻的腥气弥漫开。 一看见纪楚戎,它立刻拘了一捧海水,可怕的两只爪子前伸,发出软软的带着咕噜的低嘶,生怕纪楚戎不和它做交易了。 “……你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女仆不要的恢复剂,正好给它了。 摸了摸新鲜的鱼,纪楚戎‘看’向用舌头卷海水的怪物,道:“这些鱼你是哪里找来的?” 都是正常世界才有的鱼种,在这片海域完全属于没有一丁点生存能力的傻白甜。这蛇怪找到一两只,纪楚戎还能看作巧合,但找到那么多,就有些奇怪了。 除了好吃没有其他特点的鱼眨眼就会被海里的怪物分食干净。 舔完恢复溶液,蛇怪看了纪楚戎一眼,突然扎进水里。 “喂!” 片刻后,蛇怪又游了回来,尾巴一甩,甩出来几条海鱼。 显然,它真的知道这些鱼生活在哪个隐秘的角落。 纪楚戎放心不下这个疙瘩,犹豫片刻,道:“我给你半瓶恢复剂,你能带我去找这些鱼吗?” 他并不信任这只蛇怪,进了水里就是它的领域,一对一的话纪楚戎有取胜把握,难的是不知道海下面还埋伏着什么危机。 这些明显来自正常世界的鱼是难得的线索。别墅里面有种种限制,海却是海怪们的领域,别墅里的人无法插手。 没有任何犹豫的,蛇怪点了点头。它似乎看出纪楚戎的担忧与不信任,伸出一只爪子,避免尖利的指甲划伤纪楚戎,用手指柔软的部分轻轻环住纪楚戎的手腕。 它将纪楚戎的手置于自己的下颌。 那里,纪楚戎摸到了一块极其柔软的肉,与周围坚硬的皮肤有明显区别。 “逆鳞?”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物种??? 试探性的,纪楚戎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块肉。 冰冷的竖瞳眯起,蛇怪似乎想张开嘴又忍住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尾巴伸上岸,尾巴尖亲昵地挨蹭纪楚戎的腿。 ‘宿主,没想到你连蛇怪都能撸!!!’ 纪楚戎:‘……’ 愿意让他触碰弱点,这蛇怪率先交付出它的信任。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喂了它一瓶多一点的恢复剂?那海怪也太好养活了。他往海里洒一半恢复剂,没准立刻就能收获一批小弟当上海域霸主。 想想也觉不可能。 信任之余,纪楚戎又生出一些疑惑。 等蛇怪伤口痊愈后,他们没有立刻下水。蛇怪冲他嘶了一声,潜入水底。过了一会儿,它浮出水面,扔过来一只U型的骨头。 爪子尖儿指了指纪楚戎的外套。 它从外套衣摆撕下一点布料,利爪狠狠一划骨头,在骨头两端轻而易举割出两道狭缝。掰除切去多余的部分,撕下来的布条穿过狭缝,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结实的眼罩就做好了。 纪楚戎眼部有伤,这种骨头眼罩虽然遮挡视线,却能很好的保护眼部。 没有立刻接过,纪楚戎‘盯’着眼罩看了很长时间,他双臂环抱胸前,半晌,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感慨道:“你的心思可真细腻啊。” 最后两个字脱口而出时,蛇怪爪子一抖,眼罩差点掉在地上。 “白迪。” 第36章 绝域孤岛(9) 蛇怪歪了歪脑袋, 好像一瞬之间又听不懂人话了。 纪楚戎冷笑,十里八乡的海怪就属你最清新脱俗,事到临头了装懵懂还有什么用。他道:“你还没玩够吗?我以为离开这个世界是我们的共同目的, 看来, 你当海怪当得挺开心。” 起初掉在船上时, 他对其他几个人的怀疑就不高。说出来实在奇怪, 在那样危机的关头,他却有一种毫无依据又莫名站得住脚的直觉——如果是白迪, 他会想办法和我并肩作战。 这直觉过于荒谬,以至于纪楚戎理智地将之抛在脑后。 那蛇怪就像被美杜莎瞪了一样。 既然白迪不肯与他交流,纪楚戎也不强求,他转身,道:“我在别墅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作为交换,想从你那里了解一些海里的事情, 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 没走几步,后方蔓延来一丝黑雾,那雾气勾住了他的一只脚。 “诶, 我倒是想说话的, 那张嘴实在说不了呀。” 身后,蛇怪已化作一团人形黑雾。 这倒是实话,蛇怪的那张嘴,不开口还好, 一张开嘴角一直开到耳朵根, 嘴里塞满尖牙利齿,这种嘴型赋予了它鳄鱼一般凶狠的咬合力。但是也和鳄鱼的嘴一样, 只能上下开合,发不出复杂的声音。 好吧,误会他了。纪楚戎回过身,一本正经地道了歉,又道:“我还以为,你只能变成人。” 黑雾浮起在半空,一缕缕雾气飘过来绕至他身后,纪楚戎感觉到轻轻的推力,将他一步步拉向白迪。 “我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你后,变得无所不能。” 白迪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有打探对方异能底线的嫌疑,无怪乎白迪和他绕圈子,纪楚戎避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正事。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指的是我昏迷前的事情,以及……你为什么要替我治好手指,还给我两瓶恢复剂?” “我们运气不好,降落时正逢上海怪要吃人,而且这个世界似乎对我俩儿存有特殊的敌意,类似排斥反应。我们刚落下来就吸引了海怪的注意,为保命,我只好立刻转换形态与它缠斗。” 当时纪楚戎没有战力,那死章鱼的触手抽过来时白迪刚刚完成变形,躲不过去只好护着纪楚戎硬挨了一下。那一鞭子直接抽断了他一只手臂,连累纪楚戎从他怀里掉了出去。 要不是急着抓住纪楚戎,白迪恨不得立刻撕了那章鱼。 追之不及,眼看纪楚戎要落入海中,白迪焦急万分之时,幸好有只船正在靠近。纪楚戎被风吹到船上,那章鱼不肯罢休,挥舞触手要击沉小船,这次白迪绝不叫它称心如意。 他说得轻巧,纪楚戎稍一深思,却能寻出那些潜藏的凶险与惊心动魄。他刚见到蛇怪时,蛇怪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一只胳膊彻底废掉。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纪楚戎叹口气,道:“谢谢你,白迪。” 一缕黑雾从他颊侧掠过,像是拂面而过的风。白迪落到他身边,血红色的诡异双眼弯起月牙弧度,道:“不要和盗贼道谢呀,亲爱的,盗贼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说着,他轻轻将自己挂在纪楚戎身后。 雾气没有多少重量,脖子被圈住,挂了一个成年男子,纪楚戎却一点负担也没有。 一个因着谢意,默许了这种放肆的亲昵,另一个仗着对方的感激,变本加厉的为所欲为。 “至于你的手指和恢复剂嘛,我认为,在新的世界,我们还是有必要相互帮助的。”白迪凑近纪楚戎耳畔,轻声道:“你扪心自问,现在,你最信任的,不正是我这个宿敌吗。” 忍无可忍,将那张乌漆墨黑除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的面孔推开,纪楚戎道:“所以,你在海里有发现什么吗?”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白迪算救了他一命,白迪还未回答,纪楚戎先说出了自己得到的线索,他没有隐瞒,将罗特里恩和佩达尔的恩怨,入夜后的反常,以及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白日的活人变成深夜的幽灵吗?”白迪垂眸沉吟道:“亲爱的,这样吧,你先回去,一定要在今晚入夜前来这里找我,我带你去亲眼见一见这些反常的原因。” 两人说定,临走前纪楚戎又想起一个事情。他早就想说了,奈何每次想问的时候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打断。 “白迪,你为什么叫我‘亲爱的’?”纪楚戎道:“你可以叫我名字,像我叫你那样。” 起初,他以为只是怪盗的怪癖,后来发现,那家伙叫别人都是一口一个‘这个人类’、‘那个人类’,仿佛他自己不属于人类范畴。 “不要。”怪盗式歪理兜头浇下:“你想我像你叫我那样叫你的名字,公平起见,不是应该像我叫你那样叫我亲爱的吗?” 等等等等……绕到哪里去了??? 低声笑着,黑雾渐渐化作蛇怪的样子潜回水中,一声人语渐转嘶鸣,纪楚戎没有听清堆得含糊话语沉入海里。 “真是……反应还是这么慢啊。没关系,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挥霍……我保证。” · 别墅门口多出一辆推车。车身长长的板子上堆放好几筐果蔬,用一张透明雨披罩着。 新鲜时蔬,新鲜的车,浸淫在连绵的阴郁里。 别墅的门半开着,能听到里面的对话声。那对话近了,就在门后,一只戴着粗线手套的手拉开门。 “我应该早两日到的,天气实在不好,没办法等雨停下来,总不能让大人们好几天吃不上蔬菜吧。”拉开门的青年戴一顶蓬松红帽子,利落的短衫染满了污迹,尽管拉高了裤腿,衣服上滴下的污水仍是弄脏了别墅的地板。 这让青年很惶恐,他一刻也无法多待,一边回头说话,一边快步离开。 “呀,先生,我弄脏你的衣服了。”没看到身后有人,碰到一下,青年猛然回头,一张年轻的脸,颧骨周围的雀斑像小小的葵花籽。 “没事。你是什么人?”纪楚戎无心去在意衣服上印下的一小块泥点。 “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有点害羞,又挺起胸膛,道:“我们家可是专门为佩达尔提供蔬菜的。佩达尔先生和妇人都赞不绝口,他们说,这是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愿意为之花钱。” “你怎么来的?” “管家派人接引我的,早该来了,可是前几天海上风浪太大不安全,于是耽搁了几天。”青年想帮纪楚戎擦掉衣服上的泥印,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疑惑道:“咦?我的手帕呢?” 摸遍了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出他的手帕。 “奇怪?掉在哪里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想要折返回别墅,却被站在门口的女仆堵住了去路。 女仆冷声道:“还有事情吗?” 被语气里的不友好吓到,青年没能鼓起足够的勇气冲回别墅,只是道:“我的手帕不见了,那是我姐姐亲手绣给我的,对我很重要,您看见了吗?” “没有。”女仆道:“没有看见。” 在进退中陷入两难。青年后退一步,讪笑道:“可能是掉到哪里了。”他挠挠头,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握住推车的把手,道:“那个,我在厨房的桌子上放了一袋石榴,那是我爸爸特意交代我送给小姐的,感谢她愿意帮我哥哥请医生。”说到这里,他忘了对女仆无名的恐惧,又道:“小姐的病怎么样了?” 垂下眼眸,女仆简短答道:“还好。” 她似乎特别不愿意和这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说话。于是,委婉地赶人道:“我送你一程吧。” 那青年尴尬地笑了一下,推着推车扎进雨中。 纪楚戎重新穿上雨衣,追了过去。 他跟在青年身后,没有刻意隐藏身形,那青年却无知无觉。渐渐地,推着推车的身影越走越快,那已经不是人可以拥有的走路速度。 两边密林快速后退,突然,青年消失了。 纪楚戎伸手摸索,摸到一方密集的藤蔓,藤蔓从两颗临近的大树间垂下,像是厚重的帘布。拂开藤蔓,一条未曾探索过的路出现在他面前。 那条路很短,也很窄,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 推车停在一边,纪楚戎绕着推车探查,在距推车两米左右的地方,泥土暴、露的部分还未完全淋湿,深埋地下部分却湿透了。 这部分土翻过。 不仅翻过,还有浓重的尸臭味。 此时天色将晚了,光线越是暗沉,风中的哭声越是清晰。 是青年的哭声。 月色透过藤蔓间隙垂落之际,纪楚戎动手开始挖那处泥土。 一阵雷声中,纪楚戎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 “这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没有受过教育的粗劣人,他从头发丝道脚指甲都充满了罪恶!” 纪楚戎停下动作,道:‘系统,你有听到吗?’ ‘听到了……好可怕!’ 纪楚戎却不怕,他继续挖。 又是一阵雷声,木槌重重落下,一个庄重男声仿佛从极高的地方落下,沉稳有力,听得人悚然心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向至高无上的法律起誓公正,在此,我履行自己审判者的职责,向世人宣读这名犯人的罪。” 手触碰到坚硬的东西,那东西裹挟着刺骨寒气,在月光下显露。 一具骸骨。 狂风大作,嘈杂的声音交织在风里。 “他畏罪自杀了。” “可怜的佩达尔先生呀,他竟看不到这恶人的死刑。” “真惨啊,佩达尔小姐还给他哥哥请过医生。” “这些下等人就是喜欢恩将仇报,你给他一份怜悯,他恨不得抽干你的血。” 风停了,那些遥远的声音融化进了雨水里。 只有一道声音,还在徘徊着。 “手帕。” “手帕。” “我的手帕,请找到它。” “如果你希望这一切结束,请毁掉那只手帕,你的时间不多了,先生。” “去救她,救救她。” 第37章 绝域孤岛(10) “杜威小姐, 您看见那只手帕了吗?” 客厅尽头,女仆迎面而立。 不知何时开始,屋外的乌云垂落下来。那种厚重遮盖掉客厅吊灯的光辉, 奇异地使女仆落入阴影中去。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这阴影中格外明亮, 像是隐含可怕意味的启明星。 这双眼睛吓到了塞拉, 她盘弄肩头垂落的头发, 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仆道:“帕瓦丢了一只手帕,他在厨房擦汗时放在了桌子上。”女仆看向塞拉身后的客厅, 从客厅穿越,走过一条长廊,就是餐厅。她道:“您是从餐厅过来的吗。” 显而易见的冒犯激怒了塞拉,她大声斥责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偷一个菜农的手帕吗!?你太会侮辱人了,你真是……你真是刻薄!”她说着, 双手握拳,胸脯剧烈抖动, 快步奔上楼去,消失在二楼。 女仆仰起头,目送那道身影快速消失,站在原地, 似乎等待着什么。 ‘滴答’ 雨水从纪楚戎的雨披上滑落。 女仆转过身, 道:“您回来了,先生。” ‘目睹’了那一场争执,纪楚戎神色淡淡,道:“你怀疑杜威小姐拿走了手帕?” 没有直白的回答这个问题, 女仆反问道:“先生, 如果重来一次,犯下罪恶的人是否仍会重蹈覆辙?” “我不知道。”纪楚戎道:“但不管重来多少次, 我都会去阻止罪恶发生。” “受害人的安危才最重要吗。”女仆似乎笑了一下,她道:“很可惜,如果不将烂到骨子里,灵魂都脏透了的人处理掉,只会产生更多的受害人。” “审判应交由法律。” “啊。可是……”女仆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飘渺中又渗透出沉重的东西,扭曲、愤怒,她闭上了眼睛,隔绝了情绪的外露:“法律在人间的代言者仍是人啊。那些法庭的审判者仍是人啊,可悲的,会腐朽,会被污染,会受到种种影响的人啊。” 雷光中,她猛然睁开眼睛,踩着滚落的雷声踏前一步。凛然之态咄咄逼人,说出话却又可悲可怜。 “先生,公道从来不在人心。” “看在受害人的面子上,再警告您一句。”她注视着纪楚戎,一字一字缓慢:“被鬼抓住的人,会与鬼交换身份,这是游戏规则。” · 天光渐暗之时,纪楚戎如约而至。这个时刻,海上的风浪猛烈异常,整片海域就像被无形之手翻搅的深渊。 蛇怪,不,白迪早已候在岸边。它短而急促的啸了一声,用手势示意纪楚戎低下、身子。 冰冷坚硬的东西覆盖了他的眼部,是那只骨头制成的眼罩。海的咸腥将他环绕,一双手绕到他脑后,为他系上带子。 做完这一切,白迪向纪楚戎伸出一只爪子,掌心柔软的部分摊开,默默等待着。 没有太多犹豫,也没有什么后路,纪楚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纪楚戎深吸一口气,任由轻柔而不可抗拒的拉力带他进入海中。 ‘系统,注意看!’ 陆地光线都不甚明亮,更不用说海底。 黑而深沉,却暂时没有什么威胁。 没有其他海怪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这一片地带竟超乎预料的安全。 是白迪清洗了周围的海怪吗?纪楚戎至今未在附近看见过凶恶的海怪,除了白迪,除了每次出现都身负重伤的白迪。 想着,抓住白迪的那只手不由收紧。 白迪潜游的速度极快,他们一同穿越荒芜沉寂的海底,宛若深入无名坟墓深处。越来越浓重的黑几乎完全遮蔽系统的视线,奇怪的的是水压没有什么变化。 深入黑暗,越过黑暗。 ‘宿主!光!’ 海的最深处,幽蓝光辉捅破黑寂。 纪楚戎的双脚踩到了实地。 他俯身触摸,脚下的平面十分平滑,在海底有可能出现这样平整光滑的地面? 脑海里,系统激动万分地向他描绘着不可思议的海底世界。 岛的底部无限延伸拉长,形成一个倒立的不那么规则的圆锥,锥尖儿与海底的镜面相触。 ‘宿主,海的底部是一面镜子!不,不是像镜子,就是一面镜子!’ 只要一低头,就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虚像。 岛的虚像也在镜子里,那是更为宏大、奇特、怪异的镜像,仔细凝望之际,心底生出透彻的寒意。真假双岛的底部隔着镜面相接,两个倒圆锥的尖端对齐,形同一只沙漏。 岛、海、人、怪物,在镜子里,又在镜子外。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突然,海面上传来振聋发聩的钟声,别墅里的挂钟全都在入夜之时奏响。 庄重中流出血一样的悲凄。 在这连绵不绝的钟声里,双岛相连的位置幽光大作。与此同时,失重感奔涌而来,仿佛有无数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狠狠向下拽去。 就在此时,一双手臂环住了他,将他带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他的脸紧贴白迪的胸膛,无处安放的双手落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天旋地转中,整个人仿佛被一百八十度翻转,可怕的是,事实确实如此。 系统语无伦次道:‘宿主!我我我我我我们沉到镜子里去了!’ 钟声结束,黑夜彻底降临之时,以海底镜面为轴线,真实与虚假交错,是非黑白颠倒,白骨脱掉肉身,亡灵重返人间。 纪楚戎倒吸一口凉气,却忘了自己还在海底,憋住的那一口气顷刻间溃散,海水寻得空隙趁虚而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唇上,充斥寒意与血腥的空气渡入了他的口中。 白……白迪? 白迪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嘴离开时,鲜红的蛇信突然舔过纪楚戎的唇。 分叉的舌端勾扫双唇,留下淡而绵延的痒。 纪楚戎又受惊一次,总算学会教训,记得闭住气。他下意识抿住唇,明明是抗拒的姿态,却阴差阳错地将那滑腻微痒封存在了紧密贴合的双唇之间。无异于闷住一口烈酒,任酒精在口腔里发散。 系统叫道:‘宿主!鱼!’ 他们周围突兀地出现了几条鱼,都是这个世界不可能存在的正常品种。虚幻与真实交织的刹那,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鱼。 ‘系统,看清楚鱼从哪里冒出来的吗?’ ‘刚才镜面上方出现了很多小旋涡,从漩涡里卷出来的!’ 重新浮出海面,呼吸到新鲜空气那一刻大脑飞速运转着,纪楚戎突然道:“地下室。” “嗯?”黑雾血红的眼睛看了过来。 “地下室。”纪楚戎重重道:“岛底部延伸最远的地方——倒圆锥的尖端位于岛的中心,别墅就在岛中心。一楼没有其他地门,只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地门。那个地下室里,也许有什么东西!” 他曾‘看’见女仆将新娘拖入地下室。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新娘其实是从地下室逃出来的!? “我得去地下室查探一番。”想清楚关键,纪楚戎才有闲心注意四周。雨披在下水前扔在了一边,此时却没有雨水落在他身上。 是黑雾盖住了他,弥漫的雾气形成漆黑雨披,隔绝冰冷的雨水。 “很危险呦。”白迪笑道:“不过,我会帮你的。”停顿了一瞬,他补充道:“毕竟,我们都想从这里出去。” 捡起雨披,分别前,纪楚戎忽然道:“你,要一直待在海里吗?继续以蛇怪的形态?” 黑雾歪了歪头,道:“只要你想,我可以以任何形态陪着你。”他张开‘手臂’,道:“害怕的话,随时都能躲进我怀里。” “……”纪楚戎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道:“我想,你在这个世界还是要小心一些。” “放心吧,我害怕的话,会去躲进你怀里的。” 纪楚戎:“……” 这个人啊…… 危险四伏的关头,白迪都有心情口花花。这种好心态缓解了纪楚戎逐渐累积的压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蕴着笑意。 · 塞拉·杜威的房间在二楼左侧最后一个长廊。今夜没有哭声,四周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纪楚戎潜进塞拉的房间,打开门后迎面一股腐朽的气息。 夜晚的房间,荒废已久。家具积满灰尘,角落的蜘蛛网在夜风中飘飞。 手帕。 帕瓦的话语再度浮现。 梳妆盒里没有,桌柜里没有,床头柜也没有。枕头下面堆了一叠泛黄的报纸,系统念道:‘佩达尔小姐死因大白,罪徒昨日深夜于监狱中畏罪自杀。’ ‘贝舒塔小姐遭遇的不幸使人同情,贝舒塔先生谢绝深入调查——她已经足够不幸,你们何以忍心让这种不幸广为人知。唯有淡忘,能救她于水火。’ ‘据统计,多数强奸案中,女方亲属为保护受害者的名誉放弃追凶。’ 越下面的报纸时间越久远,最上面那张关于佩达尔小姐的新闻是最新的。 手帕、手帕。 仿佛有人在捶打窗户,但那不是人,只是呜咽的风。 风声急切,宛若催促。可是,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只手帕。 只剩下靠墙而立的半人高衣柜。 那只衣柜给纪楚戎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戒备着走进,全身都处于高度警觉,顺手拎起一只椅子。 柜门拉开的刹那,黑暗中浮现一张青白的脸,是塞拉,穿着新娘婚纱的塞拉。 是欢笑着,眼睛转动着,却没有呼吸与心跳的塞拉。 系统顷刻间尖叫起来。 新娘向纪楚戎伸出手,欢喜道:“先生,你来救我啦!” “被鬼抓住的人,会变成鬼”女仆的话语刺过脑海,纪楚戎当机立断,左手椅子砸向那只伸来的苍白无血的手,右手猛然关上柜门。新娘的怒吼被封在了柜子里。 赶在女人推开柜门前,他双手握住柜子顶角运力一推,恐怖的尖叫声中,整个衣柜面朝下倒落在地。 柜子后壁下响起细密的抓挠声,刺耳挠心的刮擦声里,塞拉歇斯底里道:“先生,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先生,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她会杀了你们的,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薄薄的柜壁撑不了多久,她的尖叫很快就会引来女仆。 纪楚戎正要尽快返回客房,突然,李立群的尖叫响彻整个别墅,甚至盖过了柜子里的新娘。 第38章 绝域孤岛(11) 听到尖叫的众人赶至李立群房间, 眼前所见如同一场拙劣的恶作剧。 不知谁在房门上方吊了一根指头粗的绳子,绳子打出一个圆结,空荡荡的绳环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走廊边上, 李立群缩至角落, 双腿用力蹬地, 拼命远离那根吊绳, 他双眼充血,满口零碎不成句的残缺字眼。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啪! 他凶狠地拍开夏晴的手:“别过来!别过来!!”嘶吼咆哮着, 将身子贴紧了廊柱。 “他怎么了?”揉了揉发红的手背,夏晴难以理解:“一根绳子而已,怎么吓成这样?” 她的话让其他人不由都看向了那根吊绳。 忽然,沈光霁神经兮兮地伸出一只手,道:“奇怪了。”他的手感觉不到任何空气的流动, 额前发丝自然垂落,一两缕遮挡住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 “没有风啊, 那绳子怎么一直荡来荡去的?” 即使李立群冲出房门时碰到了悬挂的绳子,吊绳很快就会因为空气阻力停止运动。 凑近观察的夏晴想到什么,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后退数步。 到现在为止,这吊绳没有一点停下的迹象, 绳子低端的圆环硬生生撑成了长长的椭圆形。 这说明什么!? 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正吊在这根绳子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立群惊恐的尖叫更是将众人心中的恐怖猜测推出水面,他那被血丝包围的瞳孔里,似乎晃着一道模糊的白影。 “抱歉,客人。”女仆冰冷的声音劈进来, 她走进, 看了一眼垂落的吊绳:“也许是哪个不守规矩的仆从的恶作剧。”怜悯的目光落在李立群身上,道:“吓到你了呢, 先生。不用怕,只是一根绳子而已。” 说着,她走上前将吊绳割断。 ‘咚’。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从彼此眼中看出相同的疑惑,那绝不是一个人的幻听。 女仆捏着那根吊绳,道:“先生你看,只是一根绳子。” 李立群早已不再关注绳子,他的视线随着那一声‘咚’落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面的某一处,几欲裂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昔日的贵公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恐惧早已将这个人击碎,身份、地位、修养践踏一空,他失神落魄地摇着头,在绝望中与众生平等。 “看来你晚上不仅喜欢带、枪,还喜欢随身带刀。”纪楚戎‘看’向女仆割断绳子的刀,刀刃上还残留着血迹。 “听到尖叫时,我正在厨房准备明早的餐点。有些肉食需要提前做一些处理,好使它更为美味。” 纪楚戎道:“我对明早的餐点有些好奇,可以带我去厨房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在那之前。”女仆突然看向夏晴,她随手将吊绳塞入围裙的系带,从围裙前摆的口袋掏出一个用黄色油纸包的东西,道:“下午寄过来的一封匿名信,收信人是您。” “啊……”不过扫了一眼,夏晴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蒸发掉,这小小的塞得满满的包裹在她眼中远比吊绳恐怖。她立刻否认道:“怎么可能是给我的!?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往这里给我寄东西!?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真的吗?”女仆一步步靠近夏晴,将她逼至廊角,道:“您仔细看看,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退无可退,夏晴抱住脑袋痛斥道:“我说了不是我的!拿走啊!” 遵从她的意愿,一只手从女仆掌心拿走了那个小小的包裹。 是陈策。 垫了垫包裹的重量,陈策笑道:“我倒是很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要的话干脆拆开看看吧。” “还给我!”夏晴一把推开女仆去夺那只包裹,陈策哪里还会轻易就范。 躲开夏晴,陈策的匕首划开包裹封皮,眼看里面的东西即将暴、露,夏晴目光中闪过一种难以言说的凶狠,她像失去理智的恶鬼纵身扑向陈策。 这一下扑得又快又猛,陈策后脑磕在廊柱上,爆出一句粗口。一人夺一人护,扭扯间包裹的封皮在两股拉力下不堪重负。 ‘刺啦’一声。 封皮彻底撕裂,里面的东西雪花一般洋洋洒洒。 那是一张张高清照片,清晰到不用细看一眼就能暼清照片的内容。 ‘呀!’系统小小地惊呼一声,道:‘宿主,是……是裸、照。’ 比裸、照恶劣百倍。照片里的女人全身赤、裸,被人摆出各种屈辱的姿势,照相机饱含恶意,对准了她哭泣的,流露痛苦表情的脸。 纪楚戎脸色突然极其难看,从李立群开始的点,在夏晴这里穿成了线。 “夏晴,你,你怎么会拍这种东西!”沈光霁高声道:“你说你是摄影师,原来是这种摄影师!?你这是犯罪!” “你闭嘴!你**的知道什么!?”夏晴嘶吼道:“我说了,我说了这不是我拍的!” “不是你拍的?”随手抢到一张照片,陈策笑道:“不是你的,你和我抢什么?”他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照片被纪楚戎拿走。 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纪楚戎一张一张捡起所有的照片。 陈策瞧着,倒有几分怜悯他,幸灾乐祸道:“哥哥,让你失望了呢,看来这里除了杀人魔,只剩下一群心里藏鬼的人。” 一旁的沈光霁正大声质问夏晴照片的由来,听见陈策的话,他停顿了一下。这一微妙的停顿被留意观察每个人的系统捕捉到,更加深了纪楚戎心头涌出的不好猜测。 如果陈策不是个例,除了他和白迪外,其他人出现在这里确实有一个共同点,按陈策的话来说,他们心里藏着鬼。 而女仆,作为最清楚这个世界真相的人,极有可能早已窥见他们掩藏的事情,现在,正一步步将这些事情连着血肉一同挖出来。 “现在,你最信任的,不正是我这个宿敌吗。” ……白迪那个混蛋。 这天晚上他们不欢而散,李立群丢掉的魂再也找不回来,夏晴陷入歇斯底里,连眯缝着眼睛的沈光霁,都开始疑神疑鬼。 隔日,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闻秋声踩着第一缕晨光悄悄来找纪楚戎,她昨晚又听到了歌声。 这一次的歌声缥缈而温柔,蕴着一丝安眠的意味。但不知为何,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水,连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我的百合花啊, 我的百合花, 我愿将一切欢喜、悲伤诉诸于你。 纯洁的、美丽的、温柔的百合花啊, 不识情爱的百合花啊, 愿你永远快乐, 愿你早日寻找到心爱之人, 像我这般心怀甜蜜。 愿你们日日不分离, 永不承受相思的苦痛。 我要将欢乐分享给你,幸福分享给你, 我的百合花啊,迎风盛放吧, 我将永远铭记你, 我最爱的最好的朋友。 我永远纯洁的百合花。” 闻秋声唱完,昨夜纠缠不休的悲伤再次袭上心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又不知这悲伤因何而起。闻秋声道:“我听到的女声唱着相思情爱,但不知为何,总有种诀别的伤感。我醒来时,心还揪着疼。” 如果这是小姐在唱歌,那她为何心怀如此大的绝望。 闻秋声道:“她一直反复唱着‘我的百合花’,可是我查看过,花园里花类繁多,唯独没有百合花。” 这时,纪楚戎脑海里的系统出声了。 ‘宿主,苏珊这个名字,有百合花的意思。’ 佩达尔小姐与凯恩子爵有婚约,但是夜晚出现的诡异新娘是塞拉·杜威。假设后来是塞拉嫁给了凯恩,是塞拉和凯恩一起死在了婚礼上,那么从种种迹象来看,女仆就像是一个复仇者。 婚礼前佩达尔小姐离奇身亡,如果帕瓦说的救她是指救小姐,那么小姐的死亡存在蹊跷,并且与他丢失的手帕有关。 从女仆和塞拉的对话来看,女仆很肯定手帕在塞拉那里。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昨日深夜,犯人畏罪自杀了。” 回想风中听到的破碎话语,将所有一切串联起来,假设物证指的是手帕,因为某种阴谋,他失落的手帕出现在了小姐的案发现场,那么帕瓦也许不是畏罪自杀。 找到手帕,救她。 帕瓦会这么说,一定认为他的手帕在真正的凶手手中。找到手帕,揪出凶手,救她。 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就不难理解帕瓦为何执着于手帕,执着于那句“救她”。 他不愿受裁于不公正的审判,不愿走向专门为他设立的刑场去替真正的凶手顶罪。用自杀的形式宣告冤屈,即使沉入永远的黑暗中,也要用自己的鲜血告诉世人,她的真相并没有水落石出。 女仆、幽魂、手帕、心中藏着可怕秘密的人,过往片段一帧一帧闪现。 ‘不对。’纪楚戎突然醒悟过来,他发现哪里违和了:‘按理说,女仆对小姐的感情远甚于帕瓦,那为什么,帕瓦一直执着于找到凶手,拯救小姐,而女仆明显怀疑手帕在塞拉那里,却没有作为呢?’ 她只是一遍一遍折磨塞拉的灵魂,比起阻止小姐的悲剧,难道在她眼中,复仇更重要吗。 绝不是这样,事情没有帕瓦想的那么简单。 找到凶手并不是终点。 那么什么才是终点呢,女仆究竟想要什么呢? 第39章 绝域孤岛(12) 除了用餐时间, 凯恩·罗特里恩从未踏出过书房半步。陈策想办法在午餐时绊住凯恩,纪楚戎借口身体不适,趁其他人都聚集在餐室悄悄潜进书房。 书房用一块厚重的红色垂帘分成了两部分, 掀开帘子进入最里面的区域, 除了中间一条容一人通过的过道, 两旁全被书架占满。 空气里满溢着灰尘, 蜘蛛网从天花板延伸到书架上,黑色的小飞虫代替人类淌洋于知识的海洋。 ‘宿主, 你右手边最下面那排有一本书很新!’ 纪楚戎摸过去,其中一本明显干净得与众不同。他将那本书抽出来,从左领右舍带出一捧飞灰。 ‘书名是《新编遗产法与典型案例分析》。’ 所有书柜一一排查,纪楚戎找出了两本有明显翻看痕迹的书籍,除了《新编遗产法与典型案例分析》, 还有一本手札式的书,没有封皮, 由一张一张的笔记合订而成。 ‘宿主,这本手札很邪性啊,记录的都是炼金术,从阵式画法到药剂配方, 还有很多偏门的东西。这些手札不止出自一个人之手, 上面的字迹至少有二十多种,应该是某个人四处收集了这些笔记,将它们整理合订在一起。’ 炼金术!? 纪楚戎道:‘系统,查查看有没有和时间、轮回之类相关的。’ ‘剩下的札记没有这类内容。’ ‘剩下的?’ ‘嗯。这本手札被撕掉了几页。’ 不管是女仆还是罗特里恩家族的人, 明显都不想让外来者窥见一星半点的真相。 塞拉一直在向外来者呼救, 女仆却警告他“被鬼抓住的人会与鬼交换身份”。假若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放下戒心救了塞拉,或者被别墅主人的幽魂抓住, 由此而生的可怕后果想必记录在那残缺的几页里。 ‘替身吗?’按照炼金术等价交换的原则,是否存在一命换一命的说法,与鬼交换身份,也就是说,人变成鬼,鬼变成人。 塞拉口中的“救救我”,不是从女仆手中救她,而是……“请代我去死”! 这个畸形的世界也许诞生自某个炼金邪法,但是世界本身的规则又凌驾于所有人的意识,不管是谁造出了这扭曲的轮回,身陷入轮回的人都不得不遵循规则。 白日,亡者回到生前。 黑夜,幽魂爬出坟墓。 要想脱离这无尽的轮回得到安息,必须想办法让某个活人代替自己。一个留下,则一个超脱。 女仆夜里带、枪巡游,是为了狙杀企图诱惑外来者的塞拉。她这么做也许并非完全出自好心,只是不希望塞拉跳出这个轮回。 除此之外呢?是否还有什么奇怪的仪式? 与系统说完自己的分析,系统忽然道:‘那这样的话,女仆也许能在关键时候保护我们?’ ‘不。’纪楚戎叹息道:‘她完全沉浸在了复仇里,你想想,让罗特里恩的人无法得到替身,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杀了所有外来者。’只要外来者全都死了,罗特里恩就没一个人能逃脱。系统又道:‘可是,迄今为止,女仆似乎并没有打算对我们下杀手。’ ‘也许她在等。’ ‘等?’ ‘嗯。她在等那位小姐。闻秋声唱的歌,有明显的时间过渡。最开始那首歌,出自无忧无虑的少女,后来那首,陷入爱河,尝遍相思之苦。’从遇见未婚夫之前,到与未婚夫相恋,夺走她性命的婚约即将到来。纪楚戎道:‘女仆现在留我们,只是为了留住生前的小姐。’ 尽管那位小姐生着病,一整天也无法与她说上几句话。 但是,她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声,她所有的生命迹象,正是女仆心中仅存的柔软。 ‘帕瓦说我们的时间我不多了。我猜,他的意思是,小姐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小姐的生命走到尽头,女仆会彻底失去耐心。’ 若这个世界真的是女仆亲手策划,咆哮的海浪,永不停歇的风雨,枯败的植物,荒凉的岛,永无安息之日的亡魂,都是诞生自她的憎恨。那么,当心中最后的火光熄灭,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复仇鬼即将睁开眼睛,向所有人举起屠刀。 纪楚戎又到处翻了翻,内里没有什么特殊发现,他走出帘子外,凯恩的书桌非常整洁,上面除了一些文学传记外,还放着两张报纸。 ‘报纸头版是关于佩达尔先生的访谈。’系统扫描完所有内容,给纪楚戎总结道:‘佩达尔先生被标榜为新兴阶级的领头人,其本人在商业贸易方面有突出的影响力,妻子更是来自于律法世家,岳父在市中心法院任职大法官,妻兄是首都数一数二的律师。’ 拥有这样雄厚的家庭背景,佩达尔小姐的死亡却疑点重重,外界至今不明真相 外放的感知力捕捉到从客厅和餐室之间的走廊飘过来的说话声,陈策嗓门尤其大,隔老远他的声音最清晰,就像一个行走的警报器。 纪楚戎立刻离开书房,进入客厅时,他突然感应到一个存在。 一个特别的存在。 当她出现的时候,乌云消散开,那连绵不绝的雨水,竟停歇了。 佩达尔小姐裹着薄薄的毛毯,站在不远处。她注意到纪楚戎,湛蓝的眼睛就像窗外破开乌云的晴空。 “你好啊,先生。”她道:“你就是来避雨的客人吧。真是失礼,我到今天才算正式见到你。” 刚刚穿过走廊的闻秋声听到这声音,小小的惊呼一声,迫切地看向纪楚戎,又忍不住小声道:“纪先生!” 看来闻秋声听到的歌声,真的是小姐。 纪楚戎还未回答,凯恩突然道:“纪先生,你不是身体不适吗?” “身体不适也要适当走动一下。”佩达尔小姐轻轻柔柔接过话锋,笑道:“你不来看望我,我只好病里偷闲,来看望你啦。” “哪里的话。”凯恩也笑了,他上前几步,却又站得比纪楚戎、苏珊更远一点,似乎顾忌着什么,道:“不仅是我,塞拉也盼望着去找你说话,你的苏珊将你瞧得太紧啦,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爸爸从小教育我,善于争取机会的人,才会受眷顾于成功。” “那么,你以后也这样教育我吧。”凯恩的声音抹消掉重量,像诗人手中的鹅毛笔。他深情起来时,那副好皮相的魔力便释放出来:“我想一辈子受教育哩。” 果不其然,佩达尔小姐苍白的病容上出现一抹红润,她整个人因这一抹红而鲜活,这正是爱情伟大又可悲的力量。 也许人都想要保留快乐遗忘难受,也许佩达尔小姐本心的善良温和总在关键时刻作祟,她很快将孤独缠绵病榻的怨念抛诸脑后,转而投入到与心上人随意的交谈中。 这一段持续了一个下午的谈话,是别墅仅存的轻松时光。营造出这轻松氛围的佩达尔小姐状况却很糟糕,她靠在沙发上,说话很轻,用尽方法节省力气,咳嗽又将她好不容易节省的力气夺走。 抬头看了眼钟,佩达尔小姐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之前约定好了,今晚七点开一场化装舞会。” “我说你怎么突然跑下来了,原来是惦记这个。”凯恩无奈道:“放心吧,舞会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你的身体吃得消?” “苏珊,我感觉好多了!”佩达尔小姐说完,忽然紧紧闭住嘴巴,湛蓝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小星星。 苏珊轻轻拍抚小姐的背,温声道:“您不要憋咳,对身体不好的。” 佩达尔小姐不肯松嘴,强势的女仆只好先送松嘴了。 “好吧,您吃完晚饭和药后,先睡一会儿,九点钟我叫醒您,您可以玩半个钟头。” 得了这句许诺,佩达尔小姐终于松懈下来,一连串咳嗽争先恐后涌出。女仆拍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递来温水。凯恩上身向后仰,他伸长脖子,似乎想远离某些不太干净的空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累了,苏珊,扶小姐回房休息吧。”说完,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先一步离开。 佩达尔小姐咳得直不起腰,女仆跪在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也许于事无补,至少能让您好受一点。”纪楚戎再次递出提前装好的一小瓶恢复剂,道:“试一试吧。” 这一次,女仆收下了。 “谢谢你,先生。咳……”佩达尔小姐道:“来避雨的人里,你是第一个给我礼物的呢。” 这句话落在纪楚戎耳中犹若惊雷。果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批来避雨的人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女仆小声道。 “诶,我是有些糊涂了。一直躺在床上睡睡醒醒,好像做了很多的梦,梦里总是下着雨,好多人来我这里避雨。”小姐握紧了那瓶小小的恢复剂,道:“可我却记不清,他们都去哪了。后来我不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就冻死在了花园里。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女仆轻声哄道:“您是躺久了,下次您醒了就叫我,我陪您说话,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你们都这么说……就当是我睡糊涂好了。”佩达尔小姐看向纪楚戎,道:“今晚的化妆舞会主题是面具,如果你们想参加的话,可以让苏珊为你们准备面具和服装,咳……我希望,咳咳……我希望你们都能参加!” 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小姐抬起头,柔和美丽的蓝眼睛突然迸出坚决之意。 苏珊低呼:“小姐!” “苏珊,如果他们参加的话,你不会阻拦的,对吧。” “我……” “对吗!”小姐皱起眉头,语气中透出严厉的意味。 半晌,女仆叹息道:“对,我永远遵循您的心意。” “戴上面具后,男人、女人、富人、穷人,所有的差异全都消失了。没有人知道面具后藏着谁,所有人的身份都披着一层华丽的伪装。大家可以抛去性别、阶级、贫富,尽情欢舞,这多美好呀。”佩达尔小姐轻轻说道。 佩达尔小姐又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女仆扶着她回房时时钟指向下午五点。 离化装舞会还有两个小时。 小姐上楼时,又望了纪楚戎一眼。 纪楚戎听到她幽幽的叹息声。 “先生,请您一定要来参加舞会呀。” ‘宿主,小姐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场化装舞会?’ 小姐回房后,屋外又开始下雨了,滴答滴答,淋淋漓漓。 ‘她想救我们。’荒凉的,悲伤的善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火苗,飘飘摇摇,不肯轻易熄灭。纪楚戎道:‘她以为,宾客们是从岛外过来的。她打算让我们用面具和服装混淆视线,伪装成宾客,混进宾客的队伍离开这座岛。’ 成功的可能性很渺茫,她却愿意为外来者创造机会。她的计划何时诞生的呢,是否是他们踏入别墅的那一刻,或更早之前,远在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前。 可惜,活动受限的佩达尔小姐不知道,岛外是无尽的海,宾客们不是从岛外乘船而来,他们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先生,如果重来一次,犯下罪恶的人是否仍会重蹈覆辙?” 纪楚戎无法回答苏珊的这个问题,她所敬爱的小姐却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无论重来多少次,佩达尔小姐仍坚守着内心的善良。然而她却是这栋别墅里,最先走向死亡的。 滴答,时钟一点一点挪向七。 滴答滴答,屋外雨声渐急。 第40章 绝域孤岛(13) 七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别墅大门敞开,宾客们如约而至。 面目模糊的幽魂们这次有了脸孔,惊异的、精美的、充满戏剧性的脸孔。他们身穿夸张奢华的服饰, 有的刻意模仿穷人腔调, 有的掐细了嗓音伪装成女子, 等夏晴他们大着胆子步入一楼舞池, 死的活的在糜烂灯光下混作一堆,分不出个彼此。 “你不下去吗?”陈策戴着一张纯白, 只在眼部掏空两道细长缝隙的面具,纯白的布笼罩住全身,布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泼了大量红色印迹,苍白中充斥令人嫌弃的恶意,倒很适合他。 纪楚戎摇了摇头。 相比其他人的浓墨重彩, 纪楚戎只是摘掉了他那根黑色的眼带,用一副半脸式的黑色面具取而代之。繁复的深蓝色宫廷装在此时普通到乏味的程度, 比起服装,人们更愿意关注穿衣人俊挺的身材。 有一些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无心搭理,专注地‘看’向舞池中心。 那里, 飘来了淡淡的海腥味。 一曲尽, 欢舞的人们彼此分离。 海腥气飘得更近了,纪楚戎等待的人如期开口。 “这位亲爱的先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分散四处的目光因这过分亲昵的语气聚拢过来,目光中心的其中一人, 戴一张白色面具, 金色玫瑰花纹从面具的眼底一路蔓延至唇角,以金、白为主的华美服装彰显贵族式的禁欲感, 偏偏那张面具的眼睛狭长,眼尾轻抚上挑,人们总错觉,从那眼部的开口后看到无法捉摸的戏谑。 至少有三、四个呼吸那么长,目光中心的另一人,黑面具的蓝衣青年,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走下长长的楼梯,将手放在向他伸出的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心。 白面具后传出闷闷的低笑,面具的主人是怎样快活呀,他的面具也跟着愉悦起来,冰冷的戏谑融化掉,只剩下金色玫瑰耀眼绽放。 还没走下最后一层阶梯,那人却等不急般轻轻一拉,纪楚戎感觉到一股大力,他小小地“咦!?”了一声,被那人抱进怀里转了个圈。 好在白迪知道分寸,在纪楚戎反应过来前已经将他放回地上,恰在此时,新的舞曲奏响。 “喂!你这家伙,低调一点啊。”一上来就那么引人注目,他是有多不将这个别墅放在眼里。 “亲爱的,咱们几个大活人就是不说话不动,也相当引鬼注意了。” 诶……说的也是呢。 纪楚戎又道:“你不是待在海里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你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白迪低下头,凑近纪楚戎耳畔,温声道:“小美人鱼在海里等呀等,等不到心爱的王子,于是她去向女巫求助,换来一双可以上岸的腿,作为代价,如果得不到王子的心,小美人鱼就会化成泡沫。”说完这个人尽皆知的故事,他突然道:“如果你是王子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美人鱼的故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纪楚戎道:“当然是找女巫想办法解除咒语呀。” “……说的有道理呢,倒是你的风格。”白迪又道:“那补充个设定,小美人鱼得到双腿后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先杀死了女巫。” 这个美人鱼也太狠了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回答的方式不能简单点吗?”纪楚戎头有点晕,道:“你讲这个故事想告诉我什么?” “我在锻炼你的反应力呀。”话是如此,白迪还是放过了他,直白道:“你发现了海里的秘密后,就不来看我了,我只好上岸来找你喽。” “不是,抱歉。”还没反应过来,道歉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纪楚戎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晚到今天白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忘记与你交换情报了。” “气死我了。”白迪用力将纪楚戎拉进怀里,右手摁在纪楚戎后背阻断他的退离,道:“你每次都搞不清楚重点。” 女巫很重要吗?情报很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呀,连垃圾都称不上。小美人鱼在乎的是什么?是变成泡沫吗?我在乎的是什么?是这个别墅吗? 白迪委屈巴拉地将下巴依在他肩膀上,脸颊触碰到冰冷的硬物,是白迪面具的侧边。 纪楚戎更懵了,他小心翼翼试探道:“白迪,你生气了?”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这句话落在纪楚戎耳中,不知为何让他心尖儿颤了一下。 “但我好委屈呀。” 委屈极了,腻着纪楚戎黏糊糊地撒娇。 这个时候,纪楚戎实在问不出口‘你在委屈什么’这种话,他思来想去,完全跟不上白迪的思维。 可是这场景莫名的熟悉,这人的语气,动作莫名的熟悉。 舞池的灯光华美至极,时而朦胧,时而耀眼,音乐幽魂,光怪陆离。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一个只留下残缺碎影的美梦。那个影子说着和白迪相似的话,做出相似的举动。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呢? 大脑死机时,身体的本能再度浮现,他顺从这直觉的指引,轻轻地偏头,以交颈的姿势蹭了蹭白迪的脑袋。 “别委屈了,是我不好。”纪楚戎笃定道:“一定是我不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何时埋下过如此荒诞的规则,竟看不得自己的宿敌受委屈。 纪楚戎语气里真切的自责叫白迪心疼坏了。 明明是白迪带着纪楚戎跳舞,甚至纪楚戎无知无觉间跳起了女步,然而他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心甘情愿地受着纪楚戎牵引。 尽情地依靠我吧,我愿意做你指下的提线木偶。 “逗你的,小傻子。”白迪笑起来,言归正传,道:“海里没有什么可探查的地方了,我清理了一些海怪,那些东西都没有神智,但是攻击性极强,呈现出一种莫名的愤怒。即使不争夺食物、地盘,它们也会不断自相残杀。” “既然这样,你以后还是待在岸上吧。如果需要下海,带上我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哪怕话语里的担忧只是因为纪楚戎性格里的公正不允许他将白迪一人置身险境,可白迪依然感受到无可比拟的愉悦。 白面具的唇部忽然贴在了纪楚戎的唇上。 一触即离。 趁纪楚戎开口前,白迪先一步道:“说起来,你的舞跳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他可是清楚的,纪楚戎根本不会跳舞。 “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都会跳这种古典舞。”白迪也是,陈策也是,也太多才多艺了。 “你们?”白迪话尾上挑,怪他过分聪明,三言两语间已摸清来龙去脉。他低声笑着,面具后的白色瞳孔渗出一抹怪异的深色:“亲爱的,谁教你跳舞了?” 二楼,倚着廊柱的陈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九点的钟声驱散了这股寒气。纪楚戎瞥见一个身影,突然道:“白迪,我们靠近那个女仆。” 女仆在九点准时出现,她没有在九点钟叫醒小姐,并非她违背约定,入夜之后,小姐恐怕已经不是活着的状态了。 他们混翩翩起舞的幽魂中,一点一点靠近女仆的位置。 “我再次恳求您去看望她。” 他听到女仆这么说。 戴金红面具的幽魂回答道:“别了,已经这么晚了,会打扰她休息的。” 是凯恩的声音。 凯恩的舞伴笑道:“你去楼上照顾她吧,苏珊,你看你,站在这里多突兀呀。” “仆从不被允许参加这次舞会,除非你戴上面具,打扮成贵族。”舞伴道:“你愿意这样吗?你愿意丢下可怜的佩达尔小姐欢舞?” 女仆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看向凯恩,道:“你呢,你愿意丢下生病的未婚妻,在这里欢舞?” 凯恩轻飘飘回道:“我总不可能代她生病吧。” “是这样吗?”女仆点点头,道:“是这样啊。”她忽然笑了,道:“我明白了。” 这句‘我明白了’,让纪楚戎生出不好的感觉。 “快,我们跟上去!” 就在此时,一排幽魂挡在了他们身前,等纪楚戎绕过幽魂的遮挡,女仆的身影早已消失。 周围的幽魂发了疯般挤向他们,白迪将纪楚戎护在怀里。进退不得,纪楚戎冲二楼喊道:“ 陈策!快找戴金红面具的!那是凯恩!” 视线在一楼来回扫过数遍,各种颜色的面具闪花眼睛,陈策道:“没有戴金红面具的!” ……糟糕。 不再手下留情,纪楚戎强硬地推开面前的幽魂,异能包覆全身,将白迪护在身后,带他强行冲出幽魂的包围,道:“快,去地下室!” · 黑夜降临后,仆从的领域萦绕一股阴森之气。 他们刚穿过长廊,白迪立刻挡在纪楚戎身前。 前方不远,出现一张干枯的脸。 仔细看,那并不是干枯,而是过度的衰老。 管家举着一盏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将手中的灯挂在了墙壁的灯架上。做完这一件事,他转身回房,似乎并不关心突然闯入的人。 这片区域唯一的光,照亮了地门的轮廓。 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没有雨声,也没有雷声,连不远处的舞曲都无影无踪。 昏黄的灯光为地门镀上一层陈旧的色调,腐朽,古怪,门与地板的缝隙间,塞满了秘密漆黑的影子。 纪楚戎想问白迪愿不愿意跟他下去,突然察觉到不知何时他二人的手竟握在了一起。 过多的话语徒然变成不解风情,他牵着宿敌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地门。 第41章 绝域孤岛(14) 地门后一片漆黑, 无尽的黑蔓延至人心恐惧深处,连系统也无法看清黑暗中潜藏着什么。 那盏管家放在壁台上的灯,玻璃壁里的白蜡烛跳动着盈盈火光。 是巧合吗? 纪楚戎将灯取下, 道:“白迪, 你拿着吧。” 他是习惯了漆黑的人, 但白迪或许并不适应地门下的黑暗。 白迪接过挂灯, 随意勾在食指。他又开始说一些让纪楚戎摸不着头脑的话:“其实我还有一项特殊能力呦。” “你是双异能者?!”一个变形已经很棘手了,再加一个未知的能力, 纪楚戎真不知道在退休前能不能逮捕他。 白迪笑道:“我有与你共感的能力,痛你所痛,爱你所爱,与你五感相融。” “……”纪楚戎听明白了,这家伙又在耍他。 简而言之就是他白迪不怕黑。 脚下的台阶不像人工修造的, 阶面凹凸不平,每个台阶的高度也不一致, 台阶上有的地方还生出湿滑的苔体。地下深处偶尔有风喷薄涌出,风吹过来时,空气里纠缠着两股腥味,咸腥与铁锈交织在一起, 形成难以忍受的怪味。 台阶右侧没有扶手, 如果脚下打滑,一个不留心就会摔入无尽深渊。左侧倒是有一堵墙,墙面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 进入地门时,察觉到右侧的空虚, 纪楚戎自觉走在了外侧。现在, 不知何时,他被白迪挤到了内侧。 挂灯在白迪食指间荡来荡去, 投下的光影上下左右乱飞,晃得系统眼花缭乱,而白迪,他似乎并不依靠这点光亮也能很好地适应黑暗,像纪楚戎一样适应,倒真应了那句‘与你五感相融’。 纪楚戎道:“白迪,你走里面,墙壁上好像有东西。” 白迪将挂灯递过去,道:“让那个东西帮你查看,这台阶那么滑,你走外侧我可放心不下。” 这句话将上个世界的旧账又勾了出来,纪楚戎不难想明白白迪是如何发现系统存在的。如果对手是白迪的话,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纪楚戎就暴露了。他们是宿敌,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的感知力能够辅助他绕开障碍物,却不能帮他识别文字画面,白迪很清楚这一点。 以往没有系统时,他出任务必配一副隐形耳麦和电子屏眼镜,由后方人员充当他的眼睛协助任务。 异世界没有UJP,没有与他配合无间的队友。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异世界来者,第一天就掌握了异界语言本身就是个bug。 系统曾经声泪俱下地向他哭诉,白迪是怎么一步一步悄悄针对它,铁了心离间他们。 一点一点挖掘出系统的存在,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这个宿敌还真是可怕。 纪楚戎有很多问题想问白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系统突然尖叫道:‘宿主!指甲!’ 蜡烛照亮的方寸天地驱散黑暗,漆黑暗影潮水般褪去。墙上,温暖的橘色光辉里,一枚鲜嫩小巧的指甲盖缀在青苔上。 “慢着!”白迪先一步拈下那枚指甲,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一脸嫌弃道:“脏,我来。” 从大小和形状看来,这应该是女人的指甲。指甲根部残存一点皮肉,血液色泽看起来还算新鲜。墙面上有些长长的划痕,划痕末尾处开始出现大量血迹,苔藓一部分染成了血色。 还原场景,白迪道:“一个女人被什么东西拖下去了。” 她想抓住什么,反倒留下了自己的指甲。 他们这一方小小的橘黄色天地,被重重黑暗包围。 说起来,这次舞会似乎没有看到塞拉。 “小心一点,我们继续往下走。” 白迪随手将那枚可怜的指甲扔进右侧深渊,侧耳聆听,深渊下面什么都没有。 又走了二十阶,纪楚戎停下脚步。白迪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下。等了片刻,他又继续往下,轻声道:“白迪,你离我近一点。” 白迪求之不得,并且得寸进尺,紧贴在纪楚戎身侧,像是要将他抱入怀里。明知道不可能,白迪还要口花花:“怎么,你害怕吗?怕的话我可以抱着你呦。” 纪楚戎肌肉紧绷,低声道:“下面有脚步声。”离得近一点,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能及时护住他。白迪愿意冒险陪他下来,纪楚戎自然会为他的生命安全着想,即使两人只是合作。 在这种环境下,纪楚戎的感知力比眼睛好用百倍。白迪完全相信他的判断,收敛嬉皮笑脸的姿态,道:“与我们相隔多远?” “大概四十层左右。”纪楚戎细细分辨,突然皱紧眉头,道:“不……不止一个脚步声,至少有两个?不对,三个以上!” 四十层开外,有一群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正和他们一起下楼梯! 他们走,它们也跟着走,他们停下来,它们也跟着停下来。他感受到它们的存在,而它们……说不定正透过黑暗悄悄凝视着他们。 “两人约会变成团体旅游呢。”白迪不高兴道。 纪楚戎真是要给他跪了,他后背汗毛都起来了,白迪还跟他扯这个! 这就好比一群人围在一起讲恐怖故事,气氛正到浓时,忽然有个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迪虽然正经起来,却没有一丝紧张感。纪楚戎不由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吗?”他自己是有恐惧的,只是将这种恐惧强行压制。 “亲爱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白迪笑着,说他那些似真似假的话。 他说着,握住纪楚戎的手,生怕他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夺走了。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从两人交握的掌心蔓延。白迪说的话完全不着边际,他这个人本身充满欺诈性。可是……他的掌心是温暖的,比纪楚戎手中的灯火还要温暖。 试探性地走了十多阶,下面的东西没有靠近,也不肯让他们靠近,永远与他们保持四十层左右的距离。 从地门处算起,他们已经走了七十层阶梯,连地面的影子都没看到。 ‘啊!宿主!脸!脸!墙上有脸!’ 两人一系统,谁敢相信最害怕的竟然是系统。 “脸!?”纪楚戎‘看’向墙面。 一张人脸贴在墙上,脸孔露出惊恐神色,仿佛不是它吓到了人,是人吓到了它。 白迪凑近细看,白手套轻轻抠了抠墙面,道:“是有一张脸,和墙面交融在一起了。我抠了下这张脸,抠下来一点粉末。”白迪小心地嗅了嗅指尖的粉末,恶心道:“尸臭味。”说完,嫌弃地脱掉手套扔进右侧深渊。 右侧的无底深渊在白迪眼中,完全与垃圾场无异,什么都往下扔。 猜到了什么,纪楚戎道:‘系统,你做好心理准备。’ ‘啊!?’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纪楚戎将手中的灯向前伸去,光芒照亮了大片墙壁。 一张张痛苦的,惊惧的脸从黑暗中浮现。所有的脸都呈现出腐烂的白,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方才潜伏在黑暗里,他们悄悄地看,现在有了光,他们明目张胆地看。惊惧的脸孔上,所有眼睛睁大瞪圆,像是一座座囚笼,关押着不得安息满怀怨恨的灵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有高能预警,系统心态也崩了。 白迪还嫌系统崩得不够彻底,他摘下自己的白面具戴在纪楚戎脸上,白色睫毛下怪异的白色眼睛扫过那些脸孔,警告道:“我的,不许看。” 扬起嘴角,白迪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再看,一个个戳瞎你们的眼睛。” 黑色雾气在白迪身后凝成蜘蛛腿的形状,锋利尖端冲向离纪楚戎最近的那张人脸。 “等等!” 白迪这家伙竟然不是口花花,还真打算戳瞎这些眼睛,这也太鲁莽了! 墙面上的脸更惊恐了,黑暗中流出此起彼伏的哭喊。 一阵刺耳摩擦声,黑雾在墙上刺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暗沉的血从划痕中渗出,墙上的脸消失了。 “逃得真快。”黑雾散去,白迪嘲讽道:“人类这种东西,即使彻底腐烂,也改不了欺善怕恶的本性。” ‘这种时候还不忘发表人类学说,宿主,我已经分不清白迪和这些东西哪个更可怕了。’ “白迪,不要轻举妄动!”声音隔在面具后,听起来瓮声瓮气的。纪楚戎道:“我们现在不占地利,阶梯过于狭窄,在这里有任何突发情况对我们都很不利。” 纪楚戎说的话在理,白迪确实冲动了。 “抱歉。亲爱的。”白迪轻声道:“他们勾起了我一些不好的记忆。” 无论过去多久,眼睛都是白迪心里的一根刺。他受不了任何人用他们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纪楚戎,仇恨的余烬在这种目光中死灰复燃。 他记忆里的黑色眼睛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他还清晰地记着被那双黑眼睛注视时的温暖,记得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连他的一根发丝都无比珍重,他却在他眼前失去了眼睛。 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绝不饶恕那些人,也绝不饶恕自己。 他挖掉仇人的眼睛,却不能平息愤怒。他挖掉自己的眼睛,去感受纪楚戎的痛苦,去习惯纪楚戎正身处的黑暗。 可那都没用。 阿戎的眼睛没有了。 黑暗中,白迪轻轻地说道:“你要好好的啊,亲爱的。” 只要你好好的,我忍受愤怒、仇恨才有意义。 “嗯,我们都会好好从这里出去的。”纪楚戎说着,忽然发现台阶到尽头了。 他们径直向下走了一百层台阶后,迎面出现了第一个拐角。 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纪楚戎将白迪挡在背后,沉声道:“拐角有东西!” 第42章 绝域孤岛(15) 烛光一点点攀上墙面, 暗沉的血液蜿蜒而下,人体内潜藏的小河崩出体外,经突出的石块、苔藓分流, 宛若一颗半融化的红珊瑚。 掉在脚下的面具早已看不出丁点儿金色, 只剩下粘稠的红。 凯恩那张称得上好看的脸丑态毕现, 一根直径约两厘米的钉状物穿透他的心脏, 将他钉死在墙上。那怪异的钉子又粗又长,竟是只留一颗圆形钉头裸、露在外。喷射状的血迹, 隐秘的焦糊味,每一根神经遭受的痛苦清楚明白地书写在他扭曲的五官上。 “唔,倒是挺有美感的。”白迪赞许道。戴着手套的左手细细检阅尸体,仿佛那是一个等待鉴定的人体艺术作品。 翻开钉子周围破损的衣物,糊味扑面而来。伤口没有血迹, 因为皮肉都焦黑了。白迪道:“他伤口熟透了,钉子表面很烫。唉, 你说凶手为了折磨凯恩,难道先将钉子加热了?自己拿着不烫手吗?” 他说着,突然注意到圆形的钉头,钉头卡在凯恩胸口, 像一枚可怕的胸章。圆形平头上刻了一个图案, 纪楚戎举着灯靠近,那图案得了光明笼罩,生出一种奇特的威严。 绞刑绳悬挂于戒尺下方,尺身刻有精细的刻度。 白迪眯起眼睛, 喃喃道:“称量灵魂中的罪恶。” 正探看附近, 纪楚戎回过身,道:“什么?” “这个图案。”白迪指了指凯恩烧焦的伤口, 以及早已僵硬却还呈现出痉挛形状的四肢,道:“还有这种死法,让我想到了一本十九世纪的三流小说。” “那本小说里描写了一个裁决女神,她左手持长钉,右手持铁锤,将罪恶之人活活钉死。”白迪说着,一手摁住凯恩的尸体,将那根钉子强行拽出来几厘米,血肉掉在地上,发出黏腻声响。白迪用手套擦干净钉身的血污,道:“你看,钉身上有刻度。罪行越重的人,钉子穿透越深。为了保证罪人清醒地承受刑法,铁锤击打钉子时,钉身释放出雷电,这贯穿全身的雷电不断唤醒罪人的意识。也有一种说法,钉子是惩罚肉身,雷电鞭笞灵魂,连同灵魂一起贯穿,即使死亡也无法助罪人脱罪。” 钉头下的刻度显示,这根钉子至少有六英寸长。通体没入,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哈哈哈哈哈——”白迪肩膀抖动,面具下的容颜苍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头发的白,睫毛的白,眼眸的白,皮肤的白,连双唇都毫无血色,这种白过于浓烈,他仿佛是一个没有血液,没有生命的存在。 圣洁无垢的白中浮现鲜明恶意,白迪眯起眼睛,嗅闻空气中萦绕不去的焦糊与血腥,咧开嘴笑道道:“因为手段过于激烈残忍,后来不少译本将裁决二字翻译成了复仇。肮脏,扭曲,杀戮,愤恨……” 是复仇的滋味。 纪楚戎皱起眉头,不理解白迪兴奋的点,他道:“你看起来很欣赏这种做法。” “……”白迪不笑了,他的食指轻轻敲击钉头上的图案,戒尺与吊绳的刻痕间凝固满了血迹,他道:“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你放心,我还做不到这一步。”或者说,现在已经不再做到这一步了。白迪凝望着纪楚戎,他那纯白的眼眸深处独独倒映这个人的色彩,是他唯一的色彩。 “只要我的救赎陪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做傻事。” 整根钉子彻底拔出,凯恩的尸体失去唯一支撑从墙上滑落。 长钉刻度被血肉掩埋,散发出浓厚的恶臭。两人继续往下,转过这一个拐角,地下室的恐怖拾阶而上,在黑暗中等待着他们。 眼前所见,令人头皮发麻。 ‘宿主……好多人……不,好多尸体呀!’系统想罢工,想返回地面。 白迪神色凝重,黑色雾气融入黑暗中悄悄蔓延,形成屏障挡在两人身前。 断肢残骸铺满了阶梯,碎肉、骨渣到处都是。 每隔二十层阶梯,一具尸体面对墙跪下,说是面对并不准确,他们全都没有头,脖颈断口整齐,似乎是被利器割下。不仅没有头,手掌也光秃秃的,只剩下掌心,五根手指全都不见了。 墙底散落无数断指,墙面上用血写下二十多首情诗。指头断面血肉都磨没了,露出森冷白骨。 ‘宿主,墙上写的是女仆房间搜出来的书信。’ 那些摘抄自名作家的情诗,又用尸体的指头摘抄在了满是血污的墙面。 ‘他们的头哪去了?’系统硬着头皮扫描四周,只找到了断指,可头呢,头在哪? 真不忍心吓它,可是它自己想不开问了,纪楚戎道:‘头你不是才见过吗?’ 经这么一提醒,墙上人脸又浮现眼前,系统不想说话了。 长钉此时派上用场,纪楚戎用钉子将那些尸体拨到墙边,清出一条道路。 这个人数,这种忏悔的姿势,这些尸体,极可能是婚礼上的宾客。 血腥气过于浓厚,纪楚戎加强了感知力,他嗅到的血腥是普通人的十倍以上。又走了一百阶,二十首情诗早就写完了,字体扭曲变形成一个个恨字,面向墙忏悔的尸体一个比一个残缺。 纪楚戎渐渐喘不过气,他不得不用力呼吸,然后吸进更多令人窒息的恶臭。 察觉到纪楚戎的异样,白迪忽然道:“已经下了两百层了,看这个深度,只怕还没走完一半。既然凯恩已经找到,不如先折返回去从长计议。” 他们下来很久了,纪楚戎也有些担心外面的情况。两人反身往回走,回去比往下容易多了,已经走过的路消除掉未知带来的恐惧,比来时节省了至少一半的时间。 不知何时,舞会已经散了,音乐声消失后,别墅一片死寂。 然而死寂中,却又有另一种热闹,餐室那边,有人的说话声。 陈策他们聚集在餐桌周围,罗特里恩老夫人也在,女仆站在门口,她的目光扫过戴回面具的白迪,停在纪楚戎身上,道:“纪先生去哪里了?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随便走动了下。”纪楚戎看向陈策他们,道:“你们在这干什么?” “参加舞会之后的余兴节目。”陈策打了个哈欠,注意到纪楚戎身边的人,道:“哥哥,这不是请你跳舞的人吗?” 舞会上除了他们还有活人吗,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纪楚戎和白迪身上。 纪楚戎不去理会陈策,陈策一说话,白迪就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直觉最好不要在两人之间搭起话头。 闻秋声出声解释道:“我们正要一起玩审判游戏。由苏珊担任控方律师,老夫人作法官,我们扮演受审犯人。我们中的一员受审时,其他人充当陪审团成员,由控方律师宣读犯人的罪责,然后陪审团讨论投票定罪。”她顿了顿,说出游戏中最不能理解的部分:“游戏规则是,得票数最高的人获胜。” 也就是说,在所有人眼中罪孽最深的人获胜。 夏晴冷笑道:“陈策,这游戏规则专门为你设的吧。” 从照片事件后,夏晴的情绪就没有对过。陈策反唇相讥道:“比不得你深藏不露。”他扫视其他人,揶揄道:“没准,大家都深藏不露呢。” “获胜者的奖励是什么?”纪楚戎直白道。 回答他的是女仆。 “一个要求。”女仆道:“无论提出何种要求都可以满足,包括离开这里。” 何等诱人的条件。 用这个做诱饵,难怪连陈策都参与进来。游戏规则处处存在蹊跷,明显对他们不利,却不得不涉险一试。 审判游戏……裁决……长钉。 “有意思,我能加入进来吗?”白迪轻浮的语气再度引人瞩目,面具遮挡住所有窥探,他道:“我很好奇,这位律师小姐会宣读什么罪,又是凭借什么证据定罪。” “没有证据。”女仆冷声道:“我相信,诸位既然敢参与这个游戏,一定有所依仗。既然这样,我所说的一切,诸位都可当作一派胡言。” 说到这里,她笑了,她的脸实在奇怪,眼睛和面皮仿佛无法步调一致,目光中的冷淡使那笑容格外怪异。 “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 按照顺时针顺序,第一位就是夏晴。 女仆走到长桌末端,她的声音穿透整座餐室。 “某年某月某日,一名三十岁的女子被发现于出租屋内自杀身亡。” 连具体的时间都没有,这句话一出,夏晴的手紧紧扣住椅子扶手,她极力镇定,垂下眼眸,仿佛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后经调查得知,这名女子原是某民营公司老板的前妻,婚姻期间丈夫对其不忠,包养了一个年轻小姐。每年花费大量金钱供情人四处旅游、开办影展,尽管如此,男人却无意与发妻离婚。后来,这女子遭人绑架,绑匪对其施行惨无人道的凌辱,直到两天后才被救出魔窟。可是,这名女子的悲惨尚未止步于此,脱离魔窟后,她的大量私密照片、录影在公共网络流出。从那之后,人间对她来说到处都是炼狱。” 她说到这里,在座者又想起了那些纷飞的照片,照片里女人痛苦的、哭泣的脸。意义不明的目光笼罩住夏晴,她藏在桌布下的双手不自然地痉挛。 “最终,男人还是与妻子离了婚。婚姻破裂,名誉尽毁,亲朋好友一一背离,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四处旅游玩乐,用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摄影机拍下一张张受人追捧照片。” “夏晴小姐,您和心爱的男人终于能在一起了,开心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夏晴目光落在桌面上,她眼中迸射出一种扭曲的执着,这种执着使她的回答充满底气,仿佛是最无辜的人,正遭受着最恶劣的栽赃。 “我并不在乎你懂不懂。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女仆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道:“我更在乎的是,陪审团的投票结果。先生们,女士们,请作出你们至高无上的表决。” 第43章 绝域孤岛(16) 没有人举手, 只有不知道还算不算人的罗特里恩老夫人投出一张有罪票。 “真是惨淡呀。”女仆惋惜道:“夏小姐,您可以尽情替自己辩护。” “我没有要说的。”随着苏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夏晴反而如释重负, 那种临刑者的恐惧从她消失, 她仿佛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突然之间‘大彻大悟’, 连声音都恢复了镇定:“我等你们说完。” “沈先生。” 被点中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女仆道:“您选择自白,还是我来替您说?” “说……?”沈光霁的眼球在岩石一般僵硬的面容上转动过来, 喃喃道:“说什么……” “您是一个追求高尚道德的人,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陌生人,只要您瞧见了不公正的欺凌,一定会为他们发声。” 这倒是,沈光霁急起来, 连杀人魔都敢吼。 回忆起沈光霁的英勇表现,陈策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的脸从桌子上抬起,像一个恶劣孩童等待扭曲的睡前故事。 “现在,我再给您一次机会。”女仆那种皮肉分离的笑容再度浮现,她道:“那件事, 您决定好说出口了吗?” “我……”沈光霁仿佛听懂了女仆哑谜一样的话语, 他那双眯缝的眼睛松懈下来,塞满眼眶的泪膜模糊掉眼前真实的世界,混乱光影中出现一扇半开的门扉。被压在地上的男生,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如果没有一丝犹豫就好了。 晚了。 堵住的嘴巴发出微弱呜咽,承受一切的男生突然抬起头, 那一瞬间的对视在他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沈光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一刻他甚至听懂了不成音的呜咽,他在说‘救我’。 这两个字太可怕了,他怕极了,什么都不愿去想,转身逃离。逃离废弃教室、逃离地下一层,从那之后再也不曾踏足这片封印之地。 沈光霁想说些什么,他有一种倾述的冲动,双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我……我……我……” 我怎么了。 我到底怎么了。 “可惜。”女仆叹道:“我对您还是保有着期望的,原来也不过是个伪善的人。” “不是的!”沈光霁双手重重垂在桌面上,吼叫道:“我能做什么!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我去揭发他们也没有用!” “为什么没有?”女仆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她道:“因为主凶是校长的儿子?” “如果影响到读博该怎么办呢?那时候,你有这样想过吧。” 沈光霁拼命摇头,一遍一遍否认。 “这有什么羞于承认的呢。”女仆安慰道:“人在危急关头,首先想到如何保全自己,是动物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呀。”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根本于事无补。” 女仆怜悯道:“您哭了。” 丢掉了学者的矜持,支撑脊梁的信念坍塌,沈光霁深深躬起脊背,泪流满脸。 “伪善者真是可怜。做不出恶人的‘成就’,又没有舍身求善的勇气,平庸乏味,不上不下,这不就是……”女仆慨叹道:“芸芸众生吗。” “接受着所谓的教育,受道德观念熏陶长大,然而受着背景、能力、性格等种种因素的限制,一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不自命清高,倒还算庸碌得诚实。”女仆道:“在关键时刻不愿挺身而出,你凭什么义正言辞地指责别人?你慷慨激昂的演说,你所坚持的道德正义,不过是自我伪装罢了。” “您实在没什么大错,不过是运气不好。这世上伪善的人那么多,有几个会有您这样的遭遇呢,到现在还坚信着自己生性善良,自诩正义。一旦关乎到切身利益,又凶态毕现。”说完,不再理会失声痛哭的沈光霁,女仆道:“这倒是一个有趣的命题,尊敬的陪审团,请问,伪善有罪吗?” 这次有两人投有罪票,除了谁都投的老夫人外,还有陈策。 “别看我呀,我是真不喜欢伪善。”陈策强调道:“我可不是因为他吼过我。” “纪先生。”女仆看向纪楚戎,从游戏开始,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多余动作,即使身处于所谓的‘审判’之中,却又游离在外。女仆道:“您认为伪善有罪吗?” “每个人都有追求善的权利,平庸之中存在无限的可能。”纪楚戎眼前一片漆黑,他听到沈光霁的哭声,那哭声中满溢着痛苦,这痛苦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与受害者比起来,不值一提:“如果真的有心坚持,比起就此放弃,自我堕落,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善是一种真理,它不是一两句话,一个定义可以轻松概括的东西。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有办法达到真善的境界,就像求道者在严寒酷暑、寒冬凛雪中跋涉前行,向善趋近的道路总是充满痛苦,折磨。这些痛苦、折磨,确实大多自于背景、能力、性格等种种因素的限制,然而人性的蜕变,人心的磨砺,不正是一次次冲破限制。 “痛苦吗。”纪楚戎‘看’向泣不成声的沈光霁,道:“因为良心而痛苦?受害者比你痛苦一百倍,一千倍,更甚者,会因为你的退缩丢掉性命。” 哭声如此的悲恸,然而犯下的错误永远不会消失。 初入UJP时,他也天真地以为只要救人就好,只要救人就是正义。但是,残酷的现实是,他没有办法救所有人。他记不得自己救了多少人,但时常想起那些他没能救下的人。 当他抓住一些人的手时,他能感受到来自背后失望的目光。 我拼尽全力了吗?那真的是我的全力吗? 如果我再快一点,如果我的作战计划再完美一点,他们是可以活下来的。 这种罪责,一度压垮了他。 “阿戎,没有人是无罪的,因为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全知全能。但你,要因此止步吗?反正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我绝不会安慰你,那不是你的错。事实上,那就是你的错。是你能力不足的错,是你不够成熟的错。” “但我希望你……” 记忆中,那好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又好像是许多人的声音。 纪楚戎说出他从未曾轻忘的话语。 “铭记这痛苦,负罪前行吧。” “负罪前行吗。”女仆垂下眼眸,她摊开一本硬壳书,洁白的纸张书写着在座所有人的名字。大多数人的名字后都罗列着详细的罪状,只有一个人例外。 纪楚戎的名字下一片空白。 “呵。”女仆喃喃道:“看来你不知道呢……那些你没能救下的人,或许失望,却没有怨恨。” 第44章 绝域孤岛(17) 来自某人的视线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窟窿, 纪楚戎皱起眉头,手肘轻轻碰了白迪一下,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迪轻声道:“在想问题呢。” 这游戏毫无规则, 首先, 纪楚戎根本不相信女仆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是渴望逃离这个世界, 没有人愿意陪她玩荒唐的审判游戏。渴望逃离, 游戏开始的那一刻女仆已拿捏住他们的弱点。不论是谁最终获胜,提出的要求绝对是离开这里。那么, 女仆真的会应允吗? 纪楚戎道:“你说,女仆口中的‘离开’,真的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离开吗。罪孽深重者反而拥有脱身机会,这和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地下室里的凯恩,才是女仆对罪孽者的态度。 “啊?”白迪懵了一秒, 仿佛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渣。 不是在想问题吗,怎么一副状态外的样子。 纪楚戎升起点不好的感觉, 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你怎么这么吸引我呢。”他说着,凑近纪楚戎,顶灯的光辉落在白面具上,金色玫瑰灼灼生辉。 果然。 纪楚戎挪动身子离远一点, 无语道:“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了。”舞会也是,地下室也是,现在还是,白迪万事不上心就算了, 还用语言来迷惑他, 纪楚戎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搞不好会一直困在这里。” “唉……要是可以的话, 和你一直困在这里也不错呢。” 听这语气,这混蛋竟然好像真的认真考虑过。纪楚戎低声道:“你别闹了,这里到底有什么好,那么吸引你!” 白迪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又没抓住重点……吸引我的是这里吗?明明是……” “两位!”餐桌顶端,罗特里恩老夫人沉声道:“公正的法庭上,请你们肃静。” “啧,老东西。”说到重点被打断,白迪懒得给这些人面子了,他枕在纪楚戎肩膀上,软咪咪道:“我看这破游戏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困死了……” “喂!”纪楚戎抬手要去推白迪的脑袋,这家伙求生欲爆炸,双臂环住纪楚戎一只胳膊,讨好地用脑袋狂蹭纪楚戎脖子,面具华丽的翎毛与他细软的白发像小动物一般柔软,噗啦噗啦蹭走了纪楚戎的抗拒。 这家伙……使的是什么奇怪招数呀! 搭在白迪脑袋上的手最终没有用力,尴尬地摩擦了下白迪的头发,灰溜溜收了回去。纪楚戎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他揉着额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唔——”面具后的白色眼睛弯成纯净的月牙,白迪止不住的笑起来,从不知满足为何物,嚣张地霸占纪楚戎整个肩头:“谁让你每次都吃这招呢?” 每次? 心头划过一丝疑惑,纪楚戎还未来得及深问,女仆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李立群。 设计逼死竞争对手,害对方上吊自杀。恶性商业手段层出不穷,家族阴私争斗,李立群手底下远不止一条人命。他和陈策的区别大概是,他从不弄脏自己的手。 房门前那根吊绳带跟他的恐惧已经消散,他重新梳笼头发,衣服熨得齐整。超自然现象对他的冲击,只比背负人命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您认罪吗,先生。” “认。”李立群胳膊支在桌子上,针对他的游戏顷刻变成集团会议,他道:“但是你指责我的时候,是否考虑过我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了饭碗。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势必会做出牺牲。这种罪孽我背负起来又算什么呢,这正是我的社会责任。” 陈策先笑为敬,为优秀的人鼓掌:“社会勤劳卖炭翁,温暖人心企业家。” “谢谢。”李立群微微点头,正经地结果这声赞和。 对家族阴私争斗深有同感,连罗特里恩老夫人都舍不得投他有罪票了。迄今为止,李立群竟是票数最低的人,0票。 李立群本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想说些什么,又突然忍住了。 “闻姑娘。” 被点名的女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那双眼睛胆怯地注视着女仆。 在女仆开口前,枕着纪楚戎肩膀的白迪忽然出声道:“刚开始我就想问了,你手中的那本书是什么?我们的‘罪行’好像都记录在那本书上呢,这些罪行成立的标准什么?” 白迪挂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纪楚戎还以为这家伙真的睡着了,还好,至少还有认真在听。 “这是述罪书。”女仆道:“以怨气为墨,书写憎恨的书。只要有人对你怀有怨恨,这本书就会记录下这份怨恨。” “哦?只要有人恨我,我就有罪吗?万一是有人嫉妒我的优秀呢?”白迪笑了:“说起来,优秀也是一种罪呢。” “那种憎恨不足以记录在述罪书。”女仆道:“只有超过述罪书容忍限度的憎恨,才会记录下来。” “果然是游戏,用一本书来定罪,有过无聊的。”白迪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抬起头,小声对纪楚戎说:“亲爱的,肩膀酸了就推开我呀。” “无碍。”活动活动左肩,纪楚戎根本不把这点小痛小痒放在心上。 “诶,你下次说我前,反思一下你自己嘛,就是因为你纵容,我才放肆。”他给纪楚戎捏肩膀,倒是比听别人的罪状专注多了。 有李立群的浓墨重彩在前铺垫,闻秋声的罪状简直称得上清汤寡水,甚至让人摸不着头脑。 作为才貌双全的年轻歌唱家,闻秋声有不少青少年粉丝,其中有一个未成年狂热粉丝,每天给她寄大胆露骨的表白书信,因为言辞过于低劣,闻秋声深感冒犯,公开做出回应,称再收到类似的书信,将走法律程序。闻秋声公开书信时隐去了这个粉丝的个人信息,谁知,后来这名粉丝竟然离家出走音信全无,至今没有找到下落。 “闻小姐,这个失踪粉丝的亲属,对您的憎恨与日俱增。”女仆道:“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当时没考虑到这种情况。”闻秋声来到这个世界前,这个粉丝的亲属还在对她围追堵截。 “什么鬼,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瞎乱跑还能怪到别人头上?”陈策有点可怜闻秋声了,这里面属她最冤。 “未成年人犯的错,他的监护人才有直接责任。脑子不清楚随便恨人,这也能算?!”连夏晴都忍不住出声道:“只要自己利益受到侵害就会去怨恨别人,你所谓的受害者难道真的是受害者吗!这个世界谁不为自己着想!?为自己争取利益伤害到别人,根本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说白了,没有办法报复回来而心存怨恨,找不出解决办法就自我放弃,这本书完全是站在自私懦弱又无能的人那里!” “反正你也没强迫她自杀,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女仆赞许道:“这就是你如此镇定的原因吗。”她的视线从夏晴移到李立群,再到陈策,了然道:“原来如此,你们秉持自己的规则,遵照自己的道理,所以才如此有底气。” 不认为自己真的有罪,因为根本不接受普世价值观。 闻秋声有三票。 除了罗特里恩老夫人,还有陈策和夏晴的同情票。目前为止,她的票数最高。 接下来,女仆瞥了一眼戴面具的人。 她翻过一页,‘白迪’两字之下,罪状塞满了页面。再翻过一页,满满的都是字。再翻一页,还是字。女仆蹙起眉头,呼啦啦将书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也写满了字,最后一句话还没写完,纸张却不够了。 女仆喃喃道:“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些罪状压迫下,述罪书竟沉重了不少。 白迪笑道:“终于到我了,来,我听你怎么说。” 他无所谓地轻笑着,宛若令人捉摸不透又不敢深究的无底深渊,怨恨只是黑暗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第45章 绝域孤岛(18) “我不知道您从何而来。”女仆的眼睛轻飘飘扫过纪楚戎, 落在白迪身上,道:“也不知您来到这里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但是,我会让您明白, 任何藐视绝对正义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绝对正义?”白迪惊叹道:“不过一只半人半鬼的可怜虫而已, 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纪先生。”女仆转向纪楚戎, 道:“您的眼睛是被人挖下来的吧。” 不提眼睛, 白迪还能当个假笑boy,眼睛二字一出口, 白迪那副没正型的样子顷刻间人间蒸发。 “……应该是的。” 女仆笑了。 白迪的罪恶罄竹难书,几百页的罪行无论宣读哪一条,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可是,有一条却不一样。 “那么, 我劝您还是离这位先生远一些吧。”女仆道:“毕竟,他可是创造了人眼炼狱的魔鬼。”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眼炼狱是什么意思, 女仆接着道:“这位魔鬼先生曾挖去成百上千人的眼睛。他让受害人吃掉自己的眼球,在黑暗与痛苦的温床上将之一一杀害。” “闭嘴。” “闭嘴?您怕我提及哪一件呢?是将受害人的眼睛铺在地上,织成人眼地毯,放任失去眼睛的受害者们四处逃窜, 在黑暗中感受眼球在脚下爆裂的声音?还是挖走受害人的一只眼睛, 让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球在半空中像钟摆一样荡来荡去?还是……” “我让你闭嘴。” 白面具上的花纹不知何时竟鬼魅妖异起来,餐室里的所有的声音都压低了,只听白迪冷声道:“不要一口一个受害者,那些人根本不配作为受害者。” “是吗。那……纪楚戎先生呢。”女仆合上厚厚的述罪书, 她道:“纪先生, 作为失去眼睛的人,您很了解吧, 他将笼罩您的黑暗降临在无数人身上。那么,他所犯下的罪孽理应由深知这种痛苦的您来评断啊。” 有那么一瞬间,白迪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紧接着,汹涌的,难以遏制的狂怒与愤恨裹挟在血液中,被心脏狠狠地泵发出去。 杀了那个女人根本不足以平息憎恨。 可是,当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开口时,所有狂奔的恶意都被斩去了手脚,偃旗息鼓了,只剩下深重的恐惧。 “我没有资格断罪,但我会将他缉拿归案。”后一句话,纪楚戎是‘看’着白迪说的。 在座的,也只有白迪真正听懂了这句话。 只劫财不害命与涉及人命完全是两回事,说纪楚戎完全没有被影响到是不可能的,至少,白迪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疏离感。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哈哈哈……”扭曲的情绪在四肢百骸蔓延,白迪低声道:“我小看你了呢,法官大人。” “这样吧,作为敬意,向‘绝对正义’献上一份礼物。”白色面具从脸上揭下虚虚挡在面前,白迪的一只手伸到了面具后。 ‘噗吱——’ 怪异而又毛骨悚然的声音划过所有人的神经末梢。 什……什么恶心的声音!? 血从面具后留下,淌过微微露出的一点点面颊,从下颌滴落,桌布、白迪的袖口、领口,所有的白都染上了鲜红。 “啊——————————————————!”夏晴撞倒了身后的椅子,下意识退后数步。 白迪的手从面具后退出,手指间夹着一颗新鲜的刚刚离开人体的眼球。 “喏,送给你了。”他随手一扔,眼球拖着一条长长的血印子,骨碌碌滚向女仆。 停住的那一刻,眼球正好正面向上,纯白的奇异瞳与女仆漠然相对。 “嘭!”地一声,纪楚戎拍桌而起。 “你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说以前就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到此时此刻,纪楚戎觉得白迪和他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 这算什么事!? 这混蛋究竟想干什么!? 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你在生气。”白迪道:“我不想你生气,尤其是生我的气。” 血从面具与皮肤的缝隙间漏出,而这白面具下正藏着一个黑洞洞的眼眶。 现在好了,我和他对视时,是深渊在‘深情’互望。 惊雷直奔而下,仿佛炸在灵魂深处的轰鸣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闻秋声下意识看向窗外,顿时手脚冰凉。 “窗……窗外有东西!”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向窗户,不看还好,这一眼望去,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将所有人囚禁。 雷光中,青白鬼影塞满了窗户。 那些看不清脸孔的东西黏在窗户上,密密麻麻堆叠,本就模糊的形状彼此纠缠,就像许多人形饼干烤得半融,边界慢慢凝固在一起。 哪怕是高度近视只看到一团青乎乎光影的沈光霁,也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 李立群瞪向女仆,道:“窗外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今晚舞会的宾客。舞会已经结束,褪下戏装的客人们却流连忘返。” 仿佛在印证女仆的话,巨大的落地窗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每一下都挑战着屋内众人的神经,生怕玻璃在一下秒不堪重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放进来。 “好了,不必理会,我们继续。”女仆猛然转头看向纪楚戎,道:“最后一位,只剩下您了,纪先生。” 夏晴吼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继续!?” “呜————————” 尖利的泣音划破长夜,好似女人绝望的嘶吼,哭泣声中的悲愤和痛苦狠狠抽在鬼影身上,青白鬼魂受此刺激愈发狂乱,它们疯了一般一次又一次撞向窗户。哭泣渐至癫狂,有什么东西正向这边靠近,那东西的体型庞大到不可思议,每一步都引发地动山摇,整个餐室仿佛纸糊得一般剧烈震颤,瓦砾灰尘从开裂的天花板扑簌簌坠落。 一片混乱中纪楚戎捕捉到轻微的断裂声,他喝道:“都退开!!!” 沉重的天花板砸下来,陈策反应迅速就地一滚推至墙角,其他人却还沉浸在窗外的异变中。纪楚戎最先冲向行动不便的闻秋声,直接将呆呆抬头目送天花板奔向自己的小姑娘推出去。 “救……救命!!!” 急着后退的夏晴撞在两眼无神慌不择路的沈光霁背上,两人滚到在一起手脚像打结的绳子,越是拼命去解缠得越紧。 即使异能全开,也无法救下所有人。 但是…… 纪楚戎还是冲了过去。 “可悲呀。”女仆垂手而立,冷眼旁观这场‘闹剧’,道:“你的罪就在于,无法回应所有人的呼唤。” 太慢了。 看着地面上飞速扩大的阴影,女仆猜测着,是哪一个人不得不被放弃,用脑浆和鲜血粉饰地面。 “嘭!” 天花板将整个桌子都砸得四分五裂,崩开的碎石擦过女仆鬓发。她随手拍掉扑在衣服上的灰尘,看向烟尘弥漫之处。然而,当烟尘散尽后,她却不由瞪大了眼睛。 没有预料中的伤亡。 所有人都毫发无损。 “刚……刚刚?”李立群愣愣地四下巡视,遮蔽他视线的烟尘里,黑雾悄悄弥散。 夏晴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等死,忽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退了出去,她下意识看向纪楚戎,却发现纪楚戎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谢谢。”纪楚戎很清楚是谁做到了这一切,他正要冲出去的刹那被黑雾缠住腰不由分说地往回拉,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被从白迪身上分化出来的黑雾给推了出去。 “阿戎,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么,就算你讨厌我。”白迪低落道:“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会帮你的。” 他刚刚失去一只眼睛,似乎正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走路有些摇摇晃晃,他一步一步走向纪楚戎,温声道:“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两个人就可以了啊。” 我会一直一直回应你的呼唤。 这句话现在说出来,他一定是不信的。想到这里,白迪的心简直在滴血,恨不得将血凝成针,把女仆扎得千疮百孔。 “竟然将所有人都救下来了吗?”女仆叹息道:“纪先生,您这样的话,我都没有理由判您有罪了。您应该很清楚吧,得票高的人才有逃离的机会。”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救下下来了。 一只青白苍老的手从天花板下伸出,砸烂的骨肉间却没有血液流出,是早已死去多时的活死人。 塞拉和老夫人都没能逃出。 “你少来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所谓的逃离,未必是我们想要的那种逃离!”夏晴双手环抱胸前,冷哼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你看来,死亡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逃离这里的方式,对不对!” “原来你们很清楚呀。”女仆笑道:“那么,在基于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将闻小姐投出来的你们,又是抱着何种目的呢?” 哑口无言中,闻秋声低下了头。 “是考虑到她那只残缺的脚?还是她不够罪大恶极,无法与你们融为一体?” 李立群出声打断道:“够了,你不必再挑拨离间。我们只是按自己的评判标准行事而已,再说了,以死亡为逃离也不过是一种猜测而已,也许闻小姐真的能成为我们中第一个活着离开的人也说不定呢!?” “那么,闻小姐,你的意思呢?”女仆看向默不作声缩在纪楚戎身后的跛脚女孩,道:“作为得票最高者,你可以向我提出任意一个要求。现在,说出你的要求吧。” 说出你的要求,即使是提出逃离这里也可以。 哪怕是有所迟疑,有所猜忌,有所顾虑的人们,也不由屏息凝神,纷纷看向闻秋声。 第46章 绝域孤岛(19) 鬼影咆哮中, 整栋别墅摇摇欲坠,墙体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是被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墙板压死, 还是死在即将冲进来的鬼魂手里。 在这混乱的时刻, 左右摇摆的理智将所有可能性揉成一股碾压过来, 闻秋声喝道:“如果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请让我们都离开这里!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刹那,屋外那凄厉的嘶吼再度划开众人耳膜。 纠杂着愤恨、痛苦、绝望, 从撕扯开的喉咙里发出的残破悲鸣,竟在闻秋声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女仆稳稳地站在混乱之外,她的眼眸里倒映众人东倒西歪的身影,那副冷漠的处身事外的姿态,竟涌出一丝悲天悯人的意味:“包括离开这里呦。” 离开的诱惑, 心底的熟悉感,耳畔的悲鸣, 闻秋声张开的嘴巴在过度紧张下几乎产生脱臼的错觉,她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啊……啊!!!!!”嘶吼声突然放大。 五根白骨刺穿墙面,裂纹沿着白骨与墙体间的缝隙向四周攀岩,挤在窗户的鬼影仿佛受到无形的指引, 纷纷涌往那处薄弱之地。从剥落的墙块间, 依稀瞥见一座山高的人形骸骨,洞穿墙体的骨爪再度袭来,那面墙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缩在墙角的李立群吼道:“闻秋声你在发什么呆!那东西进来的话我们都得死,赌一把吧!” 赌一把, 也许这真的是离开的契机。 是这样吗。 没了墙面阻隔, 人形骸骨的嘶吼更清晰了。 不会错,那是她熟悉的声音。 是她曾为之哭泣过的绝望。 电光火石之间闻秋声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深思。 裂纹布满了墙体,整面墙被分割成数块,墙外的怪物用那只骨爪一推,积木顷刻间崩塌。 “我要求见到小姐!我要求现在立刻见到小姐!我要见到我所认识的,那位仍保有人性的小姐!” 墙塌了,轰鸣裹挟烟尘滚落。 铺了一地的沉默中,屋外的风雨不请自来。 “你刚才说了什么?”脸上的灰被雨水浸湿,沈光霁愣愣看向前方,目光越过碎石瓦砾堆,落在被雨染成深绿色的树林。他喃喃道:“不见了?!” 可怕的人形骸骨,鬼影,全都消失了,只留下破败漏雨的屋子。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闻秋声跌坐在地,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啊!” “喂,不就是救了我们一命吗,你不用这么高调的提醒我们!”陈策的声音从角落传过来,他的一只腿被压在了天花板下面,裹面粉一般裹了一层灰,黑漆漆的脸上只剩下那双冷残的眼睛能拿来验明正身。他怒道:“你们都瞎吗,来个人帮我抬一下石板啊!” “就是因为不瞎,才不会帮你抬!”夏晴趴在地上冷声道。 “呵,你是吓到站不起来了吗?这幅蛆虫样子还真适合你。” “彼此彼此,你也不过是角落里被钉死的耗子。” “你……你们不要吵了,纪先生不见了!”最后还是闻秋声哭着帮陈策挪开了石板。 她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发现少了个人,准确来说,是少了两个。 “等等,女仆也不见了!?”李立群道:“她什么时候消失的!?” “在闻小姐提出愿望的那一刻。”纪楚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进餐室,道:“准确来说,是闻小姐提出愿望,人形骸骨消失时,女仆忽然冲了出去。” “你没追上?”陈策皱起眉,要说这里速度最快的,也就是纪楚戎了,纪楚戎都没追上,那女仆的速度已经不是正常范畴了。 “不是没追上,是没法追。”待众人稍作休整,纪楚戎带他们穿过通往地下室的地门,只走了两三层阶梯,夏晴就不愿再下去了,越往下,心头的恶寒越是深重,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纪楚戎指向右侧的无底深渊,沉声道:“我追着她到这里,她跳了下去。” “跳下去了!?”李立群等人紧紧贴着墙面,伸长脖子往深渊底下望了一眼,只一眼,就瞧得人头晕目眩。 “从这里跳下去肯定没命啊,那个女仆,她果然也不是人!”李立群咽了口口水,不想深思他到底和女仆接触了多长时间。耳畔忽然响起渗人的笑声,李立群全身汗毛乍起,跳脚道:“什么鬼东西!?” “白迪!”纪楚戎低声责备道。 不要趁着夜黑风高气氛‘好’吓人啊! “唔,抱歉抱歉,我是想问你,不会觉得脖子痒吗?”戴着染血面具的怪人笑嘻嘻道。 “痒?”这么一说,李立群还真觉得脖子有些痒,他的背紧紧贴在墙上,壁虎一样吸附住墙面,恨不得离那无底深渊远远地。此时,注意力从深渊分散开,立刻感觉到脖子痒痒的,好像有什么硬硬的细细的东西在轻轻刮挠脖子。 虫子? 想也没想,李立群伸手抹一把脖子,摁住那作怪的小虫子,然而,看清手指上扫下来的东西时,李立群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疯了般使劲儿甩手,将那东西仍得远远地。还没倒退几步失重感袭来,这才想起身侧是万丈深渊,心脏吓得几乎爆裂。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纪楚戎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拽了回来。 双腿软成面条,李立群真想像闻秋声一样不顾一切地哭嚎一场。 众人看清李立群扔出的东西时,都没心思嘲笑他的胆小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染着血,还粘着肉的指甲。 “她刚才还给你挠痒痒呢,你也太翻脸无情了。”白迪还嫌李立群不够可怜,还想冷嘲热讽,后脑勺忽然挨了一记重锤。 收回拳头,纪楚戎沉声道:“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 这是很严肃的场合,女仆刚从这里跳下去,稍有不慎脚下打个滑我们也得跟着下去了,纪楚戎以前怎么没发现白迪这么能皮,还是说以前大多是两个人待在一起,没发现他这么能折腾人!? 等等,这么说难道我是已经被他折腾得习惯了!? “我只是看大家太紧张了,想帮大家放松一下嘛。”白迪像往常那样贫嘴,纪楚戎却没像往常那样捧他场。 纪楚戎将之前和白迪探查到的关于地下室的情报开诚布公,这地方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众人商议片刻,决定先熬过今晚,等白天再过来一趟。 回去的路上,纪楚戎和白迪走在最后,对身侧的视线忍无可忍,纪楚戎道:“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面具后,白迪脸上没了轻浮的笑意,他沉默片刻,终是先退一步,松口道:“阿戎,有很多事情我没法现在告诉你,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你有很多事情没法现在告诉我?”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感,纪楚戎苦笑道:“巧了,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女仆宣读白迪的罪行时,他有愤怒,可是,与愤怒一起涌现的,是几乎要溺亡他的悲哀。 他的理智在狂怒,可他那无法用理智解释的情感,沉浸在令人窒息的悲哀里,两种极端撕扯着他,他坐在那里,听着白迪的罪,每一条罪都同等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他是罪者,我就是他的帮凶,我与他一同生存,也一同毁灭,这种荒唐的认知占据了纪楚戎的思想。 闻言,白迪的脚步慢了一瞬。 “你其实可以骗我说,述罪书里说的都是假的。” 白迪轻声道:“我不会骗你的,欺诈师也是有原则的呦。” “好。”纪楚戎停下脚步,他面对着白迪,道:“那你告诉我,我所遗忘的记忆,是不是与你有关。” 一次又一次袭上心头的熟悉感想当成错觉都难,明明之前没有与白迪平和地相处过,有些默契却像是深埋在习惯里,这个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熟悉的陌生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纪楚戎的记忆经常出现断片,不论是治疗他的医生还是身边的队友,都说这是创伤后遗症。 “你的眼睛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被人挖走的,那对你来说是一段过于痛苦的记忆,以至于激起了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你忘却了一些痛苦的事情。” 医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放心好了,对于你这样拥有感知力的异能者来说,失去眼睛不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况且,你这是出任务受的伤,组织不会袖手旁观的。要早日康复啊,UJP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处长是这么劝慰他的。 出任务受伤,失去眼睛,也因此丢失了部分的记忆,他想要相信。 可是,不和谐、微妙的失调感就像人造世界里通往现实的裂痕。 “白迪,你回答我。”纪楚戎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他道:“我是不是,忘记了你?” 第47章 绝域孤岛(20) 白面具上残留的血提醒着纪楚戎片刻前这个人看似没来由的癫狂。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如果你真的想瞒住我, 最好的办法是不再与我产生纠葛。”稍一回想,他休养好眼伤后,复出的第一个任务就与白迪有关。再加上白迪高调的行事作风, 即使他没有接下缉拿怪盗的任务, 也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道身影推送到他面前。 白迪肩膀轻轻抖动了下, 似乎在笑, 他抬起胳膊去揽纪楚戎的肩膀,即使被纪楚戎闪开也不介意, 追上几步耳语道:“那对我来说太难了。” 纪楚戎一时口快,道:“哪个太难了?” 瞒住我?还是不再与我产生纠葛? 脱口而出,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他又闭上嘴,思索着怎么换个话题。 “都难。”白迪声音淡了几分, 向来胜券在握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有点儿手足无措之下愤愤而生的委屈:“只要和你搭上边儿, 对我来说都是难题。” “……所以,我们以前有过渊源?”警觉话题扯远了,纪楚戎拉住缰绳,又将问题兜回原点。 “唉。”白迪不愿多谈, 快走几步拉开距离, 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眼看白迪快要追上大部队了,纪楚戎难得心急一回,下意识拽住白迪胳膊,将他拉回自己身边。 这次不把话说清楚, 下次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你既然答应不骗我, 我自然会信你。”纪楚戎道。 他能感觉到面具后仅剩的那只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沉默在他们之间走过好几个来回, 白迪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呦。” “其实……”语调里惯常的怪腔和调笑全都消失了,这大概是纪楚戎迄今为止听过他最正经的腔调。白迪握住纪楚戎的肩膀,正色道:“其实,我是你同甘共苦的糟糠妻。” 纪楚戎:“……” 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变化,白迪自顾自地陷入回忆中:“我们俩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互扶持走过艰难岁月,直到你失去记忆,将我们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是你放心,我苦守寒窑数年,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盼你……嗯!?喂,你去哪!?” 拨开白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纪楚戎面无表情地追上大部队,一点也不想管身后咋咋呼呼的某人。 “亲爱的!你说了你会信的!唉……男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我信你的前提是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 “我怎么可能有个男妻子!?”从第一句话开始明显就不对了啊。 追上来的怪盗抓住纪楚戎一只手,将那只手摁在自己胸口,笑眯眯道:“你不喜欢男的,我也可以幻化成女人呀,只要你想,只要我愿意,这都不是问题。你是直的弯的都无所谓,反正我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性取向我随你,我还可以给你生……” 纪楚戎突然一掌按在白迪的面具上,迫使那张不知什么材质的面具紧紧压住白迪的嘴巴。 “停下!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纪楚戎侧耳倾听,那是一种重物拖动的声音,伴随女性‘嘶哈——嘶哈——’的怪异喘息。外面仍是黑夜,浓重的黑遮蔽掉异物的气息,连系统也无法分辨出那爬行之物的形貌。 近了,越来越近。 那东西毫不犹豫,直奔他们而来。 “躲起来。” 等其他人也明显听到这可怕声音时,纪楚戎已然感受到森冷的寒意蜿蜒爬上脊背。充盈着恶腐气味的地下室陷入死一般的无声,面对这未知的可怖之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泄露出一丝一毫的人气儿。 无声的黑暗中,响起女人古怪而充斥恶意的笑。 ‘咔哒’ 刻意放大感知力,纪楚戎首当其冲被那笑声中血淋淋的恶意浇了个透心凉。然而,他的耳朵同时听到了夹杂在笑声中,那一丝丝轻微的,不易察觉的杂音。 “不好,它要关门!” 速度瞬间强化,两三个呼吸间纪楚戎已经冲到地门后,与此同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系统终于窥见了那东西的面貌。 那是早已失去面貌的死物,头颅看起来像是女性,脸部却被砸得一团乱,感染的伤口和未清理的腐肉模糊掉本来的五官,就像是一块被耕烂的田地。然而,这腐烂可怖的面容上,却镶嵌着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如同尸山血海间一泓倒映着幽幽月光的水。 恶臭扑面而来,纪楚戎强化过的五感遭受剧烈冲击,即使看不见那东西,光是味道已足够让纪楚戎泛起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但此刻他只能全力冲向那恶臭之源。 可击穿合金板的拳头落在闭合的地门上,竟未能撼动薄薄的地门分毫。 恶臭远去了,看来是有把握他们打不开这扇门。 ‘宿主,我扫描过了,这扇门的组成物质没有异常,就是普通的铁木门。’ 纪楚戎又试了各种方法,头顶上的门仍是纹丝不动。 “看来那个女仆是故意引我们到地下室。”纪楚戎皱起眉头,懊恼自己的冒失。 “不呦。”白迪第二个赶过来,他不去看那扇诡异的门,第一件事是牵起纪楚戎的右手凑近眼前打量,啧嘴道:“你看看,你看看,都破皮了,也太不小心了。” “白迪,你知道些什么?”没去注意白迪的小动作,纪楚戎凝神思索间忽感右手手背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舔过,先是潮湿的温热,在接触到空气后,温热迅速冷却成湿凉。和之前的恶臭一样,这一感觉同样被放大了百十倍,纪楚戎猝不及防地战栗了一瞬。 “你!”他反应过来这是种什么感觉,下意识强力地抽回右手。右手背被门蹭破皮的地方,血迹和脏污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点还未完全蒸发的湿意。 握在掌心的手被主人抽离,白迪仅剩下的那只白眼睛浮现委屈。此时,却听纪楚戎微带气恼道:“这门上的脏东西能沾嘴吗?!快呸出来!” 白迪楞了一下,眼中委屈转换成无声的笑意。嫩红舌尖表面雾化,重新凝回实态后,舌尖只剩下来自于纪楚戎手背伤口处的血,那脏血中的污染物被黑雾净化干净,血液色泽纯粹迷人。白迪悄咪咪将那点血咽回肚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又乖乖照着纪楚戎说的,“呸!”“呸!”了两声。 在纪楚戎看来,这样根本没什么作用,也就是心里安慰罢了。他叹了口气,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至少现在两人是合作关系,纪楚戎不希望最得力的队友出什么纰漏。 “嗯~嗯!” ……怎么突然又装起小孩子语气了,纪楚戎好笑地想到。本来紧张地情况这么一打岔,那股紧张感顿时消退不少。他转回正题,道:“你刚才的意思,不认为女仆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白迪没立刻开口,他等其他人终于气喘吁吁跑上来,才道:“我刚才看到了门外那东西的长相,它姑且算个女性,有一双蓝眼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这栋别墅里,有蓝色眼睛的可不多呢。” “……小、小姐?”闻秋声嗫喏着开口,她垂下眼眸,说出压在自己心中的困惑:“其实,之前攻击我们的那具巨型骷髅,它的声音也和小姐一样。” “唔,可是门外那东西显然不是巨型骷髅呀。”白迪食指轻扣面具下颌,忽然兴高采烈道:“你们说,小姐会不会是这里所有鬼怪的本体呀!” 寒意穿刺过所有人的脊背,夏晴颤声道:“什……什么意思?她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 白迪道:“你想呀,这里所有鬼怪都与小姐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换句话说,小姐是类似源头一般的存在。” 在巨型骷髅出现之前,别墅里的鬼怪有明显的的阵营之分,女仆与凯恩家的人隐隐势不两立,而小姐则处于对立双方的中央。但是,先入为主的思想总会隐藏其他的可能性。就像他们一直主观认为小姐是善良守序的一方,后续判断不免都以次为前提。 如果,这里的鬼怪根本没有阵营之分,所有怪物都是小姐的意念所化,象征夫家的鬼魂,象征自己的骷髅,还有那个埋尸荒野的菜农小伙,甚至海域里的诸多海怪。 按照这种思路,有一个存在便彻底凸显出来。 纪楚戎道:“如果这荒诞的一切,所有的鬼怪都是小姐的意念。那么,为什么女仆仍是人类呢?或者说,为什么女仆白天黑夜都毫无变化,仍保有人类的形态。” 上面的门暂时打不开,下面的深渊深不见底。白迪指了指漆黑深处,笑道:“如果我说,想搞清楚这个只能走到底,你们相信吗?” 夏晴迟疑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看到了。”白迪转过脸,他的面具不知何时拿了下来,苍白的面容,半边脸满是干涸的血迹,血的源头,是一只空洞洞的眼窝。他笑道:“凭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尝试翻身,前几天略修了一下第一个世界的漏洞……_(:з」∠)_ 今天起隔日更,失眠的夜晚不再摸手机改码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四公子 20瓶;阿卿w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绝域孤岛(21) 对于充满差异性的个体, 人类总是本能地保持距离。要不是看在纪楚戎的面子上,别说相信了,根本不可能接纳白迪加入队伍。 白迪倒是满意于其他人识相的迟疑, 他摊开双手, 道:”从地门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口气走到底说不定还能有其他发现。” “我……我走不了了。”李立群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苦笑, 他望一眼深不见底的阶梯,惨淡道:“下来的时候崴了脚, 我自己恐怕没办法走那么长的路。”他嘴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直勾勾盯住纪楚戎,加重了‘我自己’三个字的语气。 本就已经不牢靠的团队气氛更加怪异,陈策凉凉道:“大老板,您一把年纪了还学不会自己给自己买单吗。” “又不是我自己想崴脚的!” 都是那个白面具怪人吓他, 他怎么会踩漏台阶崴到脚。 该接收的人接收不到信号,不该接收的人倒是格外机灵。白迪偏过头, 伪装过后显出黑色的瞳孔与黑洞洞的眼窝齐齐看向李立群,偏头道:“你是在怪我喽?” 李立群敢怒不敢言。 一贯出来制止争端的纪楚戎不知在想什么,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隐有扩大之势的争端。反而是夏晴跳出来和稀泥,道:“我看不如这样吧, 咱们暂分两路。我的体力也不太撑得住, 之前骷髅袭击别墅时受了些伤,这会儿血还没止住,跟你们下去恐怕会拖后腿,不如留下来照顾李先生。” 她笑盈盈道:“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跟着拖大家的后退, 也相信纪大哥不会抛弃我们的, 对吧?” “你们纪大哥会不会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会的。”白迪凉飕飕道。 夏晴倒是比李立群胆子大, 大概吃准了白迪忌惮纪楚戎这点,反唇相讥:“你会不会关我什么事,又关纪大哥什么事。难道纪大哥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为什么不会?”白迪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理所当然道:“我家阿戎可是妻管严啊。” 夏晴:“……”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个人嘴里能蹦出什么屁话。 “那你们的想法呢?“纪楚戎道。 闻秋声举起手,轻声道:“我想和你们一起往下走,我的脚虽然不方便,但体力跟得上,一直也有坚持锻炼,绝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保证!” 闻言,陈策也不再保持沉默,道:“等在这里多无聊呀,我还没杀过鬼呢,当然要你们一起下去啦。”生怕自己不够招白迪的嫌,粘腻腻地补充道:“哎呀,两位哥哥可要保护好我啊。” 不等白迪出声,纪楚戎转向缩在角落的影子,道:“你呢,沈光霁。你要和我们走下去吗?” “喂,问你话呢!” 阴影里的人半天不出声,夏晴走过去推了他一把。 “啊!?” 沈光霁抬起头,脸上一片空白,仿佛根本不知道众人刚才在讨论什么。夏晴眯起眼睛不耐烦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边,道:“我看你也不是个帮得上忙的样子,干脆和我们一起留在原地,怎么样?”沈光霁的脑子被骷髅啃了一般,半天憋出一句:“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捂住脑袋缩跪在地,痛苦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一秒也不想,我想出去!我想出去!” “谁不想呢?”这般崩溃的模样也许正是众人竭力压制的一面,夏晴缓和下脸色,竟是少见的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半蹲身子抱住沈光霁轻轻拍抚,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可是我们要忍耐啊,要有耐心,软弱只会毁了你自己……” “软弱只会毁了你自己……”白迪将这句话在舌尖玩味一转,笑道:“夏小姐可真会说话。” 不管白迪的称赞是真是假,沈光霁确实奇异地被安抚下来。尽管如此,他仍是无力做出自己的选择,最终在夏晴的调解下默认留下。 · 回旋阶梯蜿蜒而下,随着一行人一步步深入黑暗之中,阶梯上堆积的尸骸越来越多,每走一步都不可避免地踩到残值碎肉,脚底恶心的绵软之感差点让闻秋声哭出来,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硬生生将眼泪锁在眼眶里。 无声的环境下,人就会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 ‘墙壁上不会突然伸出手吧!’ ‘那……那个拐角好暗,会不会突然蹿出鬼来!?’ ‘不行,闻秋声,你要发挥点作用!对,我的听力比常人灵活,我来帮大家警戒声音吧。唔……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等等!会不会出现影视剧里那种恐怖桥段,不易察觉地多出脚步声!’ 这么一想,闻秋声几乎是吓得一哆嗦,眼看积蓄的眼泪快要抖出来了,陈策突然开口道:“我说,将那群人留在那里没问题吗。”他凑近纪楚戎,轻声道:“哥哥,你没发现那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吗?” 还没来得及拉近距离,一只冰冷的手落在他肩膀上,掌下力道毫不留情,以几乎要握碎他肩膀的力度将他稳稳推离纪楚戎身边。 “小朋友,哥哥我都只剩下一只眼睛了,你还要污我的眼,于心何忍呀。”白迪原本走在最前面探路,此时硬挤到纪楚戎身边,本就不宽的阶梯在他脚下更显陡峭。万丈深渊却不能令他生出本分畏惧,临渊而行如履平地,还有闲心和他陈策斗嘴:”至于你的问题,没脑子的草履虫都知道答案。” “啊!?”正苦苦思索的闻秋声下意识惊呼出声,泪眼汪汪望向两人。 纪楚戎,白迪,陈策:“……”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不管是白迪还是陈策,只要搭理他们一句,立刻打蛇随棍上,一个比一个难缠。但小姑娘却不,纪楚戎将走在他外侧的白迪重新拉到前面,向闻秋声的方向微微偏了偏脑袋,温声道:“思考问题的角度和侧重点不同,便会有不同的见解。” 强行降级草履虫之下的小姑娘终于找回点高等智慧动物的自尊。 “你还记得审判游戏的票数吗?” 闻秋声点点头,思绪被纪楚戎牵引,不知不觉将那些恐怖的幻想抛之脑后。 “啊!”一找对思路,闻秋声立刻便反应过来,道:“他们三个的票数最低!” 由女仆发起的审判游戏中,闻秋声自己得票最高,其次是两票的沈光霁,夏晴得了一票,崴到脚的李立群一票也有没。在轮到白迪时巨型骷髅袭击了别墅,审判游戏进行到一半被中断,针对白迪、纪楚戎、陈策的投票自然没有进行。 “等等,我才是审判游戏的胜利者呀。”并且,她已经许下了愿望。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愿望算不算实现了。“闻秋声回忆起那时的细节,语气愈发不确定起来:“我之前和你们说起过,那个巨型骷髅的声音和小姐很像。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灵光一闪就许下了想要立刻见到小姐这样的愿望。”关于这一段,虽然当时处于混乱惊恐中,闻秋声却记得格外清楚,她道:“我想要见到那位仍保有人性的小姐。然后……” “巨型骷髅消失了。“陈策眯起眼睛。 假设巨型骷髅也是小姐意念所化魔物,那么为何它会在闻秋声许下愿望后突然消失就解释得通了。 纪楚戎轻笑道:“了不起的愿望。帮了大忙呀,闻小姐。”见闻秋声还迷糊着,纪楚戎解释道:“在介绍游戏规则时,女仆只说了获胜者的奖励。” 罪孽最深的人获胜,这与钉死凯恩的那枚象征对恶人严厉惩罚的长钉完全相悖。 充满陷阱与恶意的审判游戏中,哪怕是胜者,一个不慎许下错误的愿望也会将所有人推向深渊。比如,若巨型骷髅确实是小姐的一部分或者就是小姐本人,闻秋声的愿望里少掉‘人性’两个字,那具骷髅极有可能立刻闪现杀死她。胜者的愿望尚且充满陷阱,那么这场游戏里没有获胜的人呢。 闻秋声道:“我有些不舒服,那场审判游戏不论是规则还是玩家行为,都过于扭曲。” 并非要决出善恶公正,相反,仿佛将善与恶全部否决,揉捏在一起置于指间玩弄。是戏谑,是嘲弄,不断挖掘着人性最恶劣的部分。 难得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白迪突然出声道:“你许下的愿望里,为什么是强调保有人性呢?” 脚下尸骸铺就的血路仿佛没有尽头,不知是梦境还是幻境里听到的歌声浮现于闻秋声脑海,起初歌唱世上一切美好善良之物,后来歌声一日比一日凄厉,只剩下恒久的恨意,伴随孤岛外永不平息的浪潮,深海中回荡不觉的怪物咆哮,成为这个诡谲世界最长久的声音。 “因为恨也是人类感情呀。”即使不知晓关于小姐的一切,不知她的恨究竟因何而起,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闻秋声从她泣血般的歌声里感受到的痛苦甚至盖过了恐惧,以至于清醒过来时忍不住泪流满脸。闻秋声轻声道:“我不知道怪物是否会有人的感情,是否会痛苦,会憎恨,但人却是会的。也正因为我是人,所以才能感受到曾经身为人的她的痛苦和憎恨。” “恨本身也是人类的情感……”白迪品尝美味的红酒一般,将这句话低而缓慢地滑过舌尖。从某种角度来说,闻秋声那不知道什么思路的脑子,说不定许下了令怪物变回人类的愿望。那个爬也要爬过来把他们关在地下室的东西,倒是比巨型骷髅像个人。 恨也是人类的情感。 会痛苦,会憎恨,因为仍具有人性。 “哈哈……哈哈哈……” 冷不防爆发的桀桀怪笑吓了闻秋声一跳。黑而血腥,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回荡着白迪止不住的狂笑,陈策炸毛道:“喂!你别再笑了!鬼怪都要被你笑出来了!” 仅剩的那只眼睛弯成残酷的月牙,白迪双手摁住额头,指甲因过度用力泛出惨白,他是在过度用力地笑,怎么也止不住,以至于脸部五官扭曲成无法定义的表情。 直到……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折磨脸部的手稳稳地坚定地移开。 “不好笑,白迪。”纪楚戎以陈述事实地语气说道。 刺耳的笑声转为低沉,却仍是止不住地从唇间溢出,白迪笑道:“怎么不好笑呀?自欺欺人的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吗?” “恨也好,爱也好,都是人的情感没错。但是……”纪楚戎停顿了片刻,介于他自己没比白迪多吃几年饭,根本没有资格一本正经地发表大道理,纪楚戎放软了语气,只是提出自己一贯的行事方式以供参考:“想要如何活着,以何种方式活着,是由自己的意志所决定。” 熟悉又令人怀念的行事方式。白迪终于不笑了,眼中的癫狂之意潮水般退去,眸光中情绪瞬息万变,仿佛无数记忆碎片折射出的光影。纪楚戎掌心的温度顺着他的手腕蔓延自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间,白迪有一种身体从冰冻的湖底被凿了出来的错觉。 一块记忆的碎片落入眼底。 将自己雾气弥漫的‘身体’裹进脏兮兮的被单里,小少年道:“都说了,我才不是人类,我是个怪物,你看!”为了增加说服力,少年驱使一部分黑雾溢出被单,哼哼道:“人类才做不到呢!” “真厉害。”面前的黑眸少年夸人时也是淡淡的语气,以至于被褒奖的人完全得不到多少满足感。他扯了扯小少年的被单,将那部分黑雾重新裹回去,又将一块撕得坑坑洼洼,但是看起来十分干净,隐隐散发出麦香的面包推到小少年面前,道:“不过,怪物也得吃饭吧,像人一样。快吃吧,放冷了会发硬的。” 那倒是说的有道理。小少年犹豫片刻,终是用雾状的‘手’拿起面包,先是矜持地小口吞食,不知不觉间演变成大快朵颐。 他吃得愉快而放松,甚至连戒心都一口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大概因为,注视自己的目光。那双黑色眼睛,太过于包容,太过于温暖了。 怪物也好,人也好,其实在这个人的眼睛里都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是,白迪而已。 “阿戎呀~!” 一听这一波三折的语气,纪楚戎下意识松开手,快走两步拉开距离。 可惜,这点距离对白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说,我怎么这么愿意听你的话呢!啊!难不成,原来我才是妻管严不成!”白迪蛇一般花式纠缠纪楚戎,也不怕把自己扭下深渊。 不想和他在危险边缘起舞,纪楚戎八风不动,‘目视’前方,任白迪怎么缠都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清心寡欲,整个人比之前更沉默了。 等自己扭累了,白迪终于肯歇下来好好走路,却又忍不住继续骚扰纪楚戎,没话找话道:“你想什么呢,亲爱的。” “我在想。”纪楚戎反思了下自己刚才的行为,肯定道:”人的烦恼大概来自于两种。“他‘看’了眼白迪,道:”一种是自己想的。“沉默片刻,又喃喃道:”一种是自己找的。” “恩恩?什么?后面的没听清。” “……没什么。” 你没听清才好。 第49章 绝域孤岛(22) 纯粹粘稠的黑暗将时间一并吞噬, 让人不由联想起在第一束光出现前,世界本就属于黑暗。这么一想,‘长夜终将过去, 黎明定会到来’这种说法仿佛失去了效力的破旧魔法, 因为黎明也终将过去, 贪恋光明者会因此而痛苦, 畏惧黑暗的人也会因此而绝望,只剩下笃信自己的人还在光影的轮替间砥砺前行。 饥饿与寒冷是黑暗忠诚的仆人, 闻秋声能忍住寒冷,却无法制止肚子委屈的悲鸣。 “咕——” 双手捂住肚子,那绵长的声调顽强地从指缝里钻出来,闻秋声耳尖迅速蹿红,尽管其他人很体贴地没有看过来, 她还是开口,试图说点什么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我们下来有多久了?这阶梯也太长了吧。” 刚开始还嫌弃墙壁上恶心的污泽, 随着阶梯越来越窄,为了远离深渊他们不得不一点一点放弃底线,身体素质最差的闻秋声干脆自暴自弃,也不管墙壁上会不会突然冒出手臂之类的东西了, 像壁虎一般贴墙而行。这期间不知道蹭到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衣服多处濡湿,连头发丝都被可疑液体黏成一缕一缕。 “闻小姐,如果用走的,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底。” 也只有纪楚戎的声音, 令她在诸多不适中稍感慰藉。至于怪人白迪, 从他说出“小姑娘,你很有前途, 要不要跟我一起研究人类学”这句话开始,闻秋声就不敢贸然对他多说一句话。 “那我们现在?” “散步。” “等待。” 自发自动忽略掉白迪的回答,闻秋声道:“等待等什么呢?”她还有好多问题不明白,并且有一种群除我佬的直觉,虽然这几乎是事实了。她又道:“而且,放任那三个人不管真的没事吗?”现在看来,那三个人选择留下完全是早有预谋,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暂时跳过闻秋声前一个问题,纪楚戎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对于那三个人,纪楚戎并非全无防备。别看系统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插科打诨,其实从刚进入这诡奇世界时,系统就尽职尽责地将每个人的可疑之处记录下来及时反馈给他。 为了让闻秋声心里踏实一点,也为了这段路程不那么恐怖,纪楚戎道:“闻小姐,也许你没有察觉到,其实在我们一行人中,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个。“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咦!?”我难道不是个战五渣吗,闻秋声道:“你是在安慰我吗,一定是在安慰我吧。” “唔,倒是也有那么点意思。”推了推突然贴过来的白迪,示意他不要闹,纪楚戎道:“我说的厉害不是身体素质方面,是心理素质,恐惧是人之常情,我们都会恐惧,但你克服恐惧的速度远超常人。” 初见时,纪楚戎也以为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身子骨偏弱,遇事有几分韧性而已。进入别墅后,她先是昏迷不醒,然而一旦醒来就提供了关于小姐的重要线索,危急关头也是她的愿望帮众人逃过一难,这一切都与某件事有关联。 “是……吗?“仔细回想,闻秋声有点领会到纪楚戎的意思了。确实,她的表现较纪楚戎、陈策、白迪他们来说差之甚远,但是放在普通人中又着实有几分不同。她和夏晴、李立群、沈光霁三人一样都会恐惧、害怕、绝望,但是在挣脱恐惧时,如果说其他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那么她就是一直在向着有光的方向奔跑。 她怕的是自己无法坚持下去,而不是永远葬身于此。 那么,那道光来自于哪里呢? “歌声。”闻秋声骤然道:“是歌声。” 恐惧很大程度来自于未知,相比于其他人来说,闻秋声最独特之处恰在于知道的比别人多了一点。而这一点,正是小姐馈赠于她的魔盒。 “没错。你听到的,小姐的声音给予了你线索,线索是思考的引证,而思考恰是理智的一种表现。”纪楚戎话题一转,道:“你没有发现,夏晴他们自审判游戏之后‘理智’了很多吗?不仅‘理智’,在行动上的目的性忽然统一起来。”尤其系统汇报过,三个人并没有私底下的接触。 “是否可以推测,他们是凝聚在了某个意志之下。” 本来放松稍许的闻秋声背后蓦地渗出一层冷汗。是呀,为什么只有她听到了歌声,小姐既然可以让她听到,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她双手环臂,掌心来回搓动试图抹平冒起的鸡皮疙瘩,喃喃自语道:“这太可怕了……”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实存在之物,在她耳边嘲讽低笑。无法推测他们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越是深入地思考,越是陷入无休止的猜忌与恐慌。 这时,仍是纪楚戎平稳的声音拉了她一把。 “不必恐慌,我们这一行人中,小姐对你的恶意也许是最少的。” 真是奇妙,她对自己曾笃信的一切产生了怀疑,却愿意去相信纪楚戎。也许正是因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纵是害怕听到答案,也情不自禁去试探,渴望他也相信自己。在独自煎熬了不知多久后,闻秋声道:“那……纪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欺骗你的可能呀。” “想过。” 心中的那一丝期许迅速枯敗。 “但是……”纪楚戎话锋一转,道:“只怀疑而不去相信,不就永远在原地徘徊吗。” 言下之意让闻秋声瞬间满血复活,要不是怕被白迪推下深渊,闻秋声真相冲过去抱抱纪楚戎。 然而纪楚戎下一句话立刻打散了闻秋声的喜悦。 “你说对吗,老夫人。” 拐角处的平台,并不高大甚至显出佝偻老态的身躯显出模糊轮廓。她站在那处,身披黑暗,不说话时便连呼吸声也没有,让人怀疑之所以还能站立是因为背后有东西撑着。别说闻秋声,连自诩警戒心还不错的陈策都微微一惊。 白迪和纪楚戎‘看’得更清晰一点,老夫人背后的墙面上,溅射状的血迹散发阵阵铁锈,那是不久前一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留下的。 “我曾经相信过很多人。”罗特里恩老夫人开口,她的声音仍具初见时的威严,却又在此时带上数倍于年纪的沧桑,她道:“你们不是第一批进来的人,也不是唯一走到这一步的人。然而迄今为止,仍无人能逃脱这无休止的轮回。这因生而起,以死为终,唯有怨恨、猜忌、背离、憎恨、恐惧永存的轮回。” “你在这里……那小姐?!”灵光一闪间,闻秋声忽然又想到了一个细节,审判游戏里,罗特里恩老夫人给每个人都投了有罪票。 走到这一步,多少都窥见了些真相,老夫人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这岛上一切鬼怪都是因那女人而诞生,包括我,我的儿子,以及塞拉。但是,那女人能一遍一遍杀死我们,却无法控制我们。所以,才有现在的会面。” 因为某人从刚才开始一直和别人说话理都不理自己,而且在他赌气不理他的时候竟然没有立刻察觉过来哄他,白迪的心情着实不好,他打断老夫人的话,直白道:“想要谈合作至少拿出一点诚意来,抖出一堆废话打发谁呢。” “我以为诚意是来自于合作的双方。” “呵。我们不是唯一走到这里的人,却是你唯一能够合作的人,你经历多少次轮回了?有的选吗?” 如果还是生为人时的老夫人,一定早就暴跳如雷恨不得着人将这个不知礼数的人痛打一顿。然而,他说的确实又是实话,叫人不论怎么反驳都落了下乘。老夫人转动僵硬的眼珠,视线扫过闻秋声和陈策,他们不知道,她确实心里清楚的。 白迪和纪楚戎的出现是定数中的变数。于她而言,于整个罗特里恩家族而言,这是唯一的希望。她曾经为了光荣的活着,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和尊贵坏事做尽,没想到现在却为了得到死之安宁低声下气。 罢了。 “终结轮回的方法就藏在深渊之底。” “深渊之底!?那……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底?” 老夫人冷硬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怪笑,闻秋声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啥问题,纪楚戎之前好像说过…… “走?”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用走的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你不会让我们跳下去吧?!”说起来,之前女仆不是跳下去了吗难道真的能跳!?还是说女仆有什么特殊的办法。 “那么简单的话,之前的人都是蠢死的吗。”哪怕身受轮回之苦,老夫人毒舌的品质也不会腐朽。她有点不甘不愿地道:“如果说这个世界都是那女人的衍生物,深渊之底就是这世界的发源。”老夫人笑容古怪起来,她道:“每轮回一次,这里的台阶就会增多一层。而越接近源头,就离那个女人的精神越近。你们明白吗。” 想要终结,就只能自投罗网。 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不仅下无尽头,现在即使抬头向上看,也已经看不到尽头了。若老夫人所说为真,那他们脚下的阶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用命堆积起来的。那个将他们关在这里的怪物,是否正等着他们一跃而下落入口中。 不是每个人都有向死而生的勇气,也许还有很多人宁愿在纠结饥饿中死去也无法完成那一跃,不敢探寻深渊之底有什么。 仿佛看透闻秋声的想法,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癫狂:“这就是那个女人,愚弄这世界的一切,她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死去,她绝不允许别人享受那种解脱!” 她看过太多了。 轻信于她那善良伪装的人,受其蛊惑自相残杀的人,被自己的良知害死的人,残害他人以为能走到最后,最后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生活数十年,被恐惧活活折磨死的人。 别说他们了,连她这个鬼怪都已经受够了。 如果说有谁从没对这个诡异世界感到恐惧,那就只可能是白迪了。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白睫毛上沾了点泪珠,不说话的时候宛若纤尘不染的纯圣之人,然而一开口就害得别人没办法当圣人。 “站在儿子的鲜血前唠叨真的好吗?你儿子舍命引我们下来,费尽心思留下线索,可不是为了给你创造发牢骚的机会。”拔下长钉检查伤口时,白迪发现凯恩的心口位置刻有两个缩写,其中一个是罗特里恩的首字母。出了地下室他和纪楚戎才敢肯定,另一个应该是审判的缩写。审判游戏里,唯一参与的罗特里恩就是老夫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语气忽而转冷:“我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 戏谑掩盖下真实的恶意攀爬着腿肚,在一种新而粘稠,更难以抗拒的恐惧面前,他们竟短暂忘却了小姐带来的的恐惧。 又是一脚踩在别人的痛处。如果老夫人还有什么死穴,那就是和她一并陷入轮回的儿子。 “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和那女人还真是像啊。“满怀恶意、傲慢又冷血,似乎总是热衷于逼出他人的负面情绪。然而心悸于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抱怨这么一句后老夫人终于动了,她步履缓慢而坚定地登上阶梯,走到纪楚戎面前,从紧贴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拿上吧。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某黑魂梗:跳下去吧,不会死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朝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琛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绝域孤岛(23) “我们一人带一个?”纪楚戎询问道。 选择困难症十级觉醒, 左右都看不顺眼这叫他怎么选。一个是不安分的小贱人,另一个是频频热纪楚戎青眼的小蹄子。 既然白迪临走了不老实的陈策,闻秋声自觉走向纪楚戎, 背后的寒意如芒刺在背。闻秋声悄悄咽了口口水, 自我催眠假装成背部挂件, 思索怎么才能用最小的接触面积牢牢挂在纪楚戎身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闻秋声动作, 纪楚戎恍然大悟,是了, 明明应该主动的是他。 礼服宽大的外套迎面罩下将少女整个包裹,她听见纪楚戎的声音从很近的位置传来,沉稳,克制,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 “抱歉, 失礼了。” 结实修长的手臂隔着外套拢住她肩膀,另一只手臂绕过她膝腕轻轻一抬, 骤然袭来的悬空感不仅没有引起惊慌,反有一种新奇的轻盈感。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怕白迪恼羞成怒,陈策真想嘴贱两句, 有的人呐, 今夜注定要成为柠檬精。 “你最好现在什么话也别说。”白迪瞥了眼被自己随意拎在手中的陈策,嘴笑眼不笑:“我玻璃心,还帕金森,受了刺激会手抖。”又以陈策听不清的声音模糊咕哝道:“当女孩子真好, 下次我也要当女孩子了……” 这次的几个人确实不一般, 以往走到这一步的人,面对无底深渊哪个不是两股战战怀抱以死搏生的决绝, 哪像这几个人,‘谈笑间’纵身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蹦迪。 眼见那四人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被深渊吞噬,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索菲亚,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凝望身后的血墙,好像那干涸的血液里藏着只有她看得到的秘密。这是她儿子的血,是被苏菲再次虐杀的,她之亲生骨肉的血。 每一次轮回都是一场重演,他们不断自相残杀,不断杀害别人,一遍又一遍,太久了,从不甘到憎恨再到麻木,她已丧失掉所有情感。只有索菲亚,只有那个女人,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她之愤怒,她之怨恨,如海浪风雨,永不停歇。 · 坠落时的风化作罡刀袭来,纪楚戎护好怀里手无寸铁的女孩儿,异能外放撑起一道无形的壁障。整个下落过程快得不正常,早已超脱自由落体的速度,仿佛深渊巨口猛吸了一口气,要将猎物统统卷入腹中。 冷,极致的冷。 还有莫名的压力,自四面压迫过来。 这种感觉他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正是与白迪潜入海底时感受到的重压与寒冷。 突然,他好像撞倒了什么东西。 ‘咔嚓’ 如同镜子摔落时的脆响闪现耳畔。 与此同时,哪怕他极力收紧了臂膀,怀中的身体却像一阵青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彻底空了。 “闻秋声!?” 无人回应焦急的呼唤,只剩他一人于黑暗中坠落,直至从极深的黑暗破入璀璨的光明。足以刺瞎眼睛的光驱逐了黑色,那是一种有温度的光明,如果悲悯有实感,那就是此时纪楚戎感受到的温暖,驱散掉四肢百骸的寒意,让血液自在地流淌,心脏恢复规律地跳动,若警戒心稍弱的人此时甚至会涌上沉沉的睡意,想在暖绒的光明中打个盹。 四周的无声渐起噪音,模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风声,树叶婆娑声,男男女女的说话声,毫不留情地钻入纪楚戎脑袋。 双脚踩到实处的那一刹那,宛若从冗长梦境里一步踏入真实,所有的声音彻底清晰起来,就像高度近视的人戴上眼镜。 “我亲爱的苏菲呀。”一个温柔的女声就在距离纪楚戎极近的地方响起,她感叹着,心怀无数喜悦,语调轻扬,连落笔的字都透着一股跳脱。也许以后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再模仿自己此时的笔迹了。她一边低语一边写道:“你在家里还好吗,请原谅我在你百忙之中的叨扰,学校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尽管两年前外公提议的教育法案中明文规定了女性的受教育权。在这里我几乎找不到同性朋友,这让我变得像一个异类,也有些孤独。前几天,我甚至萌生了退学的想法,宁可像以前一样,聘请专门的私人教师上门授课。” 念叨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嘟起嘴巴以示不满,随即又扯开一个笑容,道:“可是这样也太不给外公、外婆面子啦,身为他们的后辈,不能成为带来改变的先锋,至少也要做他们忠实的拥护者。” “可老师为什么也要用奇怪的眼神和态度看待我们呢?既然每个女性都有受教育权,那为什么苏菲不能来和我一起上课呢?”她小声地咕哝,没有将这句抱怨写入信中。反而唰唰写道:“外公说,要相信微末的改变终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总有一天,我的世界,苏菲的世界,其他所有人的世界,并不会有那么多的差异。我真是非常想念你,数着日子期盼周末的到来。”信的末尾,她提笔落下自己的名字。 ‘你永远的朋友,索菲亚。’ 在少女喃喃自语,埋头奋笔疾书的过程中,纪楚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次,对方无知无觉,仿佛此世间他仅仅是一抹空气。 这里应该就是小姐的意识世界,可是他在这里却是无形之人。如果对活人来说逝去之人是幽灵,那么在逝去的世界中,活人也是幽灵一样的存在吗。 背着书包收拾好书信,索菲亚走出教室。 无暇思索更多,白迪和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纪楚戎只好跟上名为索菲亚的少女,至少她是目前唯一的关键人物。 现在应是休息时间,走廊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小绅士。从学生们的制服、谈吐举止来看,这似乎是所贵族学校。此时的索菲亚还只是一名无忧无虑的少女,保持着大小姐的礼仪举止,又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丝丝少女的自由跳脱。怀里抱着两本硬壳书,哼起不知名的轻快小调,指尖毫不淑女地随着节奏叩击书壳,脚尖也在趁人不注意时悄悄打个节拍。 阳光从窗口跳进来,感受到初春灿然的气息,她驻足抬眸,接住所有的春光,面容在阳光下贴上一层淡金色柔纱。 深深地吸一口气,至胸口鼓起,脖颈微扬,再长长呼出,浊气消融于一线春光里。 “虽然每天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些不开心的事,不过……”索菲亚眯起眼睛,弯弯眉眼倒映窗外抽条的枝芽,笑道:“活着真好呀。” 纪楚戎看不见春光,此时以幽灵之姿也感受不到冷热,脑海中的画面一半靠系统同步描述,一半靠自己想象,听闻此言,却忽然心中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四公子 17瓶;大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绝域孤岛(24) 索菲亚生前所处文明过于古老, 人们对电这种物质还保持疑神疑鬼的态度,大街小巷张贴着科学启蒙宣传单,对街阴暗的小巷子门口, 一群穿黑袍的奇怪人士正对着关门的妓院破口大骂, 扬言要对这些污垢之人施行某种净化。 而索菲亚, 作为富商大亨的掌上明珠, 又有一个精于律法开明慈祥的外公,得益于这些超脱时代拘束者的庇护, 索菲亚有闲情逸致去遐想更多的东西,也不知不觉去承担更多的责任。在学校里,她敢于仗义执言,正面抨击男同学们令人气愤的发言,诸如‘女孩子来这里不是为了念书, 只是为了给自己物色好人家’,‘即使砸锅卖铁进了贵族学校, 等出了学校就会发现社会没有她们的位置’。 她成长的轨迹看起来十分缓慢,对于纪楚戎来说却像在看一场剪辑完美的电影,在系统的计时中仅仅过去十分钟。他依然无法与索菲亚交流,索菲亚身边却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天生的悲悯与责任催生出善得民心的领袖。 不过, 这些人里…… “塞拉!”索菲也放下书包, 迫不及待地凑到女孩身边,见左右无人,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纸,女孩眼疾手快地接过藏起。 两个女孩子将脑袋凑在一起, 拼出一个属于女孩子的秘密空间。 “我看完啦, 这么好看的故事你为什么不接着写下去呢?” “你真的觉得好看吗?”塞拉羞赫道:“我表哥说这都是痴心妄想的东西,是小女孩儿的惯有的癔病。” “胡说!你把女主角写得非常有魅力, 如果我是男生我也会喜欢上她,甚至会吃男主角的醋,你表哥的评论带有主观偏见,不必了理会他。” “那……你还想看后面的内容吗?” 索菲亚夸张地点头动作逗笑了塞拉,她道:“那好吧,我会继续写下去,保证你下周能看到后续。不过,你一定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 “拉钩!” 教室的门推开,瞥见老师锃亮的鞋尖儿,索菲亚一把抓起自己的书包,轻声道:“塞拉,你以后要是成为作家,我肯定是你的第一个忠实读者啦!” 目送索菲亚匆匆跑回自己的座位,对于她幼稚天真地发言,塞拉只能回以不以为意的礼貌笑容。 原来他们认识的这样早,后来的发展看似顺理成章,与塞拉成为朋友后,在一次上门拜访时与恰好来邀塞拉出游的凯恩结识,预定的两人游变成三个人。因为凯恩之前对小姐妹的小说发表了充满偏见的评论,索菲亚也有样学样地对凯恩预存了不少偏见。 然而凯恩后来的发言却总能投索菲亚所好,她甚至错觉塞拉是不是有两个叫凯恩的表哥。 旁观者明,身在局中的索菲亚无知无觉,纪楚戎却听得明白,不说今天是塞拉主动邀请索菲亚,凯恩的发言完全是将索菲亚曾经说过的话英译汉再译英。 虚浮,嘲弄,但却十分聪明,不着痕迹地掌控着对话节奏,引起索菲亚的注意又不给索菲亚深入了解他的机会。 骗人骗三分,剩下七分留给对方自己脑补。 后面的发展顺利到不可思议,有塞拉居中牵线,三人的感情日益增厚,渐渐地,索菲亚即将毕业前夕,她开始邀请表兄妹二人到自己府上游玩,这时候她已经倾向于给凯恩和自己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最先看出两人端倪的不是索菲亚的父母,是她忠诚的女仆朋友,苏菲。她此时并不冰冷、情感枯萎,只是稍显木讷,那来源于天生的不善言辞以及后来生活所打磨出来的一点点自卑。 “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不善言辞的人说话像捅刀子似的,不懂前戏、委婉、不考虑是否合乎礼仪。 索菲亚吓了一跳,为苏菲的口无遮拦,她下意识反驳:“你在说什么呀,他只是一个朋友。” “那就让他永远当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连朋友也别挡,苏菲的眼神这么说。 主仆两人的分歧由此而始。索菲亚不喜欢苏菲过于强硬地态度,苏菲心中也未尝没有一丝苦闷,她不愿惹小姐厌烦,尤其是为了一个狼子野心的男人。 随着索菲亚年岁渐长,越接近谈婚论嫁的年龄,主仆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争吵的主题只可能是凯恩。 故事里拯救公主的可以是勇者,甚至可以是魔王,但绝不会是女仆。苏菲的坚持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心意,甚至引动凯恩的忌讳与恶意。 他选在一个非常讽刺的日子,与索菲亚的订婚日行动,差使塞拉将索菲亚骗出去,自己潜藏在索菲亚的房间里守株待兔。被人告知小姐传唤,苏菲像往常一样推开小姐的房门,却不知自己一步踏入可怕的陷阱。 被凯恩强行压倒在床上时,苏菲还保持着一丝镇定,她的手在抖,世界在旋转,压迫在身上的男人面庞扭曲恶心,她恨不得将心脏呕出来。嘴巴被凯恩死死捂住,身躯被压制,只剩下四肢疯狂地抽动,她挣动着,却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也要拼命发出声音,千思万想,只剩下拉这个畜生下地狱。 人的欲望原来如此下作恐怖,床上的两个人都因此而失去了人形。 就在苏菲眼中的种种情绪即将寂灭之时,门被大力撞开了。 “给我住手!” 呵斥如雷霆降下,索菲亚一步踏进房间,挡住身后男仆们的视线,蔚蓝的眼眸直直盯住凯恩。她的面上看不出喜怒,纪楚戎却在此时感觉到此方空间产生诡异的扭曲。 “不要紧张。”凯恩撑起身子,他看了眼屋外的仆从们,眼中闪过一丝难堪,随机沉下语气,道:“不过是一个妄想爬上主人床的低贱仆从,辞退了她就好。” 他似乎打定主意,索菲亚会更偏向于自己,毕竟,他才是会陪伴她度过余生的人,当然是她以为的余生。 “畜生。”索菲亚一步一步逼近凯恩,刚好将苏菲挡在身后时停下,没有看向低垂着脑袋,不敢与任何人直视的苏菲,而是代替苏菲,不闪不避,冰冷而愤怒地直视着凯恩:“她在发抖。” 夏日炎热的阳光铺散在房间里,明明应该是暖而热的。 然而…… “我的苏菲在发抖。” 此时的索菲亚,无暇细思塞拉的异常,无心分析所谓的利害关系。那些都不重要,都不足以令她产生如此强烈的惊惧与愤怒。 “凯恩·罗特里恩,今天的事情我绝不会忘记,也不会善罢甘休。从今天开始,你我婚约解除,你对我朋友犯下恶行,我必定会向你讨回公道。” 乍然抬起头的苏菲跌入一个新的世界,差点儿将她焚烧殆尽的炼狱之火熄灭了,逆光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似有所感,索菲亚回头看了过来。 就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苏菲的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璀璨的金色与包容的蔚蓝。 第52章 绝域孤岛(25) 扯下名为爱情的蒙眼巾, 索菲亚与凯恩宛如两只不可同存于世的斗兽,毫不留情地攻讦对方的弱点。 “伯爵先生,我与你的婚约就此作废, 今日之后家父自会发出正式声明。现在, 我们就在这里等警察到来吧。” “什么!?”凯恩神情微妙, 比起惊惧倒更偏向不可置信, 仿佛吵了半天之后发现自己对面的女人脑子有问题。他冷笑道:“我真是小看了未婚妻的无耻程度,原来你喜欢被扒光衣服后在所有人面前展露淫荡的身体?” 屋外的仆从尽职尽责地在原地护卫, 却又全都低垂着脑袋掩去心思。苏菲哆嗦着滚下床去,她宁肯用同样裸露的手臂去遮挡其他部位也不愿碰一下索菲亚的床单,就那么跪缩在房间一角,低下头以受罪者的姿态虔诚祈祷。 男与女的争吵几乎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纪楚戎却偏头‘看’向了二楼拐角。 角落的阴影里, 不声不响地浮现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她的面容在阴影下不甚明晰,身子一侧极微弱地偏向了风暴中心的房间, 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那么安静,又透着诡谲,明明与纪楚戎一样不在众人视线中,那蓬松的裙摆下却似蜿蜒出细密蛛丝, 盘绕至每个人脚下。 塞拉…… 听凯恩所言, 是他指使表妹找借口支开了未婚妻,想趁机以卑劣无耻的手段报复总是阻挠他的苏菲。然而,索菲亚不知为何提早回来了,还正好目睹了一切。 · “你这是极度不智的举动, 索菲亚。让下人看一场笑话, 强行踏入本可置之度外的闹剧,是我使你过于有恃无恐?还是错误的公共教育给你植入太多天真愚昧的思想?” “你不愿使一个女仆受委屈, 那么就愿意自己父亲被人指指点点?!” 索菲亚倏然瞪大眼睛,她一步步后退,摇头道:“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使你蒙羞。”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后退一点点崩塌,她大吼道:“这不是一个女仆的问题!即使在我们两个之间,你也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名誉!好得很呀,我刚刚看清了爱情,现在又看清了亲情!”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似要将曾经赖以生存的一切都远远抛诸身后。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头,她只是从一个伤心地埋入另一处绝境。 “你父亲是为你好,索菲亚。我们尚欠缺这方面的法律,你看,即使叫来警察,最终也会不了了之。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飞蛾扑火,我们都非常爱你,但你要明白,当法律保护不了你的时候,你最好学会自己规避危害。”这名律法界德高望重的老人,最后的提议是:“给那位可怜的仆从一些钱,多陪陪她,尽量开导。” 在凯恩携表妹去乡下度假后,索菲亚生了一场大病。 ‘原来你们人类的感情也是冰冷的。’ 生病的索菲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她的亲人一直围绕在她身边,却无法理解她为何郁郁寡欢。受辱的是一个女仆而不是她,外面的流言蜚语喧嚣几日后渐归于平静,那个女仆本人都不再提起只言片语,在所有人眼中,情况明明渐渐好转,只有索菲亚一个人背道而驰。 索菲亚的母亲坐在床边给她讲时下趣事,索菲亚也想表现得轻松点,但她内心深处的厌倦吞吃掉了所有情绪,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垂眸聆听。 ‘即使有温度,也得相互接触才能感受到。’纪楚戎飘在半空,阳光穿透他的身子,他道:‘他们不愿意索菲亚去赴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越是斗争越是受到伤害。然而对索菲亚来说,她恰是明白形势的艰难,才更渴望至亲的支持。’ 一方自认正确的及时止损,却使另一方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由此而生出无尽的惶惑。 ‘宿主,你怎么了?’虽然无法探知纪楚戎的想法,但系统却能隐约感知到纪楚戎的思维波动,如果将纪楚戎的脑域比作一片海,系统此时正陷入海上风暴。这风暴来得十分突然,纪楚戎面上却纹丝不动。 就在系统以为纪楚戎不会回答时,却听他喃喃道:‘我好像……很能理解她。’ 理解什么呢?他的记忆里明明没有类似的经历,却不知为何,竟与索菲亚产生一丝微妙的共鸣。 垂落身侧的手悄悄紧握成拳,他一遍一遍审查着自己的记忆,连续篇章中出现的几页空白彻底搅乱了书写好的故事,那些空白里藏着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不得而知,也无法追寻,由此衍生的困惑甚至影响到那些完好的记忆。如果他忘记的记忆里藏着真相,那他现有的记忆也未必全然真实。 然而,几日后,连及时止损的幻想也破灭了。一种恶毒的流言开始在底层传播,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起索菲亚小姐的清白,渐渐地,好奇的上流人士耳朵里也塞满了各种小道消息。消息传到索菲亚面前时,已脱去层层遮掩和伪装尽情展现出最恶毒的一面。 ‘你知道吗,其实索菲亚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听说她之前早已与人有染,家里担心她闹出什么大笑话影响到其他未出嫁的小姐,所以才着急地给她订了婚。’ ‘与她定婚约的那家,男方家族早已过了兴盛之时,倒还留下了个不错的空壳子,可不正适合藏污纳垢。’ ‘我却听说凯恩阁下是真心倾慕那姑娘,他在晚宴上被人问及这个流言,却直面回答,无论索菲亚是什么样子,我都爱她,爱情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无关。’ 烈日高挂于空,夏季已进入白热化,索菲亚身处于这样浓烈炙热的人世间,浑身冰寒如若堕入无形的地狱。索菲亚疯了一般要逃离自己的家园,她恨不得冲到敌人面前,在青天白日下撕碎凯恩那张虚伪的嘴脸。所有人都在阻拦她,不管是为她好的人还是存心想看她笑话的人,人们出于各自的目的不惜一切地阻拦她。 可只要索菲亚还活着,她绝不愿做一具任人宰割的尸体,如果说凯恩那直白的恶意是一捆捆柴火,周围亲朋好友们善意的阻挠就是一根坚固的型架,她被牢牢绑在刑架上焚烧。 只有苏菲能为她寻得一瞬解脱,这个弱小卑微的仆从拿起笤帚、锅铲、甚至动用了厨房的菜刀,将所有满怀恶意地人驱逐出去。她的神经紧绷,以质疑戒备的目光打量所有人,日渐沉默亦日渐疯狂,竟像极了孤岛里那个面色如死似人似鬼的女仆。 “我生命卑贱,死不足惜。”她紧握手中的武器,如此肯定地说道:“但我不会一个人上路的,我保证。”一个每天站在索菲亚的院墙外高声辱骂她的修女差点印证了这条誓言,那天的争斗非常惨烈,即使修女被救了回来,她的血却干涸在了院墙下,所有路过的人都会瞥见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修女不敢再来了,她逢人便唠唠叨叨,口中反复念着:“恶鬼,她是恶鬼!只有恶鬼才会成为不洁者的拥趸!” 出于种种考量,索菲亚的父亲不愿在此时宣布解除婚约,他将女儿送往偏僻的乡下,希望她远离流言纷扰。 在乡下庄园的第一个夜晚,星空格外死寂,天空上的死寂的眼漠然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一伙人悄悄潜入庄园,公然绑走了索菲亚。纪楚戎的心倏然狂跳,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更可怕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人能看到他,他却能看到一切。 他选择了跟上去,暴行持续了整夜。他们甚至让索菲亚保持清醒,她的痛苦加诸于所有尚存良知的人身上,这种痛苦让纪楚戎尝试了所有方法去拯救她,即使每一次尝试都是徒劳的。漫长的折磨过后,那些暴徒穿上衣服,整整齐齐地走了,凹陷的草从里只剩一下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纪楚戎脱下自己的外套,即使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然而,他的外套竟然没有穿透索菲亚的身体,稳稳地盖在了她身上。 “谢谢。”索菲亚的眼珠转了转,瞳孔中的涣散掉的光渐渐聚拢,她看到了纪楚戎。 挥开纪楚戎虚扶她的手,索菲亚拢了拢纪楚戎的衣服,她仿佛变了个人,更贴近于孤岛里的索菲亚,那个已数不清轮回了多少次多少年的鬼魅。 “你知道吗,数不清的轮回者,有的人猜到今晚会发生什么,选择明哲保身根本不敢跟上来。有的人无法承受自己看到的事情,早早回避逃离。还有的人坚持到了最后,却……不敢为我披一件避体的衣裳。”说着,索菲亚摸向纪楚戎的口袋,里面空无一物,她啧了啧嘴,嘲弄道:“看来你没有来一根事后烟的习惯。” 纪楚戎:“……抱歉。”他隔着自己的外套轻轻扶住索菲亚,见对方没有再抗拒,小心地扶起女人,道:“比起事后烟,我可能更喜欢喝点水洗个澡。” 在纪楚戎的掩护下,两人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返回了庄园,纪楚戎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守在索菲娅身边,趁她梳洗时赶去附近的诊所买了一大袋药品。 “你应该清楚,我不是第一次轮回了。”从浴室出来看到挂在门上的药品,好半天索菲亚才呢喃自语道:“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睡吧。”纪楚戎轻声道:“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即使知道这只是一场轮回,索菲亚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至少,她在漫长的轮回中终于睡了一场好觉。入睡前,索菲亚低声道:“帮我完成一件心愿,做到了我就放你们离开。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心愿。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思考,你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隔天清晨,纪楚戎扛回来四个麻袋,黑色的大麻袋隐约可以看见人形,索菲亚解开麻袋绳口,露出四张令人厌恶的脸。这四个人昨晚还为所欲为,今天却成了她的掌中物。 “他们是……”索菲亚睁大了眼睛,她按下激动,道:“你不会以为这就是我的心愿吧?” “不。”纪楚戎道:“但我想,他们应该交给你。” “你……连夜去抓到他们的?” “没有,早上去的,那时候你还在休息,仆人们已经醒了,苏菲一直守在你床边。”昨晚苏菲被打晕了,她醒来后惊疑不定,将所有人喊起来守在房间四周,自己亲自守在索菲亚床边。有他们看护,纪楚戎才放心离开,这也是他为何没有立刻将那四个人抓住。 “你到底为什么?”苏菲被索菲亚调离房间,纪楚戎才得以堂而皇之的出现,还带来这四个‘礼物’,比起其他心急忙慌恨不得立刻逃离她的轮回者,这个人简直‘悠闲’得令她担忧。 “因为你一直向我伸出手,而我会一直回应你。”哪怕之前经过无数次徒劳的尝试,纪楚戎笑道:“所以总会有一次,我们能接触到彼此。” 第53章 绝域孤岛(26) “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难熬, 但我希望你能一直看下去,请不要移开实现,也不要有任何逃避的心思。”这些话索菲亚不止一次对轮回者说过, 但是这一次, 她说这些话并非单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如果可以, 她希望眼前这个轮回者也能获得解脱。 “您让我相信, 善举真的是有回报的,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 如果您心怀疑惑,这疑惑或许会指引你通向正确的方向。” 当时,纪楚戎未能理解索菲亚的这句话。没过多久,这方幻境再度将他排斥出去,他和索菲亚就像两条直线, 在特定的时间段有了一个交点,转瞬又彼此交错。 索菲亚没有处理那几个人渣, 甚至可以说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再度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于是流言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最后贯穿心脏的一击,是索菲亚发现自己被传染了性病。 人与人的自相残杀能残酷到什么程度, 索菲亚第一次有了清醒的认知。那不是刀剑加身时一瞬间的疼痛, 而是将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东西抹杀殆尽,在可以看见的远方只有断崖,而每活一天,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断崖更近一步。 凯恩赢了, 尽管这一次, 是索菲亚让他赢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放走了那几个凶手,为什么她不再作任何斗争?从仅有的两日短暂接触来看, 索菲亚并非毫无记忆,相反,只要她想,哪怕纪楚戎没有捉住行凶者,她也有能力随意处置玩弄自己的仇人,她的本质仍是孤岛别墅那个轮回千百次的恶鬼。 她在有意识地重蹈覆辙,将曾经发生的一起原封不动地还原。 作为唯一的观众,纪楚戎亲眼目睹了一切。 婚约最终未能取消,凯恩在四起的流言声中施施然登场,他神态自若游刃有余,视仇恨、愤怒、绝望于无物,他依然是她的未婚夫,尽管现在更像是个讨债人。 “我知道你经历的一切,也很清楚你内心灼热的情感,但我并不介意,你的一切我都不介意。”他大度地笑了笑,道:“因为,只要你愿意和我关上门过日子,那所有的事情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你说是吗?” 他说的是情真意切的实话,也是最伤人的实话。他确实不介意她的一切,因为那一切都是他亲手施加的,他甚至不介意索菲亚对婚约的态度,因为他知道索菲亚的家人会为她做最正确的决定。 婚礼将会如期举行。 性病、抑郁、流言蜚语以及将与最为憎恨的人一起步入神圣的殿堂,索菲亚日渐憔悴,在婚礼前夕几乎不成人形。她开始沉迷一些虚幻的东西,疯狂去追寻一些神秘的事物。渐渐地,她信了很多教,但没有寻找到一条能解释她所遭受的一切的真理,反而让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混乱。 她和辱骂自己的修女交好,与勾栏院最为‘低贱’的妓女厮混,这些妓女不会用奇怪的小心的态度对待她的性病,作为交换索菲亚陪她们抽烟酗酒,这些败坏身体的事情她以前从未做过,现在却日渐熟练。 凯恩不介意她的一切,他甚至拄着拐杖站在勾栏院的街口,也许是在看街景,也许是在听巷子深处女人们的悲鸣。索菲亚会大声骂他,但他会送她回家,所有有眼睛的人类都看到了这一幕,但在他们眼中,这并不是凶手在光天化日之下折磨受害者,而是一个绅士大度地包容自己不知廉耻的未婚妻。 他们都是有眼睛的人,接受过教育,生活在法治社会。 索菲亚的身体枯败得很快,在纪楚戎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可悲的消极抵抗。她也许是想死去,在婚礼前死去。她周围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所能做的实在寥寥无几。只有苏菲,日夜不停地守着她。她为她布置花园,变着法子做美味精致的食物,哄劝她出门散心,小心地规划路线,一点点剔除腐肉,带她去看世间美好之物。 ‘人们都认为我有罪,起初是不相关的陌生人,后来是一些熟知的朋友,再到后来是我的家人。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进来,修女说我应该忏悔,我所拜访的一切德高望重者认为我应该适应现状,与我同病相怜的妓女朋友说,要坚强地接受一切。我的脑海中不止一次冒出过有罪的念头,我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念起忏悔词。只有苏菲,我的苏菲,只有在看到她时,我才会觉醒出撕裂般的痛苦,从吞噬一切的浑浑噩噩中睁开眼睛。当然会痛苦呀,只要我铭记自己是无罪的,这痛苦就不会死去。’ 又一个无法入眠的夜里,索菲亚在地下室画了一个阵,一个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作用的阵。阵图来自一本老旧的无名书,在她沉迷神秘领域时,一位无名的流浪者赠送给她的礼物。 “憎恨已使你神志不清,但我最爱神智不清的人,疯狂能带给你不一样的经历,任何规则都无法束缚一个疯子。你需要祭品来解放自己的疯狂,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合心意的祭品。当你愿意抛却一切理智,接受最不合理、最为疯狂的世界时,这本书会给告诉你怎么做。” 三天后就是婚礼,索菲亚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刻能比现在更疯狂。她并未对这个阵抱有任何期望,她只是想将自己的血涂在地上。她流了很多血,身体就像破了的气球,生命源源不断流逝。当阵法绘完时,她眼前阵阵发黑,心跳却越来越快,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快乐。 原来,只要将伤害他人视作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挣脱一切道德,一切良知,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索菲亚的痛苦远去了,她此刻已成真正的有罪之人,心怀炽烈的杀意,渴求着仇人的生命。 “我是想杀了他的,可我做不到,所以才会那么痛苦!我是疯了吗?我一定是疯了。”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阵法,这个由她的鲜血绘制的阵法,也许真的能杀了凯恩。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人做不到的事情一个阵法难道就能做到。 能的……能的……一个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她自己的血的味道。 最后,她颤抖着取出书皮夹层里的一粒碎石,这是最后一个步骤。 指甲盖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石头,看起来有点儿像钻石。 系统骤然拉响警报。 ‘宿主——!是能晶!’ 重物落地声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失血过多的索菲亚晕了过去,那枚能晶从她手中坠落,掉进鲜血绘制的阵法中,仿佛惊醒一般,能晶突然大放异彩。 空气飞速升温,地下室燃起看不见的火,热浪一层高过一层。这间地下室转瞬间成为了焚化炉,索菲亚的身体在高温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大口大口吞吃她的肉。 “小姐!” 惊惧声撞开地下室的大门,苏菲捂住嘴巴,眼泪从不可置信的双眼中奔涌而出。 阵心的索菲亚无知无觉,她所逃避的痛苦在此时统统转让给了冲进来的女仆。 她不顾一切地去拥抱血肉模糊的女人,女人身上的高温在她肉体上燎出水泡,苏菲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满心满眼都是女人逐渐熔化的肉体。 突然,她低垂脑袋,一只手捧在脸前,地下室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种吮吸声夹杂苏菲痛苦的呻吟。 吮吸和吞咽持续了很久,这间隐蔽的地下室,有一个人随着这可怕的声音渐渐消失。这声音就像一个橡皮擦,一点一点缓慢而仔细地将索菲亚存在的痕迹擦拭干净,揉出来的橡皮灰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里。 疯了。 苏菲也疯了。 这地下室的血腥气太浓烈了,纪楚戎无法呼吸,他扯开自己的领子时手几乎使不上力。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这恐惧并非直接来自于苏菲的疯狂,而是苏菲的疯狂勾起了他深埋于心的恐惧与不安。 太疯狂了,爱会致使一个人疯狂到这种地步吗。 纪楚戎见过无数种憎恨,却绝没有一种怨恨能像眼前所见的爱意那般恐怖。 用自己的血肉雕出玫瑰,在骨头上刻写另一个人的名字,做出正常人绝无法做到的事情。 索菲亚消失了。 没有人再找到她。 地下室太干净了,一点属于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没有人知道地下室发生了什么,慌恐、痛苦过后,其他人的生活再度回归平静。凯恩下了很大功夫追查索菲亚的踪迹,最终却一无所获,他怀着那么点计划失败的失落,勉为其难地同意迎娶塞拉。 婚礼当天,准备餐饮的仆从中出现一个脸带疤痕的女人,那名女仆的嘴部周围满是泡痕,她的半张脸因此而毁坏,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倒叫人生起几分怜惜。她甘愿被所有人使唤,仿佛下人们的下人,地上的灰尘卑微的蝼蚁,无人知晓这逆来顺受的女人什么时候往婚宴的饭食酒水里下了药。 · 白迪目睹了所有的一切,这大概是套流程,他想。那个叫索菲亚的女人要求他完成她的心愿,然后她才愿意送他离开。白迪不喜欢被人威胁,也不喜欢和蝼蚁谈条件,于是当他发现自己能够接触到幻境里的人后,他杀了索菲亚。 结束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死亡。 但没什么用,白迪知道索菲亚一定会在他的阿戎那里讨到好处。谁都可以在阿戎那里讨到好处,他的傻阿戎仿佛生来就只知道给予,而他却只会伤害。他想伤害所有纠缠纪楚戎的人,畅想着一个只有他二人的世界。这个孤岛绝境很不错,如果那些鬼怪可以给点力,将其他人全弄死,他倒是不介意和阿戎在这个世界多待一段时间。 当他想再去杀了苏菲时,他感受到了强烈的阻力。 这毕竟是索菲亚造出的幻境,想要在索菲亚的眼皮子底下伤害苏菲,倒是有点困难,那女人到不介意她自己的死亡。 隔天,索菲亚又活了,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白迪打个呵欠,继续观赏你爱我我恨你我杀你你杀我的八点档。索菲亚在地下室画的阵法倒是令他眼前一亮,老夫人偷偷递来的纸上,就画着这么一个阵法。在看到能晶滚入阵法时,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亲眼目睹索菲亚消失的全过程,白迪倒是毫无波澜。如果有选择,苏菲觉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但白迪想,他时常会冒出一种渴望。 轻抚自己苍白的身体。 怎么可能去伤害阿戎。 但是渴望着灵与肉的合一。 渴望着被他吃掉。 苏菲跪在地上舔舐血迹时,白迪厌恶地皱起眉头。他一定不会让阿戎吃得这么不体面,他会化成水一样的雾,阿戎只需要轻轻张开嘴,就能一点不剩地吃掉他。 只要稍微想一想,都让白迪兴奋地浑身战栗。 可惜……阿戎不肯吃他,气呦。 犹记得当初他看到阿戎拌沙拉,跑过去问他:“亲爱的,我是不是你的那盘菜?” 已经习惯他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阿戎像以往那样包容地笑道:“是,当然是。” “那,你是要吃沙拉,还是要吃我?” 纪楚戎诡异地沉默了许久,放下沙拉碗,斟酌道:“如果是我想的那种‘吃’,选你。如果是你想的那种‘吃’,还是沙拉吧。” 于是作天作地的他将沙拉吃了。 唉……什么时候演完呀,白迪忽然很想念纪楚戎,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他。 第54章 绝域孤岛(27) 太阳在即将燃烧殆尽的天空西归而去, 就在此时,礼堂钟声划破沉沉暮气冲上云霄,绿藤蔓在钟声中猛然抬头, “嘭”地一声拉开雕花铁门。 铁门旁树影微动, 一抹幽白穿影而过缭缭升上钟楼。 敲钟人的血溅到铜黄的终身上, 那素了许久的钟面抹上艳, 倏然美丽起来。 雾状的镰刀随风散去,鲜血舔过白迪手背的皮肤, 最终于指尖坠落,属于敲钟人的死亡,至此落下帷幕。凶手手部的‘雾’凝成实状后,连一丝半点血迹都未留下。 干净利落,如折花拂柳, 替毫无经验的刽子手除掉了漏网之鱼。 “好歹在地下室展露出有意思的模样,我还以为这家伙的觉悟还算了得。” 纯白的人绕过浸血的钟以及软倒在地的尸体, 他垂眸拾阶而下,白衣白发,白睫白瞳,不染片绿寸红, 心怀着最腐朽的邪恶推开了礼堂的大门。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现在却变成了睡美人的诅咒。新郎、新娘、宾客全都陷入了沉睡,只有窗外绿色植物的投影在地上随风舞动。 右手第一排第一个座位前,女仆持刀而立。半张烫坏的脸使她失去了一般人类的面貌,瞳孔中映入一个正在沉睡而即将死去的身影。 “十五分钟四十三秒。” 突如其来的男声惊醒了她。 “你看了她近十六分钟, 我开始怀疑你是要用眼神杀死她。”一身白西装的男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 他走近,俊美却怪异的面容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不用戒备我。”他踏进这方洋溢不详气息的礼堂, 似乎看不见女仆手中那把打磨锋利的刀。躬下身子凑近去看沉睡的男性宾客,又直起腰背,偏了偏脑袋,用手指指向男性的脖子,以导游介绍景点的口气,道:“喏,就在这里了。” 摩挲脖颈处的皮肤,他喃喃道:“薄得像一层纱,不是什么钢筋水泥,就那么一层薄纱保护着这条生命之河。顽强,却又脆弱。” 目光滑过那把锋利的刀,白迪笑道:“你只需要轻轻一划,费不了多少力气就可以收割掉他的性命。” 苏菲不动,她的眼睛黏在白迪的手指上,一动不动。 “两百一十六人,只需要划两百一十六下,你就大仇得到了。”白迪好奇道:“所以为什么不动手呢?你在犹豫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明明那么痛苦,明明那么憎恨,却还要保留着所谓的仁慈与理智,致使自己陷入进退不得的绝境。 那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斜靠椅背,白迪揪住男人的头发向后拉扯,脖颈受力绷紧,他调整力道和方向,男人的劲动脉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呈现在苏菲眼前。 无辜、脆弱、天真、无知,这种被动的引颈受戮就像一滴酒精,落入苏菲燃烧的愤怒中。 无辜者受戮。 她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她要杀了他,因为他出现在了这场婚礼。 这是错误的吗。 或许是,但那些信谣传谣,恶意中伤的人又有几个认识索菲亚呢。 刀终于贴上了那层肉色薄纱,坚硬的刀锋拥吻着柔软的肌肤,亲密无间的距离,还缺一点点更‘深入’的了解。 “乖孩子。”老师欣慰地夸奖没能带来多少助力,白迪又等了十几秒,那刀刃却不肯更近一步了。白迪眯起眼睛,恶意道:“苏菲,你是饿得划不动刀了吗?” 这女人的犹豫不决一再挑战他的耐心,虚伪,虚伪的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将身心献给索菲亚,却连抛弃自己的人性都做不到。 他本想欣赏这人坠下深渊时的身姿,却发现她根本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 不体面,真是不体面。 失去了尊重,白迪感到困倦,无聊的困倦。 “苏菲,我明明记得,我明明看到,你吃得很饱呀。一点不剩,全都吃下去了。” 刀锋动了,因为持刀人的手在颤抖。 黑寂死沉的眼眸染上亮光,邪异的亮光迸射而出,苏菲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她紧握的刀柄在此时变成了她自己的脖子。 痛苦让人愉悦。 他知道索菲亚的愿望是什么,但是比起达成她的愿望,让她的愿望再度破灭更有意思。 白迪倾耳聆听,仿佛这里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哀鸣。 苏菲的痛苦,索菲亚的痛苦,他全都感觉到了。 那就,更痛苦一点吧,更崩溃一点吧。痛苦使人欢愉,白迪曾长久沉溺于这种欢愉,现在乐于将这种欢愉分享给出去,教会所有人明白痛苦的真谛。 愉悦逐渐拉高了白迪的声调,他又渐渐兴奋起来,等一场盛大的堕落,等一个杀人鬼的觉悟,等一种完全的美妙的转化。 “那些血,那些肉,那些骨头发肤,不能给你提供力量吗?嗯?”白迪牙齿打颤,一时兴奋得难以自持,他颤声道:“为什么不动手呀?是你亲爱的索菲亚不够好吃吗?” 痛苦戛然而止,苏菲的呼吸为之一滞。 当她再度呼吸时,身体已不再颤抖。她的瞳孔深处,那个即将死去的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就在她将此人铭刻入深处时,刀刃划开了皮肉。 索菲亚愤怒的呼喊已响彻耳畔,白迪置若罔闻,着迷地欣赏着刀刃的推进。 就在此时—— “住手!” 礼堂的大门再度被推开,黄昏暮气席卷而入,白迪的脑海中突然划响刺耳的警钟,那也许是敲钟人的怨灵在蓄意报复。 他仿佛被烫伤,下意识松开男人的头发,竟生出一种无处躲藏的仓皇无措。 男人的身体失去维系向前倾倒,已决心坠入深渊的苏菲只管将刀向前送,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白迪错觉他要被苏菲一起拉下深渊了。 千钧一发之际,疾奔而来的纪楚戎一把握住刀锋向外拉,苏菲的刀去势惊人,白迪眼睁睁看着那刀刃嵌入纪楚戎的掌心。 他脑内的某根神经在这一刻与纪楚戎的皮肉一起开裂了。 苏菲瞬间被击飞,她手中的刀脱手而出。纪楚戎收拢的五指挡住了伤处,血蜿蜒而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也染脏了白迪一身的纯白。时至今日,白迪对纪楚戎所遭受的一切伤害仍是束手无策,他最为害怕最渴望竭力避免,却又总在自我感觉最为良好时从山峰上狼狈滚下去。 “我看看,给我看看……” 握住纪楚戎手腕的手在颤抖,那只手握得很紧,手的主人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纪楚戎使了点儿巧劲儿强行移开白迪的手,惊慌失措下白迪那一脚没有分寸,苏菲一时无法站起身,背部微微拱起一点点向掉落的匕首爬去。 匕首被一只修长的手捡了起来,苏菲抬起头,黑色的蒙眼带隔绝了她愤怒至扭曲的脸庞。 “还给我!” “我不能将它还给你。”大概因为看不见他人的七情六欲,苏菲竟在他平静的语气中获得一瞬奇异的安宁。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和,不容拒绝地吞噬了她的憎恨。 “如果我将它还给了你,索菲亚就永远失去了她的苏菲。” 那是她在无数次轮回,无数次救下的女孩。一次又一次站在凯恩面前,一次次走入绝望深渊,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痛苦、仇恨、怨憎,却唯一没有过后悔。 纪楚戎屈膝跪地,‘平视’苏菲,他谦慎地审视她人的宝贝,又似乎在通过苏菲回忆着什么,他笃定道:“她因你而无罪,你又怎么忍心让自己背负起重重罪孽?你是她最亲爱的苏菲。” ‘我亲爱的苏菲,我纯洁的百合花。’ 痛恨凯恩,痛恨无法亲手杀死这个人的自己,但从不后悔保护苏菲。如果硬要说后悔,那索菲亚唯一后悔的是没能保护好苏菲。 “他们让我失去了她。”胃部的抽搐顶起她的脊背,泪流满面的人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世界早已崩塌,只剩下一座虚幻的孤岛。苏菲痛哭道:“我宁愿不做纯洁的百合花,我愿意成为刽子手,我愿意杀人,我愿意!!!”她嘶吼着,突然暴起,手中匕首狠狠刺向纪楚戎:“你们全都得死!无论多少次!我要她活下去!”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纪楚戎心窝时,一声熟悉的叹息划过苏菲耳畔。 温柔的,充满爱意,却令苏菲的心脏猛烈抽痛。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苏菲下意识偏转了匕首刀锋。纪楚戎反手一带,卸掉苏菲匕首的同时将其拉向自己身侧,下一秒雾状利刃狠狠插入地面。 差一点点,这利刃就会将苏菲贯穿。 白色的瞳孔仿佛要将苏菲冰封粉碎,眼白蹿出细微的红血丝,如同龟裂的血网,白迪本就怪异的眼睛更添骇然之色。他眼睛死死盯住纪楚戎那只流血的手,本来有点止住的伤势在拉苏菲时又恶化了。他深感痛苦,忍住割裂自己血肉的冲动,道:“你总是这样,为了不相关的人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痛苦,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只在意我? 为什么不能多在意一下我的感受? 白迪的质问回荡在脑海,激起无数回声,仿佛有个人在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那他的答案呢?纪楚戎记不起他是否回答过那个人,但此时此刻,他垂眸看向苏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大概因为……我希望自己所爱的人能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愿竭尽所能实现它。”记忆中的感情史一片空白,纪楚戎补充道:“如果我有爱人的话。” 苏菲猛然抬起头,潘多拉的魔盒被这句钥匙打开,爱与希望,痛苦与悲伤,纷纷涌现,太多太多,塞满了脑海,又化作液体,从眼眶溢出。 ‘职业之间应不分贵贱,这或许不适合被写入立法,但皇家应该重视价值导向的宣传教育。雇佣合同应更重视人权,雇主不能随意打骂仆从,应废止终身契约这种不合理的东西。’ 她捂住嘴巴,指甲扣紧抖动的面颊。 ‘我希望女性都可以有获得知识和自由工作的权利,就像苏菲你也可以去上正规的学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眼泪冲刷着瞳孔中的憎怒,一点点洗净眸子。 ‘爱不应有所谓的贵贱之隔,门户之别,阶级之间的差距难以避免,但不能竖起墙壁彼此隔绝。’ 说这话的索菲亚微微笑着,旷野的风踩弯稻田,从索菲亚身体两侧呼啸而过,吹净了苏菲眼中的阴霾,蓝天白云在她身后无限延伸,最终在苏菲眼底凝聚。 纪楚戎用干净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苏菲的头顶,低声道:“从噩梦里醒来吧,她唯愿你活在更美好的世界里。” 愿为吾爱筑造美好人间,纵前路多艰,刀山火海,烈狱深渊,在所不辞。 不知为何,心中这么想的同时,纪楚戎下意识‘望’向了白迪的方向。他虽看不见,却总是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白迪,远比感知其他事物更准确、更迅速。 而此时,白迪也正注视着纪楚戎,他那双苍白无色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情绪,以至于苍白的身体因此拥而有了色彩。他的影子挣破西沉之日的束缚逐渐拉长,一点点向纪楚戎延伸而去,又在即将触碰到纪楚戎脚尖时融化于降临的黑夜。 那一瞬间,白迪仿佛又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你根本不配,白迪,你这家伙完全是天生的恶鬼,根本不懂如何去爱别人。阿戎想给你整个世界,你却诡计用尽害他遍体鳞伤,只因想从他那里拿一颗糖。”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名:糖豆_枫叶茶 咸鱼作者连微博都透着股咸鱼味,不介意大海味道的小可爱来遨游吧233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四公子 30瓶;鹪鹩 10瓶;大碧 3瓶;随遇而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绝域孤岛(28) 教堂中陷入诡异的无声, 灵魂的脚步传不进生人的耳朵,再强的五感也无法捕捉到这一种沉默的离别。 ‘咚——’ 早已无人的钟楼又响起了钟声。 ‘咚——’ 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在场共有两百一十六位宾客, 钟声一直响了两百一十九下。当最后一下钟声抖落时, 天上的红月流干了血, 清泓月光倾斜而下, 隔着朦胧的月纱仰望天空,只看到闪烁的群星与垂怜的夜空。 刽子手放下斩断生与死的刀刃, 徘徊百年的肉身俱俱腐烂,至于他们存在的痕迹,皆由时光打扫干净。 苏菲怔怔走过无数化作飞灰的人类,穿过他们的骨灰与残骸,面向重现天日的那一轮银月弯膝跪下, 她双手合十抵在唇前低声祷念一个人的名字,卑微得仿佛月光中一粒浮尘。 这里的一切迅速老化, 墙壁渐渐龟裂,青绿植被顺势而上吞噬斑驳墙体。穿过垂暮的拱门,教堂后的花园只剩残花枯叶。垂死挣扎的参天巨木下,新娘的皮肉正逐渐坏死, 她那张丧失功能的嘴巴费力开合, 留下最后的遗言。 “救救他。” 她怀抱里抱着的新郎,早已失去了心肝,惊恐的表情盖在他的脸上,一只手向外延伸, 似要逃离却最终未能逃离。 万物在澄澈月光下死去, 眼睛腐烂前,薇拉抬头看向那轮弦月, 直至面容完全溃败。 虚幻感接踵而至扭曲掉所有活人的感官,仿佛被抽离、扭曲后拼凑重组,直至脚踩到实地的那一刻真实感才打碎镜面。 熟悉的能量波动近在身侧,系统紧急提醒道:‘宿主!是能晶!能晶就在法阵里!’无需系统提醒纪楚戎已迅速作出反应,残影略过血阵,黑色雾气紧随其后,千分之一秒的差距,纪楚戎终是抢先得手。他收拢掌心攥紧能晶,全神戒备白迪的一举一动。 白迪轻叹一声,无奈地收回雾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纪楚戎一眼,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们现在所处的应该就是地下室的底层,冲破深渊一般的幻境落在了真实的地下室底层。法阵与他们在幻境中看到的索菲亚死前画的一模一样,连那枚能晶也落在相同的位置。 “你们破解了幻境?”陈策问道,他环视四周,视线在纪楚戎收拢的掌心停顿一瞬。闻秋声还没回过神来,在场只有纪楚戎和白迪镇定自若。 教堂的场景只出现了纪楚戎,说明所有人虽然经历相同的幻境,却因为各自的选择而出现进度上的差异,甚至走向不同的剧情分支。只有走向相同剧情线并且时间线重合的人才有可能进入同一情景。 “索菲亚出事的那一晚,我直接去杀了凯恩。”陈策沉默片刻,道:“本来以为可以结束了,谁知道后来苏菲突然发疯,把所有相关人士杀得一干二净。” 说完,陈策奇怪地瞥了白迪一眼。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这家伙讨人厌的本事却不会打任何折扣。正常情况下,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可能会吐出一句:“哦,疯子的快乐你这样的废物是想象不到的。” 现在竟然屁都不放一个,怕不是幻境里受什么刺激了。 还待细问,却听纪楚戎忽然高声道:“快走!这里要塌了!”他话音刚落,‘咔哒’声已清晰可闻。 然而底层除了血色阵法和能晶外光秃一片,连个掩体都没有,众人一时无处藏身。就在纪楚戎心念电转间,黑雾遮天蔽日而来将所有人掩盖。 他在雾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温暖、微妙的血腥味、还有奇怪的冷寒。 是白迪…… “咦?”雾中传来白迪的声音。 纪楚戎没收回感知力,清晰地听见无数回声,仿佛每一滴液体中都是白迪的嘴巴,雾中数不清的嘴巴齐齐发声,差点儿没把纪楚戎震晕过去。 雾气擦过纪楚戎的身体,他仿佛被无数只手抚摸了,尾椎升起绵密的战栗感。纪楚戎当即肃了脸色,正要仔细分辨,最后一缕雾气已撩过他泛红的耳尖凝结在白迪指尖。 指尖皮肤恢复完整,白迪轻轻搓了搓拇指与食指,唇角泛起意义不明的微笑。 ……我怀疑那混蛋在调戏我,但我没有证据! ‘咔嚓——’ 四周景象纷纷碎裂,真实撑破虚妄的围墙,于崩裂剥落的碎片后露出真颜。层层碎裂声由近及远不绝于耳,绵延而上不见尽头的阶梯化作碎片坠落,堆满血肉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墙体也化作了碎片,刹那间众人的眼中跃入无数反光。 一面是阶梯的投影,碎片的另一面,阶梯上多出正逐渐死去的身影。 每一粒碎片都记录了一段血腥的过往,那些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身影都保留在了镜片中。 坠落在地的镜片摔得粉碎,那些镜中的身影至此消失无踪。 镜片完全脱落后,地下室已全然不同。看不见尽头的阶梯消失了,这里变成了一件普通的荒废已久的房间。他们很轻易地推开了地门,外面竟也完全变了样,岁月的痕迹布满别墅,将阴森诡谲的气氛挤得没了影。鬼魂不见了,他们重新调查了一边别墅,除了凯恩一家子的尸骨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你们看外面!”闻秋声瞪大了双眼,一错不错地盯住窗外。 一方纯净的蓝天绽放于碎裂之口,随着裂口扩大,越来越多的蓝与白渗透进来,这一方压抑低沉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在所有人紧张的情绪中,那点颜色渐渐扩散,一缕天光从裂口跃入,向牢笼底下的囚徒伸出手,那一刻,所有善人、恶徒都不禁心潮涌动,只渴望抓住这一丝光。 众人奔至别墅外,仰头看向天空。 蓝天终于取代了阴云,海上的风暴平息了,不知是否倒映着头顶蓝天的缘故,海水澄澈如镜,镜子下方白云涌动,若从海岩一跃而下,就能回归潮湿的生命之初。 “苏菲。” 海岩上因风而立的身影没有回头,风吹扬起她斑白的发丝,曾经挺直的脊背被岁月冲刷得微微弯曲。她开口,声音苍凉,如即将远行的人,失去了所有牵挂,竟萌生出随遇而安的可悲自得。 “这片海域的风浪咆哮了百年,如今终于回归了它本来的样子。”苏菲的目光始终未从海面上移开,贪婪地注视着这片海域,仿佛这片海里流淌着的都是她的血脉。苏菲道:“这海和她的眼睛一样美,每当她注视我时,我都幻想着自己是一艘小船,抛开一切枷锁烦忧,只在她烟波里漂流。” 没了风雨侵扰,岛上温度回升,恨不得扼死人的空气得到无形的超度,终于肯让人正常呼吸。金色暖光冲破乌云铺洒在海域上,海面下的怪物们突然没了声息,那些噩梦里的阴影就这样溃散无形。 有那么一瞬间,纪楚戎以为苏菲要纵身跃入海里,跃入她毕生追寻之人的眼波深处。 苏菲侧过身,半张苍老的容颜在阳光下显露无遗,百年如一梦,醒时已迟暮。她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蹉跎进了梦里。留在现实里的这具躯体,老得触目惊心,风一吹,这身朽木都会化作飞灰。 她混浊的双眼扫过破落的别墅,残颓的花园,在不远处驻足而立的白迪身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与纪楚戎四‘目’相对。 望着那双残缺的‘眼’,苏菲叹道:“我守了小姐百年,竟不如你一个目盲的人瞧得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闻言,苏菲扯动僵硬的嘴角,那张脆弱的面皮抖动了下,将所有外露的情绪抖得乱七八糟,形成一种意义不明的色彩,瞧得人头皮发麻。 “你说得对。”苏菲轻声道:“此局旁观者,未必不是他处当局者……你又何尝明白他之所求?” “什么?”感知异于常人,纪楚戎怎会听不清苏菲那句轻语,听清了却反而更困惑。然而还来不及细问,苏菲却突然向后仰倒,就那么当着纪楚戎的面坠向了大海。 纪楚戎没来得及、也无法去救她。他奔至岩边时,抓住了这个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们,让我找到真正的归宿。” 浪花覆盖了她的身体,这片海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容纳了苏菲。连海上的风声都轻柔起来,吹过耳畔时,纪楚戎仿佛听到索菲亚低声吟唱摇篮曲。 突然,苏菲坠落的地方泛起泡沫,那些泡沫越堆越大,竟渐渐堆砌出一条‘船’。泡沫船折射着七彩光辉,如最唯美的梦中最大胆的想象,不可思议地飘向岸边。 ‘每当她注视我时,我都幻想着自己是一艘小船,抛开一切枷锁烦忧,只在她眼波里漂流。’ “你……” 纪楚戎‘望’着那条泡沫船,第一次因一个人的执念惊心。 “哪怕是血腥的童话也会迎来结局。”黑雾拦住欲追上前的纪楚戎,白迪瞥了眼海岩下方,闻秋声、陈策他们已经开始向岸边聚集,显然都注意到了那艘奇特的泡沫船,另一个方向,夏晴三人也正向岸边狂奔。没有引起任何人察觉的一个瞬间,白迪与陈策遥遥对视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白迪笑道:“阿戎,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故事还是不要和他们牵扯太多,你说对吧。” 别墅和海岛都已恢复正常,这片海域下也已经感知不到潜在的危险,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是时候与这个世界的人告别了。 凝神戒备白迪的一举一动,纪楚戎分出一丝心神‘目’送那艘泡沫船划向海平面,确认没有特殊情况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对面的怪盗身上。 “所以,现在该是我俩儿作个了断了。白迪,将时基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正当时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绝域孤岛(29) 太阳照耀之下海面风平浪静, 泡沫船折射着七彩光辉,看上去犹如童话般梦幻。但船上人的心却随着时间流逝越绷越紧,看得见的危险已然消散, 自审判游戏结束后便存在的阴影却仍潜伏在众人无法见光的内心深处。 “呵, 我们已经漂了三个多小时, 这艘船完全没有固定的去向, 根本是在原地打转!” 夏晴打破死一般的沉默,目光扫过颓靡不振的沈光霁时流露出厌恶。但出于某种考量, 这种厌恶很快潜伏下去,她与李立群对视一眼,对方推了下鼻梁上变形严重的眼镜,道:“很显然,事情还没有结束……” 说到这里, 李立群停顿了片刻,陈策倚在船缘摆弄他那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李立群不敢细看那凶器,陈策垂在额前的刘海挡住了他揣测的视线,李立群斟酌道:“虽然在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很残酷,但是为了大家的生命着想, 我还是必须说出自己的猜测。” 弱小的动物自有强大的直觉, 闻秋声攥紧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湿,哪怕是在岛上,她也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危机。 果然,下一秒, 李立群直直地望向她, 不止是这个可怕的男人,还有夏晴, 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封住了她的所有出路。而她的背后,只有一汪海。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场审判游戏并不仅仅是游戏,它决定了最终哪一方才能安然离开。从刚才到现在,我们都在海上打转,显然,这艘船上的人……太多了。” “可我才是游戏的胜利者!”闻秋声双手牢牢掌住船缘,绝望之余心中升起一丝怨怼,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就可以逃出去,纪楚戎却丢下他们不知去向。 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怨恨,肮脏阴暗的情绪却在死亡面前疯长。 夏晴道:“那又怎样?事实证明,不管是有罪的人还是无罪的人,能活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很可惜,这艘船上两方注定无法共存。”说话间,她见陈策只顾低头把玩匕首,知他也是有罪的一方,想必立场一致,不由怜爱道:“闻妹妹,但凡我们还能想出第三种方法,也不愿狠心牺牲你。但你想,这里只有你一个代表无罪方,你忍心为了自己脱出,让我们四个人都死掉吗?” “还是说……牺牲掉有罪的人,让无罪的人活下去本就是真理,你心里其实抱有这种想法吧?” 闻秋声下意识避开夏晴的目光。 李立群一步步逼近,他抬起的双手缓缓移向闻秋声。 船上总共就那么点地方,闻秋声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伸向自己的脖颈。 “你看?为了活着,谁是无辜呢……呃!”充斥恶意的双眼倏然睁大,胸腔的剧痛唤醒全身的恐惧,夏晴怔怔地垂下眼眸,匕首红白相间的刀身刺痛了她的眼睛。 身后,年轻的恶徒低语道:“杀人就杀人,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不杀别人,不就是等着别人来杀你。” 少年抽回匕首轻轻一推,夏晴纸片一般坠入了海中,蔚蓝中很快浮上一片赤红。 一个人就这样被杀死了,没有任何借口与理由,只有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自然而然,与砍瓜切菜没什么不同。 少年的刀锋避无可避,这是李立群第二次直面陈策的杀意,喉管割裂的瞬间他才明了,原来上一次他能躲那么久,只是因为这恶魔的趣味而已。他真正动杀心时,才是命不由己的时刻。 李立群的血溅在闻秋声的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她已失去反应的能力,说不清心头涌上的到底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报复心得到满足的快慰。她无力分辨,茫然地跌坐在角落,看陈策将李立群一脚踹下了船。 船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还有三个人。 “怕什么?”陈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居高临下地俯视闻秋声,冷声道:“我答应过纪楚戎保护你们,自然说到做到。” 闻秋声愣愣道:“他……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他在船上,至少不会出现刚才的场面。 “呵,你们有人喊他上船吗?” 轻飘飘一句话让闻秋声羞红了脸。 看到泡沫船时她确实想要叫上纪楚戎,可是夏晴他们先一步挤上了船,五个人全部上船后这艘泡沫船吃水严重,海水距离船缘只有堪堪一线,显然不可能再多两个人。 没有任何人提起的情况下,泡沫船缓缓离岛。 “你也没有找他!”闻秋声气道。 那是因为我早就猜到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陈策懒得与闻秋声解释,也不想再提醒她当时纪楚戎就站在海岩上,比任何人都先注意到泡沫船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家伙自己不愿意登船,他岂会容忍夏晴和李立群多欣赏三个多小时的海景?直接扔海里,不就有空位了。 “这样也好,这种两难的局面,他应该是最不擅长的了。”倒是那个叫白迪的家伙儿,想来早已预想到现在的局面,所以才故意拦下了纪楚戎吧? 从始至终,这艘船上最淡定的竟然是一直缩在角落的沈光霁。自从审判游戏后,他就像丢了魂儿一般,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一个靠埋葬往事才能活出人样的家伙儿,一旦那些烂在地底的旧事被掘了出来摊在眼前,伪装成人已久甚至渐渐忘却自己本性的恶鬼就无法辨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杀你。”陈策蹲下身子平视这分不清人鬼的玩意儿,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的人无知无觉,他也不介意,抬头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明明天空中的太阳是虚假的,不存在于真实世界的,却也勾起了陈策一丝怀念。他再也看不到真实世界里的太阳了,这实在有些可惜。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眼神出现片刻涣散,似乎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人事,眸光中荡漾出一线真实的温暖。他问道:“你说,这里的海和咱们世界的海是一样的吗?” 沈光霁两耳不闻,陈策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言自语道:“连太阳都是假的,何况是海呢。”他站起身,缓慢地伸了个懒腰,笑了起来:“真讨厌啊,我明明最厌恶溺水这一死法。你明知如此,是故意为我选择这种结局吧……所谓的审判者。” 他在和谁说话?他疯了吗?他会杀了我吧。 闻秋声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观察陈策。那少年长身直立,在虚假的阳光下自言自语,唇边的笑容却是从未见过的轻松自如。 “不过……能在我生命的最后感受她曾经历的痛苦,倒也……不赖。”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陈策真心的笑容,一个真正的普通少年的笑容,简单得宛若一张白纸,仿佛只是放学路上听到同学讲了个笑话。 “噗通——” “啊!”闻秋声瞪大双眼,向前爬去。 那个最有威胁的少年,沾满鲜血的少年,刚才露出简单纯真的笑容的少年,忽然之间仰面倒向海中。闻秋声奋力探出脑袋,只看到浪花吞没那具尚显青涩的身体。 我有罪。 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方海面,直到海面重归于初,倒映着美好的蓝天和澄暖的阳光,一点也不像墓地。 在他死去时,我竟松了口气。 泪水无声流下,而她并不感觉到悲伤,只有恶心。为她一切的情感反应,为她所有的虚情假意,感到恶心。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改变了,她就像一堆化学物质,正渐渐转变成另一种物质。 船上还有两个人。 一个在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若非船不知在海面上航行了多久,太阳没有一点偏移,一艘七彩泡沫船漂浮在倒映蓝天白云的海面上,该是何等如诗如画。 闻秋声在等。 但她分不清,是在等自己的死,还是另一个人的死。 饥饿、困顿接踵而至,她渐渐变得虚弱,所幸放弃了思考与挣扎。为了节省一点力气,她闭上了眼睛,意识却出奇清醒,久久无法睡去。 直到……她听见了又一道落水声。 精神在一瞬间松懈,困倦排山倒海袭来,她终于睡着了。 再睁眼时,已是她所熟悉的现实世界。 ———————————————— “我可以将时基交给你。”白迪的回答没有引起纪楚戎一丝一毫的松懈,他在这个混蛋身上吃的亏已经够多了,无论怎么堤防却还是会中招。 “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来了,果然来了。纪楚戎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预料到白迪的套路了,这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你问。” 做好了接招的准备,白迪却不出声了。纯白的人垂下眼眸,过了许久,久到纪楚戎以为白迪又是在耍他时,白迪终于开口了。 “纪楚戎。如果时基和叶一生的命你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你怎么知道叶一生!”纪楚戎神色倏然一变,隐隐增添几分攻击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向来情绪寡淡的人竟有这么大反应,白迪当然清楚这是‘叶一生’三个字的功劳,正因为清楚,才会故意提起这个人,也正因为清楚,才不想去问这个问题。 自虐一般,白迪挑衅道:“我知道的比你能记起来的还要多。来,选吧。你不想要时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到此就结束了~还差一章收收尾~! 新角色不是情敌是助攻,大助攻!攻会吃醋不奇怪,他谁的醋都吃的。 还有最后一个世界就完结啦! 第57章 叶一生其人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逼出纪楚戎的攻击性, 叶一生算其中一个。残影一闪间白迪后背撞在岩石上,纪楚戎抵住他的肩胛,指掌悄无声息扣住他的死穴。这种姿态不属于UWP的纪楚戎, 属于那个曾生存于黑街的纪楚戎。 那是不可冒犯之人, 现在已成深藏于心的影,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无法忘却。 初晨的风吹动纱白窗帘, 当他恢复意识时,自然而然地感知到熟悉的存在。那个藏在衣服里的清瘦人影, 存在感缥缈得风吹即散。 \”你醒啦?还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家伙,让人羡慕。你要一直一直这么顽强啊,这样我才能稍稍放心一些。\” 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可身体不停使唤,仿佛切断了与大脑的一切联系。他只剩下意识尚可支配, 却也沉重得如同泥沼前行。 “叶一生,别再做那些研究了……不要使用超脑……你会死!” 只要他能恢复意识, 必要撑着一口气劝他放弃。然而这个看似温和随意的人骨子里却要命得任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叶一生也没有放弃他所坚持的一切。 “你怎么知道叶一生!你怎么会知道他!” 换作别人,大概不了解纪楚戎此时的心情。叶一生三个字隐藏了太多含义。 “叶一生, 按照通行档案上的资料, 应该称作罗尼亚·加塞维塔。五年前空降城邦联合中心医院,短短三年在医学界屡创奇迹,后又在计算机科学、量子航空、生物制药学甚至艺术领域开创硕果。其身负极度稀缺的精神异能——超脑,运算能力与记忆储备胜过当今最先进的计算机, 被称为真理的钥匙, 迄今为止最完美的碳基体。” 罗尼亚·加塞维塔,那是别人口中的他, 是通行档案与身份证明上的名字。而叶一生,则是只有纪楚戎才知道的名字,那是从不对外提及的名字。他曾在黑街肆无忌惮地唤起这个名字,离开黑街后,便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可现在,这个秘密竟然还有第三人知晓。大脑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渴望破土而出,纪楚戎隐隐感觉到有一层纸要被捅破了,然而那一刻迟迟无法来临,只有疼痛,越积越强。纪楚戎咬紧牙关,不动声色地忍耐下来。 “这样一个本该继续遍地开花,为人类文明作出卓越贡献的人,竟然在三年后不声不响地离开联合中心医院,加入了死亡率极高的UWP。尽管在他加入后,UWP的死亡率直线下降,可惜,就在前年,这位战地医生、最完美的碳基体,在UWP的医药研究中心去世了,死因是……超脑使用过度而导致的器官衰竭。” ‘罗尼亚必须停止他的研究,他身体的负荷能力有限,他不是在研究,他的行为根本是自杀!’ ‘纪队,只有你说的话他才听得进去,希望你能劝阻他停下来。’ ‘一个人类的文明之光即将熄灭,可笑的是我们竟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牺牲。我们无法破译出他的研究内容,只知道他是在制造一种药物。这种药物的作用是什么呢长生不老?传说中的异能开发?罗尼亚·加塞维塔拒绝配合一切调查,不肯给出任何相关答复。’ ‘国安部通过法令,将强制保护罗尼亚·加塞维塔的人生安全,关键时刻,不惜以武力终止其研究。’ ‘七月二十六日,罗尼亚·加塞维塔与国安部相关负责人首次会面。直至七月三十一日,国安部未执行强制法令。’ ‘无人能知其执着于何,也许直至罗尼亚·加塞维塔逝去,也无人能理解他为了什么而付出生命。’ 头疼欲裂,在裂开的间隙里,那人的话语流溢而出,如曾经千次万次那般,缓解了给他的疼痛。 “阿戎,不要阻止我,也不要生我的气。还有,要多来陪陪我,虽然我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人人都说罗尼亚·加塞维塔最听UWP纪队的话,谁又知道,纪楚戎最是拿他毫无办法。最后的最后,他的记忆中,叶一生已经瘦得失了人形。他趴在实验台边,看起来像在午睡,手中紧紧攥着半瓶试剂。可纪楚戎知道,最后的那段时间,叶一生根本连觉都不肯睡。 那种全身失力的状态再度袭来,纪楚戎身子轻晃了一下,一双冰冷的手稳稳扶住了他。 可在当初那个绝望的时候,没人能扶他,他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如何抱起叶一生,却清晰记得叶一生的体重,轻得像一片叶子,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这片叶子从掌心吹走。 五指收力,紧紧拽住扶住自己的人,他在悲恸之中一点点打捞理智,直到恢复了一点气力,才松开抓住白迪衣袖的手。 “你与叶一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纪楚戎松开的手被白迪反握住,不染一丝杂色的眸子微微弯起,一种深沉的情感从纯白纯白虚无中诞生,无机质的眼眸乍然生辉,仿佛高不可攀之生物因注视一个人类而拥有了人的情感。 “只有他能救我的爱人。” 明知这家伙嘴巴里蹦不出几句真话,纪楚戎的心还是触动了一瞬。他暂时不去分辨这话里几分真假,却听白迪接着说道:“所以,我要救他。” 纪楚戎喃喃道:“这就是你偷时基的理由?” “你应该知道,叶一生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某一项研究。他耗尽自己的生命想要完成这一项研究,最终却还是差了一步。”白迪笑了,他道:“我说过,我知道得甚至远比你多,比如……我知道叶一生是在研究一种药物。” 叶一生去世后,各国成立了联合研究小组,专门负责破译、跟踪叶一生遗留下来的研究资料。但截止到战争爆发研究小组不得不解散,也只破译出叶一生是在研究一种药物。这些信息都曾对外公布过,不难查询到,但白迪接下来说的,却无人知晓,包括纪楚戎。 “并且,这是一种专门治疗异能所致器官衰竭的药物。” 人类是在一次大灾变后突然开始出现异能者,研究学者认为人类的异能来自于辐射变异。经研究发现,异能的使用本身就相当于在体内释放了慢性毒素,而其中又以精神系异能对身体的危害最大。精神系异能者之所以稀少,其中一个原因便在于他们往往毫无意识地就使用了异能,无知无觉地喝下过量‘毒素’,绝大多数精神系异能者还未成长起来便已死于器官衰竭。 尽管医学已经十分先进,器官衰竭的速度却是与体内‘毒素’浓度成正比,当‘毒素’累积到一定浓度,即使换器官也会立刻衰竭,仿佛全身的液体都变成了硫酸。 纪楚戎的感知偏向于精神系,他的幸运在于异能觉醒时间晚于常人,且生长环境较为特殊,异能觉醒后很快掌握了控制方法。失去眼睛后,不得不在某些时刻使用感知,也有意识地将感知力维控在最低维度。 如果白迪说的是真话……一旦偏向于这种可能,纪楚戎的心脏就止不住得抽痛。 一个致力于治疗器官衰竭的异能者,却最终因器官衰竭而死去。 “你有什么证据!?”叶一生的研究资料早已被公开,但不管是专项研究小组还是民间志愿学者,都没能分析出这种未完成药物的准确效用。 “我所作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叶一生不能死,他还差了最后一步,我必须帮他走完这最后一步。”说到这里,他收敛了笑意,眼眸中柔软的情感褪去,大片无机质感的冰冷蔓延开:“为此,我要将这家伙从坟墓里刨出来。” “然后再伤害他一次?”系统给纪楚戎的终极任务是回到过去改变即定未来,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去救下叶一生。他想了数百种两全之法,却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最佳的方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比起虚无缥缈的药物,纪楚戎最先要保全的是活生生的叶一生。 “怎会?”白迪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纪楚戎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方法:“他只差最后一步了,我只要让他一开始就离终点一步之隔,药物问世,所有人都有救了。”他的食指点在心口,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穿破肌肤血肉宛如捅破一层窗户纸。鲜血很快浸湿了半身,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 他从心口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器,纪楚戎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黑色雾气突然涌现不过眨眼又消散,白迪心口可怕的伤势也随之消失。只有衣襟的破洞和半身鲜血,证明方才闪现的血腥并非幻觉。 “叶一生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在这粒微储里了。不信,你摸摸看?”白迪没有递给纪楚戎的意思,他小心翼翼摊开手掌,五指微合起作半包拢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掌心那粒小小的存储器,纪楚戎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如此高的警惕性。 这一刻他仿佛最慈悲的圣者,守护着世上最脆弱的生灵。 靠摸得能摸出来什么? 纪楚戎半信半疑,受白迪感染,他伸出手时也不由屏住了呼吸。然而,当触摸到微储表面轻轻摩挲时,他不由浑身颤抖了一下,白迪收拢五指,将微粒与他的手一起牢牢握住。 即使只是很微小的器件,纪楚戎却清晰感受到了其表面凹痕的形状。他在UWP的专属装备都是由叶一生亲自设计制造,这些装备不引人注意的位置都会以特殊方式刻上一个标记,一个只有他和叶一生知道的标记。 “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印记呀阿戎,这种刻法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人的眼睛有时反而会受到光的蒙蔽,这个印记用看是看不到的,只能用触摸的方式去‘看见’。” 那个人的手指轻轻盖住他眼部的绷带,低声道:“这世上既然有别人看得到你看不到的东西,就该同时存在只有你才能‘看’见的事物。” “如你所说,这世上总会存在属于我们……人的公平。如果现在不存在,那就去创造它。” 此时此刻,他的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包覆,裹挟浓重血腥气的人凑到他耳畔,哄劝道:“阿戎,这世上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同路人了,既然有相同的目的地,为何不相亲相爱携手共进?” 作者有话要说: 叶一生:我不是CP粉,我是毒唯。 白迪:你都把自己毒死了,还敢当毒唯?你看阿戎多伤心? 叶一生:……行吧,CP粉就CP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四公子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偏执狂的情诗·第二封 叶一生睡醒时窗外有鸟在叫, 叽叽喳喳欢快跳脱。他没有睁开眼睛,仰面躺在难得一睡的松软床铺享受今日所剩不多的安宁,直到一声惊恐尖叫划破长空。 驰骋黑街多年的大公, 最后也只能得到这一声简陋的丧钟。这么想着, 叶一生伸个懒腰翻身下床, 大喇喇走出房间。昨日他被捉回来时十分乖巧, 积极配合的好处就是所有新进luan童中属他的看守最为松散。 走出房间时几乎看不到几个大公手下,即使碰见了也根本无暇顾及他。开玩笑, 老大死在了床上谁还顾得上一个小屁孩。叶一生打了个哈欠,按照昨日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逃跑’,路过昨天和他一起被抓进来的孩子们的房间时,他也只是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门外的守卫早就赶去住宅围观老大死状了。 逃跑过程轻松得有些无聊了, 叶一生回头看一眼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的大公地盘,毒杀大公本身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大公死了才比较麻烦。黑街好不容易才有个像点儿样的领导者,如果这个领导者没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也许能活得久一点,他也可以在有规则的黑街生活得容易一些。 避开消息灵通的好事者, 混乱的气氛从大公的地盘逐渐向外扩散, 整个黑街从镇压者的封印中苏醒了。 所以,为了继续舒舒服服地在黑街生活,还有一件事必须完成。 臭烘烘的垃圾堆掩盖住他的身形,他躲在肮脏的气味里, 一错不错地盯紧不远处一家破破烂烂的面包店。比预计晚了三十分钟左右, 他等的人终于从拐角出现。 相比起威望凛然形如山岳的黑街大公,那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 黑发黑眼五官比例完美得惊人,一看就不是随便长长的那种。 ……纪楚戎,他心中默念这个人的名字。同时注意到,还有许多其他人,正悄悄观察纪楚戎,似乎想从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中看出点什么趋势。 大公一死,各方势力齐齐冒头。相比于势力庞大的其他威望者,纪楚戎身边只有一个成天裹在斗篷里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小拖油瓶。有意思的是,他仍能引起部分人的警觉。 贯彻着不杀的理念,却以死斗出名的斗兽场作为主要‘经济’来源。在斗兽场里,赢一场可以得到一定的奖励,但输掉的人往往会被胜方杀死以博得更高的呼声和奖励。而纪楚戎这颗斗兽场的新星,以精彩绝伦的战斗和最终不杀的悲悯闻名于黑街。 顾忌他的人自然有,欠他命的人也很多,这使得他在黑街渐渐拥有了独特的位置,在贯彻赶尽杀绝的黑街树立起所谓的一线生机。 众所周知,这种傻子最适合作下家了。 拎着一袋面包从店里出来的少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大公的死于他而言就像一丛炸开的烟火,热闹却并不相关,于是窥探的实现渐渐如潮水般褪去。 叶一生远远缀在纪楚戎身后,跟着他七弯八绕,周围的人迹渐渐消失。 哎呀,看来被发现了。 就在纪楚戎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叶一生当机立断掏出小刀狠狠地扎了自己一刀。在纪楚戎转身时从掩体后冲出,埋着头子弹一般撞向纪楚戎。对方出手挡了一下,他没能撞进纪楚戎怀里,双手死命拽住对方袖子。 叶一生捅自己前算好了伤口位置和深度,拖着一路血飞奔过来,此时‘正好’疼得发晕。他仰起头,苍白着脸哆嗦着嘴,小声抽气道:“救我……哥哥救救我!” 说完,不给纪楚戎任何反驳余地,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血迹只延伸至几只废弃箱子后面,纪楚戎收回视线,垂眸审视强行晕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不由扪心自问,他看起来难道真的很好骗吗? ———————————————— 纪楚戎好骗吗? 当然不好骗,叶一生根本没打算骗他什么。作为一个人造人,纪楚戎难以抵抗人类天生的情感。爱、恐惧、依赖、信任甚至仇恨,人类是他的造物主,喜爱、怜悯、保护人类是他‘诞生’时刻写在骨子里的教条。 天生的强者,又天生的好欺负,外显的一切都达到完美,内在却暗藏缺陷。人类无法做到真正的全知全能,人造人的基因缺陷就是人类认知上的缺陷。 注定短命。 如果说人造人是一现之昙花,眼前这个充满敌意,小心翼翼捧着昙花倍加看护的人,不仅一点也不可怕,还有些可笑可悲。叶一生剥着专供给伤患的橘子,笑嘻嘻道:“以后我们可是要住一个屋檐下的人,真不考虑友善一点吗?即使没有我,迟早也会有别人,这么好的人,谁都想来分一杯羹的。” “滚出去。”黑色雾气渗出被单,无形体之兽蔓延向瘦弱的孩童,雾气中隐约有某种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恐惧来源于未知,叶一生大概终生都无法体悟到这种情绪。橘子皮落进黑雾里瞬间连渣都不剩,黑街没什么好东西,橘子酸得怪异,大概是从辐射重灾区扔进来的。 “白蔷薇生命研究所的人研究了那么久,却只把你当作人造器官再生器使,鼠目寸光者占据金字塔顶端,还有谁能阻挡文明的退步?” 蔓延至脚边的黑雾停顿了片刻。 “你的追捕令还挂在街头巷尾就敢明目张胆使用异能,以为只是个拖油瓶,没想到是个千斤坠。”叶一生弯下身子伸手探向黑雾,那些雾气厌恶地退避开,他也不介意,耸肩道:“一旦我消失,白蔷薇的人立刻就会找上你,信不信?”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白色怪物是白蔷薇生命研究所的秘密,怪物逃离囚笼白蔷薇却依然能在白道招摇撞骗可见其保密措施作得很不错。但事无绝对,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双眼睛,能看到一切痕迹,但凡存在、发生无论深浅、隐显。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疑问,但一辈子真正得到答案的寥寥无几。你只需要知道,我想在黑街安然生活。我知道,你也想。”被单骤然扯紧,叶一生将那缩在白布里的家伙儿拽到面前,低声道:\”所以你这疯子给我安分一点,将你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好,一丁点也不要露出来,我不管你之前‘吃’了多少人,以后一个都不许‘吃’。\” 被单里的小怪物被惹毛了,叶一生能清晰感觉到布料遮盖下躁动的杀意。 他垂下眼眸,目光凉薄,如看死物。 “你有不死的能力,他没有。你想他替你赔命吗?” 很可惜,我得靠他在黑街安然舒服地活下去,必要的话倒是可以费点功夫清除麻烦。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许久,一个看似手无寸铁的人,与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怪物,捏住命脉的瘦弱手指与转瞬即可吞噬生命的黑雾,竟然奇妙的在天平两端达到平衡。 雾气一点点缩回白色布料里。 “保守秘密。还有”,被单下的小怪物闷声道:“给我离他远一点。” 前者是合作诚意,至于后者嘛…… 叶一生愉快地眯起眼睛。 我!偏!不! 小怪物的注意力忽然分散,被单向外倾斜了一丢丢,叶一生听觉不如小怪物,但一双招子毒辣得很,一瞧便知小怪物听到纪楚戎的脚步声了。他抢先一步奔向被单倾斜的方向,果然跑没几步就看到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 在背后烧死人的视线下一头埋进纪楚戎话里,仰起头甜甜笑道:“哥哥你去哪儿了呀,橘子很好吃哟,吃完我的伤口都不痛了,谢谢哥哥!” 纪楚戎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说什么,手上使了点儿巧劲儿,叶一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退出了纪楚戎的怀抱。那少年轻轻掀开小怪物的被单,他的视线正好被纪楚戎挡住,看不着那小怪物的真容,只听少年轻声道:“天气转热了,不要一直闷在里面,给你定做了套兜帽,明天拿来你试试。” 被单哗啦一下罩下来,将纪楚戎半个身子‘吞’了进去。不知道小怪物藏在布下面撒了什么娇,纪楚戎从被单下退出来一把抱起了小怪物,他回过身子,空出的那只手伸向叶一生,道:“过来,进屋里躺着吧,你的伤还没好呢。” 叶一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站在阳光下的少年。他漂亮得看不见一丝阴霾,黑色的眸子温和内敛,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温和从容,他背光而立于树影下,不像立足于生而背向死亡的人,反而像立足于死而望着生。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闪过叶一生脑海。 故事里有两个主角,一个注定疯狂,一个注定短命。他本以为,他二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只有他这个旁观者看得到未来不远处等待着他们的悲剧。 但他错了。 注定短命的那个人也许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未来。 其所谓不杀,其所有怜悯,不过是在为另一个人的未来铺路。 被人类抛弃的人造人,以他的方式爱着一个放弃为人的怪物,那个怪物因此而重新觉醒了人性。 叶一生垂下眼眸,掩去所有心思。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是甜甜的微笑,奔跑过去抓住纪楚戎的手,这个人和他曾经利用过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但那又如何,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能活多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再找一个靠山罢了。 叶一生无所谓地想着。 第59章 偏执狂的情诗·第二封 当一个人心有所求时, 已然落入命运织造的蛛网中,无论他曾经聪慧绝顶还是愚蠢得彻底,在窥得一角的即定悲剧面前, 弱小得毫无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时, 叶一生只能喟叹“糟糕, 实在是太糟糕了。” 糟糕到他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待在纪楚戎身边实在是过于安逸了, 如果能找到一些不错的食材,纪楚戎就会打扫一遍荒废的厨房, 亲自下厨做一顿美味的饭菜。就像现在一样,太阳光一口吞掉了他半个身子,强烈的对比度,过分精致的面孔,肆意铺张的灿金色, 一切的一切组合出油画细腻厚重的质感。 在疯子科学家之外,他的造物主不妨尝试去当个画家。叶一生想着, 转开视线,看向地面上那一小片瑟缩成团的影子。在这个人的身边,黑街所独有的血腥暴力就像地上小小的影子,龟缩在毫不起眼的角落。 仿佛他身处的不是恶名昭著的黑街, 只是这偌大城市中一条微不足道的普通的街区。衣食不愁不说, 纪楚戎清闲时,还会带他们出门交个游,夜里以冗长无聊的睡前故事作结。 大概是这样平淡的日子勾起了恶念,叶一生百般无聊下故意落入敌人的全套, 被人五花大绑扔在角落, 听那些人无所顾忌地谈论如何用人质去威胁纪楚戎。 言谈间黑街人的残忍狡诈彰显无遗,这才是这方天地真实的模样。 只要纪楚戎不来就好啦。他自有脱身的妙计, 本也不是非要依赖纪楚戎。 想到这里,叶一生皱起了眉头,止住深思,下意识不去思考自己行为上的悖论。 不存在什么行为上的悖论,我只是无聊而已。 真的是无聊吗,还是借口呢。任何行为都有其目的性,所谓的无聊、无趣,也不过是为了掩盖真实诉求而已。那么问题来了,我的目的性是什么,为何令我不愿意直白地显露出来,甚至要冠以‘只是无聊而已’、‘平淡的日子过够了’这种一看就很扯的借口。 就在超我与本我纠结思辨时,纪楚戎来了。 在导演与演员设定好的剧本中杀出重天,付出惨烈代价,最终救下毫发无损的叶一生。 宛如古早骑士小说里的主角,从曾经璀璨光辉,而今只剩下残篇断章的字里行间走出。 不过是个人造人而已……他的造物主也许还是个骑士小说的脑残粉,叶一生咬紧后牙槽,亲眼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人造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但是……他已经猜到了吧。 纪楚戎紧绷的脸色印证了叶一生的猜测。 他一定很生气吧。 会揍我吗?一定会揍我的。不,如果想揍我,何必为了不让我受伤被那些人伤到这种地步。 会丢下我从此不管吗?那他根本不必来救我。 对了,以他的性格,应该是救下我后与我一刀两断。 叶一生差点儿没咬断自己的后牙槽,他的思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这种混乱感将料事如神的智者化作懵懂无知的婴孩,在此瞬间,他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自己真正赖以生存的东西。 也是在这一瞬间,向来游刃有余的人步入了恐惧之中。 突然,头顶传来温暖的触感,那一点温暖从头顶倾泻而下,瞬间洗刷掉浑身上下的泛出的恶寒,叶一生舒服得打了个激灵。 纪楚戎还是冷着一张脸,哪怕抚摸他头顶的那只手如此温暖。 浑身是血的人冷声道:“你真是个小混蛋。” 他从纪楚戎的漆黑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被自己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直到……那个抚摸他头顶的人又捏了捏他的脸。 紧绷的冷脸缓和稍许,纪楚戎道:“还以为是个聪明的小混蛋,竟然做出这种傻事。”他蹲下身子,平视叶一生的眼睛,轻哼道:“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纠缠成一团的思绪骤然间清晰起来,与此同时,叶一生终于看清了被团在深处的答案。一直以来遭受理智压制的情感爆发出强悍的反噬,最明显的表征便是叶一生开始不自然痉挛的面皮。 “你明知道自己活不久,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让我安心!?如果你早就看到自己的死路,就别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希望!” 一巴掌拍掉纪楚戎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体因肾上腺素分泌而产生的热量渐渐消失,耳畔乱七八糟的嗡鸣也渐渐清晰起来,重新聚焦成蝼蚁众生的说话声。 叶一生平复了呼吸,看向对面藏在兜帽斗篷下的少年。 细密的血丝布满少年的双眼,琉璃剔透的两颗玻璃球绽开血色纹路,极端的瑰艳与恐怖。 “你说的活不久……是什么意思!?” 刚刚清晰起来的人声又再度模糊,不仅是人的声音,异样的恐怖氛围将两人与周围的世界割离开。若非还能看见沉闷的天空,叶一生几乎错觉他已经被这少年的黑雾彻底吞噬。 他回想起之前偷偷黑进白蔷薇生命科学研究院密网后查到的消息,此时那些字句从屏幕里一个个蹦进他的脑海中,面前少年充血的眼眸不自然地涨大,那张俊美的面容撕扯扭曲变形,极度不协调与失衡的比例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的。 ‘编号:1472;姓名:未知;性别:表征为男;出生地:未知(无法获取其过去的信息);曾居住地:卡多克福利院。血型:未知(无法解析);基因优化度:未知(无法解析其基因编码)。危险程度:S级(数据不全,存在误差);代号:未知之物。’ ‘备注:其表面看起来是个无害的男孩儿,初步试验未发现有较强的危险性。研究组将其危险程度定为S,原因在于构成其本身的物质无法解析,即无论血液、毛发、基因提取液都无法被现有技术分析,或者说,分析出来的结果无法用现有的知识理解。那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数据,与任何已存之物或曾经存在之物均存在相似性却又存在本质性的区别。’ ‘补充信息1:经查证,卡多克福利院包括院长在内的管理人员在五年前被杀害,他们的尸体被摆成面壁而跪的姿势,一根直径2毫米的铁棍从背后穿心而过,作为支架支撑起尸体的上半身。每个尸体前的墙壁上都写了一个名字,经查证,这九名字都对应曾在卡多克孤儿院生活却离奇失踪的孩子。卡多克福利院最终因虐待甚至涉嫌谋杀而受到法律审判,案件发生后卡多克福利院关闭,但作案凶手仍未被捕。’ ‘补充信息2:根据1472从卡多克福利院离开的时间点,及对其过去行迹的追踪,调查员认为1472极大可能是卡多克凶杀案的凶手。其实际凶残程度与表现出来的严重不符,认为其具有远高于实际年纪的智商与行动力。现将其危险程度上调一级,转移至SS级禁闭所,增设普通武装人员十名,离子喷枪特种人员五名。’ 无法解析的未知之物,在还是个孩童时便能杀死成年人,纪楚戎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捡了个什么样的恶魔。 叶一生垂下眸子,太阳一点点落下,那少年不知何时靠近了他,此时他们两人的影子已经相连在了一起。 不,那不是影子。叶一生背后泛起一片白冒汗,两个相对而立的人怎么可能影子相连。 “意思就是,不出一年,他就会死于基因崩溃,如果你现在杀了我的话。” 地上扭曲变形的黑影停了下来,但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你最好真的有点用处。”随着少年的话语,黑影渐渐退了回去,少年的影子好端端躺在他的背后,粘稠血腥的空气消失了,方才的生死一刻仿佛只是幻觉,但少年的话语却提醒着叶一生,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恐怖。 “你知道的吧,我可以吸收‘吃’掉的人的能力。哎呀,脸色不用这么难你看,你消失的话他会很伤心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你消失呢。” “少来了。”在心中无声呼喊无数次‘纪楚戎’,叶一生僵硬的大脑渐渐从恐惧造成的冰封中苏醒。叶一生冷笑道:“一星期前黑街三区失踪了三个异能者,都是三个精神系异能者,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精神系异能者本就稀少,在黑街也只有三区老大收藏了三个精神系异能者作为辅佐自己的智脑,其受重视度可见一斑。 白迪不置可否,叶一生却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你这恶魔早就试过了吧,看来结果不尽如意呢。”如果白迪能吸收精神系异能,那他现在可能已经消失了。 “唔,所以,我才不得不站在这里和你这个渣滓好好说话呢。”少年笑着说,赤红的双眸里却一点温和的情绪都没有,暴虐、忍耐、愤怒以及狂热的嫉妒焚烧着叶一生的倒影。他道:“我一直在忍呀,忍得可辛苦啦,所以一点点也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给我一点不杀你的理由好吗?” 白迪走了,叶一生仍站在原地。许久,他转动略为僵硬的脖子环视四周。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平凡而无趣的交谈着,彼此错肩而过,按部就班地生活。抬起头,仰望晴朗的天空,和往常并未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是难得的澄净蔚蓝。 然而……未知之物已然降临于此世间。伪装成人类的样子,过着所谓人类的生活,越是了解‘他’,越是感到恐惧。 “纪楚戎啊……” 不自觉地,他又念起这个名字,这名字具有某种奇特的魔力,驱散了那个少年带来的恐惧。那是被未知之物钟爱的人类,大概也是那个小怪物仍维持人类模样生活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叶一生视角要交代的事情还挺多,本来以为两章可以搞定,看来得三章了。_(:з」∠)_ 三人中纪楚戎所看到的大多是白迪善(装乖)的一面,而叶一生看到的则是白迪恶的一面。(叶一生:太难了,简直太难了,毒唯实在是太毒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88019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偏执狂的情诗·第二封 顾名思义, 人造人的基因是由人类创造的,是人类自命为神下傲慢的产物。但是,即使经历千万年的发展, 人类仍未达到全知全能的层次。‘造物主’本身并不完美, 又怎么可能创造出完美的作品。至今, 人造人的死亡率为100%, 死亡原因无一例外均是基因崩溃。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尽管纪楚戎一再提出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并不断尝试重新接近他,叶一生对此视而不见,一周后,他按照计划不辞而别,以新身份开始接触白蔷薇研究所。 纪楚戎的情绪向来内敛, 这一周对他所展现出来的温和与耐心完全称得上‘热情奔放’。要不是目睹了白迪的新能力,他倒是想待得久一点。 短短一周时间, 白迪用‘**’控制住了黑街的三区。他吞噬了原三区的管理者,一个自称joker的魔术师。 某天叶一生推开门,白西服高礼帽画着夸张浓妆的魔术师恭候多时,用白迪那讨人厌的声音向他问好时, 叶一生的背后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是谁?”叶一生沉声道。 “他?如你所见, 以前是joker先生。现在嘛,你可以理解为,这世上的其中一个我。”白迪从joker身后走出来,那个见鬼的另一个他, 活灵活现的joker先生, 毫不在意叶一生难看的脸色,脱帽致意道:“您好先生, 以后我就是您明面上的合作伙伴了。” 难怪……难怪这恶魔胆敢肆无忌惮地杀人,如果被他杀死的人都还‘活’着,纪楚戎要有怎样荒诞的想象力才能发现真相啊。 树林上的鸟鸣在此时格外刺耳,它们太吵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小眼睛也许看见了一切,于是扯着嗓子向人类报警。他以前没发现它们这么吵闹,尤其此时人的交谈声从远处隐约传来,许多人正相互产生交集,而这些人里,又有多少其实是同一个怪物啊。 杀了他。 叶一生,你得杀了他。 除了你之外,没人发现‘他’的真相。 深呼吸一口气,叶一生迟缓地感觉到手骨因长时间挤压而产生的酸疼。他笑起来时,那口气不动声色地呼了出去。他道:“我想,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在涉及到纪楚戎时,白迪整个人展现出非比寻常的行动力。叶一生离开纪楚戎后立刻动身前往三区,他在joker身边领到了自己的新身份,一个代号为J的疯子科学家,专门为joker进行违禁实验,其所作所为与白蔷薇研究所高度重合,简直就是白蔷薇生命研究所的知音。 有了方便的身份,在joker展现出与白蔷薇研究所的合作意向时,他们很快就在黑街秘密对上了线。起初,白蔷薇的戒心很高,只同意由joker提供实验体,而他们共享实验结果的合作方式,但J适时展现出了自己在生物制药与脑域科学方面的惊人天赋后,他们最终妥协,J获取了进入白蔷薇驻黑街地下研究中心的资格,那正是曾经关押研究白迪的地方。 进入研究中心后,叶一生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优渥的实验条件着手研制治疗基因崩溃的解药。而第二件迅速开展的事情…… 单人实验间里,叶一生敲下最后的代码,屏幕里实时监测的实验数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黑底白字,最上一行赫然是‘1472’四个数字。 登上白蔷薇的内部网络后叶一生能轻易黑到更多的信息。一行行白字迅速上滑,印在纯黑的背景色上看起来就像白迪的墓志铭。 他要是当初直接死在白蔷薇研究所,也算省下了**烦,叶一生不无恶意地想着。 一直浏览到文档末尾,叶一生忽然眼前一亮。他找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查到的视频文件,这些视频都上了锁,对他来说却并不构成问题。 先是一阵黑屏,音频十分吵杂,十几秒后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戛然而止,就在此时,属于人类的尖叫嘶吼瞬间炸出屏幕,哭喊讨饶,辱骂乞求,所有声音糅杂成一团碾滚过来,刺得叶一生耳膜生疼。 然而,即使背景音如此嘈杂混乱,稚嫩到有些雌雄莫辨的童音却能轻而易举钻进叶一生的耳朵。 “喂……喂?奇怪,这东西是这样用吗?” 画面一闪,一个男孩的脸在屏幕上放大,从五官不难认出这正是白迪。相比于现在那位花里胡哨的欺诈者,此时的白迪浑身上下尽是真诚的冷漠。 “好难用哦。”男孩平板无波地抱怨着,退开了身子。叶一生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九个手脚被缚的人,其中八个人面朝圆心围成圆,这种分布让他们的视线不受控制的交错在圆心,那剩下的一个人身上。 接下来的画面过于血腥。 “第一只羔羊被欲望所杀。” 男孩蹲在地上,只在屏幕里露出半个脑袋,他背对屏幕捣鼓着什么,隐约听得见液体流动与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躺倒在圆心的秃顶老男人颤抖着往外爬,手脚被缚只能依靠身体的蠕动,看起来就像一只肥壮的蛆虫。 这只是徒劳的挣扎。男孩站起身子,他拿着一瓶棕色的玻璃瓶,慢条斯理走到那只大型蛆虫身后,玻璃瓶向下倾斜,液体倾洒在男人的双腿,顷刻间整个屏幕都是男人痛苦的嘶喊。挣扎时那些液体流得满腿都是,在化学物的腐蚀下血肉脱离了筋骨的束缚,稍有动作便纷纷离开这具丑陋的身体而去。 画面又是一转,老男人痛苦扭曲的面容一点点放大。男孩正将摄像机的镜头向老男人的脸推进。 接下来的画面都是放大的痛苦的脸,男孩又做了什么叶一生不得而知,但从男人抽搐、涕泗横流、翻白眼的样子来看,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渐渐地,那些扭曲丑陋的表情也从男人脸上剥离了。他的表情已经僵化,不会再有任何变化,黄油一般融化开的恐惧在他脸上永远地凝固成型。 他死了。 “第二只羔羊被暴虐所杀。” 画面再度转换,又有一个人被拖至圆心,她刚目睹完第一个人的死亡过程,喉咙里发出不知所谓的气音,连求饶与嘶喊都做不出来,一味地神经质得颤抖着。 后面的视频都是一张张演绎恐惧与绝望的脸。明明没有看到男孩对他们做了什么,叶一生却仍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 画面的最后,是男孩摆放尸体,他将尸体摆成面向墙壁跪立的姿势,用粗长的铁棍刺进尸体后背,支撑起尸体的上半身,每具尸体面前的墙壁上都写了一个名字。 屏幕归于漆黑,叶一生从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一张布满恐惧的脸。 身体反射性后仰,他转开视线,在单人实验室无意义地走动了一圈,空气粘稠极了,还有一种幻觉般的血腥味。 过了许久,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另一个视频文件。 这回画面中出现的是个少年,或者说是几年后长大了的男孩,而此时,他变成了受害者。他被研究人员切割,分离,凭着异能再度恢复,循环往复。然而,让叶一生倍感惊悚的,并非远比第一个视频血腥的画面。 他放大视频画面,将镜头拉近少年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视频,一帧一帧观察少年的表情。 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 一样。 哭喊的,乞求的少年,他的表情和第一个视频里那些恐惧的表情高度相似。如果没有看过第一个视频,叶一生完全相信这少年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他的恐惧并不属于他。 他身上人类的情感并不属于他。 他只是在模仿,精妙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 发冷,眩晕,恶心。叶一生度过了他迄今为止最为难熬的一天。他在这一天理性地分析出了名为白迪的未知之物有多么危险,却又绝望地认识到与其抗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首先,他是不死的。 其次,他能够分化出无数个自己。 想要杀死他,必须一击毙命,彻底的完全的清除干净,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击不中,不仅引发他的警觉,还会有生命的危险。 这种无计可施的绝望感一直如影随形,叶一生的焦虑每日愈增。唯一庆幸的是,治愈基因崩溃的药物研究推进迅速。长时间使用脑域异能进行研究给身体带来巨大负荷,叶一生有时候不免自嘲,也许在想到杀死白迪的方法前,他已经先死于精神系异能使用过度而导致的身体机能衰竭。 就在如此悲观的境地下,转机以一种难以接受的方式到来了。 随着实验进程的飞速推进,实验体的需求量越来越大。黑街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已经被白迪抓得差不多了,他在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对无辜的人下手。 在他这样的怪物眼中,其实善与恶并没什么所谓。 但他的报应来得太快了。 应该说,进行着这一计划的他们两人的报应来得太快了。 黑街持续的人口失踪事件还是引起了纪楚戎的警觉,送进地下研究所的待实验体因此逃过一劫。纪楚戎救下了他们,他也许已经暗中调查了很久,也计划了很久,闪电般的行动甚至连白迪都措手不及。 但是,纪楚戎本人却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为了给被捉来的可怜虫们争取逃跑的机会,自己却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很不巧地,那一天,J与JOKER都在三区与白蔷薇研究所的人洽淡后续实验计划。谈判进行到一半,joker的状态急转直下,他将白蔷薇的人甩在身后,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出事了。 叶一生心头一跳,紧跟着白迪的**夺门而出。 但是晚了。 他们赶到时,纪楚戎奄奄一息。其中一个施刑者正把玩一颗眼珠,新鲜的刚摘下来的眼珠,还淌着血。 紧接着,随着一声可怕地绝望地嘶喊,漫天血色塞满了叶一生的视野。黑色雾气翻滚涌现,所过之处尽是血腥,视线所及之处具是一片漆黑,宛若噩梦织网,隔断了明日。 痛苦灼烧掉了白迪所有的伪装,以至于连人形都无心维持。 那天的地下研究所,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活物了。 但这对白迪来说远远不够。 在纪楚戎昏迷期间,他一直疯狂地杀害自己。砸碎自己的脑袋,割开动脉,砍断肢体,粉碎骨头,撕裂皮肉,以及最为频繁地,一遍又一遍剜掉自己的眼睛。 直到纪楚戎恢复意识,他才终于从疯狂中找回一点理智。他跪趴在纪楚戎床边,死死握着纪楚戎的手,小声地,执拗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我差点失去你了……我差点失去你了!”不久前才在地下研究所制造了大规模血腥的怪物脆弱得宛若一个玻璃娃娃,纪楚戎只要轻轻将他往外一推,便能将他打碎成无数片。 但纪楚戎没有推开他,他撑起身子,将床边的少年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安抚他的恐惧。 “因为我怕,怕这种可怕的事情无人阻止,怕这个糟糕的世界进一步恶化……怕你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叶一生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将自己的存在感压至最低,视线里相拥的两人看起来那么和谐,叶一生却好想笑。他看着白迪的背影,想象着这家伙的表情,那如影随形的焦虑与绝望竟渐渐平息下来。 原来你也会发自内心的恐惧。 模仿着人类的情感,却在不知不觉中真的拥有了这些情感。 你变得像个人类了。 也变得……有办法杀死了。 那之后,他们干脆直接占据了那间空无一人的地下研究所。白迪没有再捉人进行实验,他自愿成为了实验体。因为纪楚戎,叶一生竟然得到了暗中研究白迪的机会。他开始在研制基因治愈药物之余,偷偷解析白迪的组成物质。 一个越来越明晰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 终于有一天,他坐在电脑前,在文档里敲下一段话,一段留给纪楚戎的真相与答案。当未来某一天,纪楚戎看见这段话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白迪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他自己也早已消亡。 ‘阿戎,这一段话,我是以你最为信任的朋友的身份写下来。很抱歉,我的所作所为根本配不上你的信任。但至少,如果人死之后可以从他活着的世界带走一个身份,我希望是以你最为信任的朋友的身份离开。我的遗言很自私,只有五个字:请你原谅我。 我必然会走在那个怪物前面,所以为了便于后续计划的实行,我必须创造一个能代替我引导一切的存在。到了这个地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那个存在正是’系统‘。它会是我的脑域异能与人工智能的结合物,我此时已有了关于它的初步构想,想必会在日后逐渐成型。你放心,无论多么艰难的道路,不管是我还是白迪,都不会放任你独自前行。 所有偶然中都隐藏着必然,所有绝境中也都潜藏着转机。就像厌恶人类的白迪,偏偏在众多人类中邂逅了你。所以,无论陷入何种境地,都不要放弃。我知道你会做何种选择,也知道你会承受何种痛苦,而你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只能以一种脑电波的形式陪伴你,迄今为止,这是最让我无能为力的认知。 但我希望你明白。 我们在深爱你的同时,爱并理解你的一切决定,不论是我还是白迪。不是因为爱你而消亡,而是就算会走向毁灭,依然渴望爱你,被你所爱。’ 第61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一章 一旦接受了这个男人奇怪的说法, 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延伸向荒诞彼方。时间哪怕只往回推移二十四小时,纪楚戎绝不会说服自己去信任白迪。 但此时此刻,掌心那枚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承载着数以兆计数据的移动虚拟盘, 冰冷的物事捂热了, 变成一个有体温的人, 他仿佛正攥着那个人的手, 这东西也正像那个人的手,即使明明是温热的, 也依旧冷硬得硌手。 他握着这枚移动虚拟盘,任由白迪牵起了他的另一只手,他随着他的牵引向前,即戒备又无助,远离了自己原本的世界与熟识的人们, 在浩瀚宇宙中一个不知名的奇怪世界与宿敌相遇。冥冥之中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牵引线,他以为自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的行动, 也许只是被他人算准了的轨迹。 他的脑海中,系统异常沉默。 连系统也不再指引他,纪楚戎心中有了一个最坏的猜测。 他怀抱着对所经历一切的质疑,开始了与白迪并肩而行的宇宙之旅。在无数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 他们只是浮光掠影般的时空过客, 另一个世界在此世界残破的投影。 他们在每个世界都只做短暂的停留,一旦找到能晶便立刻动身前往下个世界。白迪并不避讳他,每当迷你星云团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后,万千星粒大放异彩, 纪楚戎甚至有了一种整个宇宙就掌握在他们手中的错觉。吸收完能量的星云团就像浸水海绵不断膨大, 浩瀚宇宙画卷堪堪展开,内中星罗棋布奥妙无常。 “很不可思议吧, 我第一次使用时,还真的以为这是来自高等文明的遗落物。人类这种东西,真是又讨厌又可怕。” “所以,是哪个人类创造了它!?” 白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璀璨星团不断膨大,最终形成一道巨大的圆环,与此同时环境变得异常压抑,电磁场仿佛受到月亮影响的潮汐,从涓涓流水变成狂乱的风暴,人体对此有着最直接的反应,无形的手指戳进脑袋里,打着圈翻搅脑浆,全身的液体失去重力牵引,在通道、壁垒间横冲直撞。 白迪也许回答了他,也许没有,他的感官已经离他而去。纪楚戎本能地躬起身子,缩小自己占用的空间。但这并没什么鸟用,乱糟糟的力从四面八方撕扯他,完全形成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酷刑。 直到他被按入一个温暖的胸膛,有人抱住了他。那人的臂膀和胸膛形成一个黑盒子空间,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待在这里,就能享受到绝对的安全。 “……白迪。” 耳朵紧贴的胸膛轻微震动,额头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我在呢,宝贝,我在。” 就在这极致的紊乱与痛苦中,空间撕裂开。黑色的通道出现在星云环,它也许并不是完全的漆黑,所谓的漆黑只是人眼所能呈现出的模样。 他们就这样,在无数个世界里保持距离,在离开时却总是相拥。 “下次你不用这样做,我自己可以承受得住。” 环抱他的手臂并没有松开,他脸颊贴着的胸膛又轻微震动起来,白迪低声笑了。 “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说着,纪楚戎挣扎着想要退出宿敌的怀抱,他们现在大概已经进入了通道,紊乱的力与磁场统统消失了。 “可我承受不住。” 环住纪楚戎的臂膀收紧,阻断了他的退路。 “看到你的痛苦,一想到你正在经受痛苦,我就难以承受。”白迪低下头,将脸颊贴在纪楚戎额角,温声道:“亲爱的,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这混蛋骗子好声好气说话时,竟情真意切得可怕,致使纪楚戎陷入两难之境,尴尬地杵在怪盗怀里。 “真温柔啊,亲爱的。”无法对展露柔软情绪的人冷硬起来,不愿轻易将对方置于恶意的揣测中,却最终导致自己陷入被动。与怀中人相拥时,总是被他的体温捂热乎。他在人类身上学到了无数情感与思维方式,却只有这一个人,用自己的体温,将人类的情感潜移默化地溶化进他的骨血。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在意。”白迪抬起头,远方出现矩形的光影,那光影正向着他们飞速靠近。在这黑暗通道中他们不需要行走,那点行走的速度对于光速来说近似为零。当这时空通道向前延伸时,他们自会在时光洪流中倒退。 “我们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 下坠的人体穿透无数张风色大网,直直砸向嫩青色的地面。风如铁轨上呼啸而过的列车,来自身体外部的刺激拉响即将坠毁的警报,这短暂的片刻已足够他反抱住白迪,护着这神经兮兮的家伙安全落地。 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时,草香色的风搭乘银色湖波驶向远方。纪楚戎听到了粼粼的水声,结合脚下的触感,他们此刻应身在某处河畔。 河岸两旁的居民楼整齐排列,像是两排码好的麻将。已经发黄的墙体显出生活的年代感,七楼窗口看风景的老大爷此时正慌慌张张找自己的眼睛,还好比起天上掉下两个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老眼昏花。 这里是 …… 还来不及深思,突然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冲了过来,奇特的是,他的身体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痩削的下巴磕在了他的胸口,已然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气味从那些年久褪色的梦境中苏醒过来。柔软的发丝挠过他的脸颊,纪楚戎好想睁大眼睛,去看一眼怀里真实的人。 “终于来了。” 连声音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纪楚戎扶住怀里人的肩膀,颤声念出那个逝去的名字:“叶一生?” “是!是我。”怀里的脑袋拱了拱,似乎抬起了头,如果纪楚戎此时能看见,就能目睹那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消瘦又苍白,却总是挂着游刃有余的浅笑,极具安抚人心的魔力。 正如此时此刻,他浅笑着,安抚住了纪楚戎骤然而至的不真实感。 “准确来说,我是这个平行世界的叶一生。初次见面,我与你已相识数年,这感觉很奇特吧,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阿戎?” 下一秒怀中一空,身旁传来白迪凉气嗖嗖的声音。 “还在想来到这里要怎么联系你,你这家伙,原来都算好了吗?果然,讨人厌的家伙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会讨人厌。” “哎呀呀,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充分嘛,讨人厌的家伙。”哪怕被白迪拎得双脚离地,叶一生还要挣扎着冲他做鬼脸。 “你们……认识?”脑袋隐隐作痛,纪楚戎从白迪手中抢救下失而复得的叶一生,一时竟无法理清目前的情况。 “准确来说,是我们认识呦。”无视白迪威胁的眼神,叶一生的手指从纪楚戎指向自己,又指向自己,最后移向白迪:你,我,他,我们三个。” “阿戎你现在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呢。”叶一生一把揽住纪楚戎的肩膀,哪怕踮起脚走路也要半挂在纪楚戎身上,半推半拉着纪楚戎道:“走走走,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细聊,哪个讨人厌的家伙你自己跟上来吧。” 白迪:“……” 纪楚戎一脸懵逼地被叶一生拖拉着左弯右绕,哪怕是自己世界的平行世界,这个世界对纪楚戎来说仍然充满陌生感,只不过这陌生感被他所熟识的叶一生牢牢压制住。 这个人是真实存在于我眼前吗?哪怕只有一秒,让我看见他吧。 算了……即使是虚假的,即使是镜花水月,也请维持得久一点。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绕到了哪里,只渐渐感觉到周围的人声越渐稀疏,慢慢消失不见,而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从人群中剥离出来,成为周围唯一的生气。 废弃工业区破烂的围栏上挂着巨大的铁牌子,上面赤红大字书写着‘辐射危险,禁止进入’。 白迪扫过这行字,无语道:“这牌子不会是你自制的吧。” “废话,当然要告诉一下别人,不要随便瞎闯私人领地吧。”叶一生不耐烦地回道,转而扶住纪楚戎手臂,轻声道:“小心脚下,地上有点乱。”乱七八糟的信号屏蔽装置伪装成废品散落在地上,隐秘地将此地从世界地图上抹去。 绕过几座半塌的工业楼,一座十几米高的黑塔矗立在众人眼前。日近黄昏,钢铁塔身晕染出一点温暖的橘色,沉默而长久的守望在此地。 出现在眼前真实存在着的叶一生已足够令纪楚戎怀疑人生,而他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让纪楚戎不知作何反应。好比一个安安稳稳过着平凡日常的人突然被周围其他人严肃告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就算理智上能够相信,情感上却已然超纲。 总结来说,叶一生的话里有三点让纪楚戎冷汗背出。 一,同一个世界不可能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纪楚戎和白迪能来到这个平行世界是因为,此世界的他二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二,这场跨世界的旅行,完全出自于两个世界的两个叶一生‘共同’的谋划。 为了与无法赶上的时间赛跑,这个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脑域最令人惊奇的天才在演算了无数种可能后,制定了这种堪称作弊的接力方案:将此世界的自己未能走完的路传递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有断裂的希望就此续接。而白迪,就是负责传递希望的那个时空旅行者。 三,他的记忆中的空白正是叶一生一手造就的,因他口中讨人厌的白迪竟低声下恳求他,将自己从纪楚戎记忆中抹去。他所遗忘的,正是幼时与白迪相遇相伴的记忆。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研制出治疗基因崩溃的药物,将纪楚戎从注定死亡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从某个方面来说堪称空前绝后的壮举,轻飘飘落下来,薄纱一般看似毫无重量,只为了保护一个没什么特别之处,随处可见,利用人类现有技术轻而易举就能被创造出来的人造人。 ……这两个人,是疯子吗。 不,不是。 颤抖的手捂住骤然紧绷的心脏,微妙的疼痛与剧烈的冲击一起扩散至四肢百骸。 怪物也好,超智疯子也罢,人造人也无所谓。残缺的记忆也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牵绊,哪怕跨越世界也可紧密相连,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三个人是彼此无可替代的存在。 于此时此刻的重逢,恰证明了这一点。 第62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二章 不管纪楚戎是否接受叶一生的解释, 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这个智者想要做成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之所以其名讳前还未被他人冠上伟大等歌颂性修辞,不过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功在个人而非全体人类。 唯独这件事, 不论在哪个世界都充满惋惜, 被他独独珍而重之的那个人, 若广为人知, 想必会在历史上成为耽误人类进步的罪人了。 也正是基于这点顾虑,两个世界的叶一生都不约而同的隐瞒了自己真实的研究资料, 任由全体人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就连纪楚戎本人,当他将那枚从白迪那里得到的移动储存器亲手转交给叶一生时,对自己交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都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解读出的数据量相当庞大,那是平行世界的自己倾尽毕生精力换来的成果, 这笔财产堪称壮观,叶一生先粗粗浏览一遍, 在启动超智全面加强思维活度的情况下,都花了大半天时间。 “老鼠到哪里都改不了本性,躲在阴影里窥探别人是你那怪物癖好之一吗?” 阴影里有恶心的气息,叶一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对这东西实在是熟悉又陌生。 一种难以名状的黑色物质在角落中翻滚起来, 那一方普通的角落出现短暂而怪异的扭曲,黑雾凝聚成人形,扭曲的空间趋于正常,人类的认知得以在自认为的安全区中缓慢成长。 “那骗人也是你的怪奇癖好吗?”白迪的声音从雾形人中透出:“为什么要说谎?我认识的那个叶一生, 尽管讨人厌, 但从不会欺骗他。我以为你也继承了这一美德。” 叶一生的视线终于从磅礴的资料海洋中移开,他注视白迪的目光相当平和, 说出的话却非常毒辣。 “我在他面前说的谎抵得上你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教呢怪物。” 正常情况下白迪会好好教训一下口出狂言的智者,但这回他并没有动手,雾气散去,白发白眸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色的‘人’走出黑雾,他随性地坐在电脑桌上,白眸居高临下地审视叶一生,露出毫无和善之意的微笑,道:“说说这个世界的白迪和纪楚戎是怎么死的?” “同一个世界无法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为了计划得以实施,鉴于你们世界的叶一生研究进度快于我,为了使你们能够来到我面前,我不得不作出取舍。” 白迪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一件事。 “谁伤害了我的阿戎?” 这个对人类毫无感情的怪物甚至不愿意用‘杀死’两个字,叶一生挑了挑眉,刻薄道:“谁能绕过你伤害他呢?你说,是谁杀死了他?” 意料之中的绝望痛苦并未降临至白迪身上,他扑哧一声笑出声,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先是食指搭在鼻子上,躬起身子小声的笑,突然仰起头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然而,下一秒。黑雾凝成的手一把掐住叶一生的脖子,单薄的智者就像一只小鸡仔,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狠狠地被掼在了墙上,雾手卡着他的脖子将他吊在了墙壁上。 “是你。” 方才的笑就像他身上其他的人类情感,昙花一现,虚假的泡影一般,在纯白之下褪去了。白色怪物歪了歪脑袋,漠然道:“即使是智者,仍受限于人类这两个字啊。” 叶一生的脸依然涨紫,雾手持续收紧。 “你该庆幸,你目前的谎言对计划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白迪那双白色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全身上下纯白一片,唯有眼睛,总是莫名给人一种深渊般漆黑幽暗的恐怖感。白迪轻声道:“否则,即使以你的智慧也绝猜不到自己有何种下场。” 冷血的王八蛋,发不出声的叶一生在内心坚强地唾骂。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之际,雾手突然散去了。从半空摔回地面,身体机能迫切地寻求氧气,他顾不上种种生理反应带来的痛苦,喘气道:“你是从哪里发现破绽的?” 高高在上的纯白之‘人’俯视撑在地面的叶一生,正如人类俯视地面的蝼蚁。 “愚昧的低维生物,在你们这一维度的平行世界中,怎么可能存在另一个我?”白迪没有告诉叶一生的是,在低维空间,本来完全不该出现‘白迪’这种生物。 “哦?”生理反应恢复正常,叶一生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笑道:“那尊敬的高维生物阁下,您那维度的医学和生物学看来都不怎么发达呀,想救自己的宝贝还不得不奔走在低维世界里,求助我这么一个人类。” 因为你们太脆弱了,实在是太脆弱了,碳基生命和玻璃有什么两样?白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来真奇怪,他对人类的感情至今为止仍是割裂的。 同样相处了很久的时间,叶一生对白迪而言仍是一个没什么稀奇的低维生物,脆弱、无聊、自以为是、充满低等文明的劣根性。但纪楚戎却不一样,他也是人类,甚至严格来说只能算人类的造物,白迪却很难定义他的存在。 在纪楚戎身上,维度、文明、种族都没有意义。那些都是统称,而他是独一无二的。 “以及……尊敬的阁下这么看不起低维生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费尽心力地光临低维宇宙呢?穿越维度可不比穿越时空。我猜猜,你现在的形态不是自己的本体吧。本体仍在高维空间?所以我眼前的是什么?降维投影吗?类似人类的全息技术?在自己造的游戏世界里建立一个虚拟投影什么的?” 白迪:“……” 大概是方才对人类的智商嘲讽触犯到了这位智者,叶一生笑眯眯的一番话噼里啪啦差不多将白迪老底接干净了。 好在进退有度也是智慧的一种,叶一生没有在双方的底牌上再做文章,针锋相对到此为止,他直接点出白迪所关心的另一件事。 “当你看破我的谎言时,也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使如此还要挑明这一点,你真正担心的,是阿戎脑海里那个存在吧,那个你无法窥视,无法掌握,只有阿戎能与之交流的存在。”在白迪逐渐严肃的面色中,叶一生笑道:“在接下来的谈话里,方便起见,我想我们可以称它为系统。 系统的职责是监督并指引宿主,它的程序中被写入了一条优先级最高的命令,其所有判断准则均是基于这条最高指令。关于系统的存在,也都涵盖在了移动存储器传递而来的资料里。 “人类文明即将步入毁灭,希望的种子埋藏在某个平行世界中,以能晶作为支撑,遵循时基的指引,被选中的救世主必须履行他的职责,肩负起全体人类的命运。” “遵循时基的指引?”白迪嗤笑道:“我现在相信系统是叶一生那混蛋的造物了。” 能够穿越空间的时基并不是人类文明的造物,他们的宇宙飞船虽然可以短暂折叠空间,但却无法跨越世界级的间距。说得更直白一点,时基正是白迪能够降临至低维度的原因之一。时基这个概念是由白迪告知叶一生,再由叶一生传递给纪楚戎。 “所以,你欺骗阿戎人类世界快要毁灭了,教唆他成为什么救世主,一路对我围追堵截,这又是为什么?” 闻言,叶一生笑了。 白迪很讨厌叶一生的笑。叶一生在白迪面前基本是不笑的,而他每次笑起来时,就说明…… “高高在上者固然视野开阔,眼下却是盲区,看来高维度生物的大脑也没有高级到哪里去呢。”再多说一句,白迪可能真的要打死他了,叶一生见好就收,正色道:“我猜,在你的维度,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吧。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悖论会带来怎样的危害吗,你以为……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这个世界的阿戎死去。” “白迪,跨世界的旅途没有回程票。我们这一维度的文明,单一一个世界尚存在无数种可能,更遑论那么多平行世界共存。你不会是第一个降临在此的高纬生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纪楚戎不是第一个穿越平行世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么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们这一维度从来没有过从未来、过去归来的人。” 密闭的实验室中落针可闻。 “因为他们回不来了。” 叶一生的眼中倒映着某种真相,那是此时的白迪也无法理解的真相。白迪心中尚存在憋闷之感,事情看起来已经明朗了很多,他却总是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无法完全相信叶一生所告知的一切。纵然他二人有着共同的目标,保护好纪楚戎。但除开纪楚戎外,他二人是完全针锋相对的存在,他忌惮叶一生,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但他不能,因为他是救纪楚戎的希望。叶一生肯定也想杀死他,但他同样不能,因为只有白迪能精准地使用时基,跨越平行世界寻找到另一个世界的叶一生,是与时间赛跑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决胜因素。 于是围绕着纪楚戎为中心点,他二人奇妙得共存至今。 “最后一个问题。”沉默中,白迪出声道:“阿戎的记忆……” ‘叩’‘叩’ 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叶一生不等他说完,已经快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纪楚戎察觉到室内微妙的气氛,他此时没有空闲深究,对这个世界的土著叶一生道:”外面好像出了点状况,你最好出来看一下。” 第63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三章 纪楚戎口中的异常, 在肉眼看来微不足道。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洞。 别说这里荒无人烟,哪怕身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这个小小的黑洞也不会被人的眼睛发现。 巧合的是, 纪楚戎失去了眼睛的蒙蔽。 “这里的气场有些奇怪。”怪异的孤岛世界都没有引起纪楚戎如此强烈的不适感, 他‘看’世界并非用肉眼, 如果不是叶一生的存在, 纪楚戎根本不信自己正身处与原世界几乎一致的平行世界中。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黑色漩涡中。就像海底深处某些人类文明无法触及的深黑领域,只消看一眼, 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说不清是丛林进化遗留下来的危机意识在自我保护,还是人类身体里某个地方与生俱来某种催眠性暗示。 好在从‘出生’那一刻起,激发恐惧的基因早已改造。纪楚戎面临的恐惧没有百分百人类那么强烈,他虽然也是遵循恐惧的来源逆流而上,但受到的阻力明显比叶一生小多了。 智者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盯着那个洞时眼神不时出现涣散,一只手紧紧抓住纪楚戎的手腕, 掌心的冷汗在纪楚戎的皮肤上凿出一点一点的寒意。 叶一生全身都在发抖,观察入微的人总是最先受到冲击。 “不是气场奇怪。”叶一生用另一只手掏出怀表式指南针,指南针却在泥洞附近失效了。他松开手,失去手掌支撑的圆盘安分地原地不动。 这简直安分过了头。 “是场消失了。”叶一生苦笑道:“电磁场、势力场全都消失了。这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泥洞……这里的泥土恐怕也是消失了。”世界的排斥比他想象得还要迅速猛烈。 重逢如此短暂, 为了即将当来的别离, 叶一生不得不全力以赴。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赛仍未取得最后的胜利,时间正一点点追赶上来,一点点蚕食吞噬。 “我们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抵达这个世界后,系统彻底失去了联系。纪楚戎也随之失去了惯以执行的行动纲领, 他千辛万苦地来了, 然后呢? 他现在已有某种直觉,直觉系统所传达的一切并非完全真实, 反倒更像一个引诱他离开原来世界的谎言。 在这场叶一生、白迪各执一词的局里,纪楚戎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承担着某种职责,某种他遗忘了却还留下浅显轮廓的职责。 很重要,至关重要,必须要想起来。 叶一生刚想回答,从来到这里开始便异常沉默的白迪忽然有了动作。 一缕黑雾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小小的泥洞上。在‘黑雾’化作泥土的那一刻,‘啪嗒’一下,指南针掉在了地上,磁针颤巍巍地动了两下,重新指向了磁场两极。 洞消失了。 迫使或者说抑制着那个洞的‘人’袖手立在一侧,然而刚刚,两种非人所能理解的力量在刹那间发生了碰撞。没有天崩地裂的震撼,也没有什么恐怖的迹象,只是凝滞的空气倏忽间再次流转,肉眼看不到的场再度重现而已。 诡奇绝顶,归于日常。 做到这一切的‘人’侧过脸,浅色的眸子盯住叶一生,除下夸张戏谑的外衣后,他本质里的皮肉骨骼,全非人类该有的模样。 叶一生微微张了张嘴吧,他第一次对这个来自高维的怪物生出恐惧、厌恶、仇视之外的情绪。 “不,我想,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叶一生握紧纪楚戎手腕的手松开了几分,他吁出一口气,不知是对纪楚戎还是对自己说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我会利用这段时间研制出药物,我一定能救你的,阿戎。”最后一句话,是对纪楚戎的承诺,也是对填补了‘洞’的‘黑雾’的承诺。 白塔遗世而独立,这片废墟周围已全部被森林吞没,脚下寸早不生的黄土地残余几片碎瓷砖,是人类留下的零星痕迹。 自从来到这里,纪楚戎浑身上下的战栗感从未平息,他时常感觉到头皮发紧,时不时抬起头,好像头顶上有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斯之剑。 “我需要你的一点血清来修正数据。”叶一生将新做好的几瓶试剂锁进冷冻柜,那个冷冻柜大得出奇,靠墙角摆放,占据了整个研究室的四分之一。柜门打开时森森寒气从里面喷涌而出。 几瓶试剂不需要如此大的冷冻柜,纪楚戎虽然看不见,却能从泄露出的冷气量察觉到这点违和。他在叶一生的引导下平躺至实验室的床上,问道:“那个冷冻柜里装了什么?” 叶一生埋头连接仪器,随口答道:“一些实验材料。” 在纪楚戎到来前,他每天都有打扫干净,丝毫不担心纪楚戎察觉出什么。 冰凉的装置束缚住手脚,纪楚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口耳鼻眼,恍惚间空气粘稠如血。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抓挠着他的耳膜,忽而一声划长的电子音刺开他的大脑,紧闭的记忆门扉出现一丝裂痕。 “双异能……人造人……基因提取便捷……解析他……” 人声夹杂在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中,纪楚戎头疼欲裂,身体绷紧到极致,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体的痛苦,只怕惊碎这一片记忆残影。 也许是他的忍耐与毅力冲破了某种限制,滋滋啦啦的电子音渐渐变小,那几道冰冷的人声逐渐清晰。 “一只怪物竟然还能钓来另一只怪物,咱们研究所的运气不错啊。” 眼前一片漆黑,眼部的钝痛比任何时候都更新鲜猛烈。记忆中的自己似乎也在躺在某个平台上,这些说话的人围绕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比叶一生残忍数百倍不止。 他们在切割他。 动作优雅闲适,还有兴致聊天。 如果他不是那块被切割的牛排,真难相信这里是实验室而非西餐厅。 “那只怪物的资料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向任何机构组织透露。”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它身上的物质不属于任何已知元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而那些所谓的领导者,会为了凌驾于大多数人,保障自己的权利地位隐瞒任何真相,这就是为何真理只能被少数人掌握。”这个声音停顿了片刻,又道:“拿一些无足轻重的数据敷衍一下上头就好。” 他们口中的怪物指的谁? 然而这个疑问暂时无法得到解答了,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于深入,沉溺至了人体无法承受的黑暗海域,巨压碾压过来,神经宛若稻草根根崩裂,巨疼和酸麻在肉体穿针引线织毛衣。 “阿戎!” “阿戎!?” 他隐约听见叶一生焦急的呼唤,然而手脚僵硬如铁,失去了和大脑的联系。下一秒,什么东西被掀飞出去,他听到一声浅浅的闷哼。 “亲爱的?”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个人在他耳边低低地呼唤。 一声声的呼唤脆弱得如同风中残花,一点也不像出自一个狡诈诡谲的小骗子。 白……迪…… 他唤那个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心中焦急起来,想爬过去呵护住那朵飘零残花。 那个人的气息又靠近了点,额头传来一点暖意,肌肤相贴的慰贴抚平了一点浑身的痛麻。 “我听到了,别担心,放松,我来了,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 他在纪楚戎耳畔重复着这一句话。 身体还疼着,眼皮却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纪楚戎的呼吸渐趋于平稳。 好困。 有这个人在身边的话,也许能放下心休息一下? 心中想的明明是个疑问句,身体却很诚实的先睡一步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纪楚戎再醒过来时,他已不在实验室,而是回到了叶一生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床被还残留着阳光的气息,意识刚回笼的刹那,纪楚戎还以为之前种种不可思议的旅程不过南柯一梦。 等等,还有哪里不对!? 纪楚戎腰身一用力,想要坐起身子,头顶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痛中身侧异样的触感也在瞬间清晰起来。 他右侧不是被子,是一个人的胸膛! “白迪!” 一侧头,纪楚戎的鼻子就擦到了白迪的喉结。 “嗯嗯,是我!” 那家伙喉咙发出低低的笑声,下巴蹭了蹭纪楚戎的头顶,似乎在安抚撞疼的地方。环绕身体的手臂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几分,白迪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地将纪楚戎从身侧抱到自己的身上。 身下的胸膛并不宽厚,稳稳得承载着他上半身的重量。 纪楚戎仰起头,微微拉开两人面部的距离。 “我……之前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刚准备和白迪细谈,又突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一下子撑起上半身,低声道:“白迪,你是不是打叶一生了?!他人呢?” “实验室里好好的待着呢。”白迪撇撇嘴,咕哝道:“我下手有分寸的。”听到异动冲进实验室,一眼就看见纪楚戎被五花大绑在实验台上,不好的记忆一下子冲上心头,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叶一生绝不仅仅是被他掀飞出去。 眼看纪楚戎要和他算账,白迪乖巧地缩了缩脖子,讨好地蹭一蹭纪楚戎,可怜兮兮道:“对不起啦,我太担心你了,情急之下才会冲动的。” 他说得倒也没错,而且这本来也是因自己而起,等会儿得去给叶一生赔礼道歉。 如果叶一生知道纪楚戎所思所想,怕会嗤笑这人真是毛病不改,最喜欢当白迪的连坐,将小怪物犯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最后将自己逼进绝境。 “白迪,我之前那样,是因为躺在实验台上时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此话一出,纪楚戎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那具身体僵硬了。 第64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四章 “我果然遗失了与你有关的记忆。” 所以这些年来, 白迪又是怀着何种心情与他纠缠在一起呢。纪楚戎想到这里,心中倏然一痛。 “我以前就认识你。”他知道身下的人不会抵抗,双手摸索着从肩膀攀向脸颊。身下人僵硬的身体未作任何反应, 比驯服更为决绝, 堪称献祭一般的毫无保留。 白迪的肌肤没有温度。 连这点纪楚戎都不觉惊异, 他仿佛早已认同并接受他的一切异常。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 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身下人有千幅面貌,这也无妨, 他所处碰到的,必然是他最本真、最真实的面貌。他有此孤傲而深植于心的自信,即使作为依据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 毫无温度的手臂搭在了纪楚戎的脊背上,他无声地笑了笑,他清楚地知道正常人绝无可能冰冷至此, 这个人在他面前连体温都不想伪装,这个事实多让人开心啊。面对如此的坦诚, 即使被拉进坟墓里又何妨呢。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什么压抑到极致的情感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纪楚戎在这迷惘的一刻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我该为身下这个人考虑了。 我好像为他做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他是怪物也好, 人类也罢, 总归我们对彼此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存在。这种珍贵在怪物与怪物之间鲜有,人与人之间鲜有,但在我们之间是真的存在过,而我……现在要它仍然存在。 “亲爱的, 如果过去会让现在的你感到痛苦, 那么过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就并不重要了。” 白迪平稳地叙述这一事实。 如此狂妄,如此毫不在意的口吻, 纪楚戎不由困惑地喃喃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如果你真如那些实验人员所言,是异于人类的存在,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最重要呢,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爱吗?爱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然而刚问出口,纪楚戎直觉不妥。他的脊背不由自主竖起汗毛,比动物遇到天敌时更为机警,每个细胞都疯狂地拉动警铃,身体却受到某种极度强悍的压制动弹不得。 快跑!想办法离开!逃离他的视线! 没用没用没用——根本无处可逃! 要多么愚蠢的生物,才会问自己的天敌喜欢吃什么。要多么迟钝的生物,才会在刀叉环绕的盘子里沾沾自喜。 晚了! 那双手臂收紧,却并不是要将他拉入坟墓中。僵硬的身体未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脸颊相贴,胸膛相撞,脖颈相交,锁住他的躯体明明是坚硬的,却又说不出的柔软。纪楚戎明明抵在白迪的胸膛,又错觉自己正沉入泥沼,某种粘稠的物质一点点淹没了他。 然而……身体被淹没的部分却感受到舒适绝顶的温暖。 这个人的怀抱,无法用任何直观的语言形容。 这种头晕目眩,神智迷醉的感觉维持时间不长,纪楚戎从这灭顶的恐惧与快感中回过神时,却感觉仿佛经历了有数载光阴。 在他刚刚回过神时,恰恰听见那个人的回应。 比任何情话都要低软缠绵,又高高凌驾于任何世俗真理,先是绵软地爬上肌肤,又在顷刻间勒紧自己的猎物,越是挣扎越是收拢。 “那当然是你啊。” 那个人的手隔着一层布料游走,一点点,慢慢地激起层层战栗,沿着那根人体中至关重要的骨头向上,蜻蜓点水般在颈椎敲打两下,于他脖颈后方收拢。 “我存在于这里的意义是你。” 那双手轻轻用力下压,纪楚戎在此时并未作徒劳的抵抗,于是他离那个存在又更近了几分,渐渐地,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近。 人类总是不由自主地去追寻真相,在深渊的边缘徘徊,一边因畏惧而瑟缩着,一遍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有那个几个人,自以为是地凝望深渊。 于是这些选择凝望深渊的人,受到某种呼唤。反映在人体中,就是自认为自己拥有探知一切的职责与攀登无人抵达之高峰的使命感。 然而,也许,仅仅只是一群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深渊蛊惑的人罢了。 现在,他比那些孜孜不全求索却总是在一步之遥外徘徊的人都要接近。 可惜了……他是个瞎子。 只有深渊,孜孜不倦,数年一日地凝视他,专注到了极值,演变成可悲的深情。 瞧,深渊在他面前低语。 “我现在的一切,形貌,生命,情感,语言,都是为你而存在的。”白迪,这个人类口中不可名状之物,如此这般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将不存。” 密闭的实验室缺乏新鲜空气,这里充斥着各种元素的气味,如果没有已然发生的种种,纪楚戎现在应该还在原来的世界,嗅闻着人间烟火味,过着自己平淡的日常。 尽管他生命中剩余的时日可能不多,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远离常理,远离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所以,你是为了白迪来找我道歉?”叶一生身上除了几处淤青外没有严重的伤势。 纪楚戎取过桌面上放好的跌打药酒,在手上倒了一点儿涂抹在叶一生肩背的淤青处。掌下用力恰到好处,促使药力生效。 “不是为白迪,是为我们。” 如果不是他在实验台上出了状况,白迪也不会情急之下对叶一生动手。 “啧,这么快就用上‘我们’了,你们感情升温很快嘛。” “不是升温。”将剩下的药瓶放到一边,纪楚戎拉起叶一生的衣领,帮他整理好上衣,轻声道:“是回温。” 如果没有那零星闪过的记忆片段,纪楚戎或许完全处于一头雾水中。那段记忆太过于刻骨,太过于痛苦,是无法拔除的余毒,只要碰到一点引子,便要突破重重限制复发出来。 安逸是最好的麻痹药,但只有痛苦才能迫使人清醒。 一点点片段已经足够纪楚戎不断深挖,反复推敲。 他的眼睛并不是队长说的那样,是在任务中重伤所致,他失去眼睛时甚至还没加入UWP。也正因此,他对世界的认知总是存在微妙的偏差,他无法想象出高楼大厦长什么样子,却对那些破败低矮混乱肮脏的贫民窟生出莫名亲近。 他原本以为这种为何是因为记忆破损,现在想来,怕是他根本还没来得及见识人类文明的富足先进,已经先在黑暗汇聚之地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充满遗憾,他余生追逐光明与正义,然而对世界直观的感受全部来自于黑街。 白蔷薇生命研究所有一处秘密基地位于黑街深处,这是他加入UWP后逐渐调查得知的情报。记忆片段中出现的实验人员,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秘密研究基地的工作人员。 那么他为何会陷入那个研究基地中呢。 那些人显然对他做了惨无人道的事情,记忆中的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两种可能,一种是眼睛被遮盖住了,另一种可能是,他那时候已经失去了眼睛。 他们还提到了怪物,虽然没有明确提到白迪的名字,但白迪的某些异能特征却与他们口中的怪物表征完全一致。 用一个怪物钓到了另一个怪物。 用白迪钓到了我。 我是为了白迪才会落在那些人手中。 啊……何其愚蠢。 一个人如何能抗衡那样一个盘踞已久的庞然大物。 然而他还是去了。 因为白迪。 何其重要,他那时候怀抱的情感想必非常炽烈,以至于他完全就像个视死如归的狂信徒,为了至为重要的人甘愿献上生命。 辛运的是,他那场视死如归的献祭并没有完全成功。 白蔷薇生命研究所位于黑街的秘密基地后来被UWP捣毁了。 如果那时他被UWP所救,就是他与UWP结缘的起点,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 只除了与白迪有关的疑虑。UWP为何只救了他,白迪后来怎样了呢?是什么导致可以生死相依的他们转变成了宿敌呢?在秘密基地毁灭与怪盗白迪横空出世之间的那段空白,又雪藏着什么样的真相呢。 不不不,还有关键的一点没有想明白。 从纪楚戎说出‘回温’两个字时,叶一生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但反正纪楚戎也看不见,他猛然抬起头,问道:“叶一生,我问你,这个世界的UWP有没有与白蔷薇研究所发生过大规模冲突事件?” “没有。”叶一生缓慢而肯定地答道:“UWP一直怀疑白蔷薇研究所秘密进行着非法研究,发起过几次突击调查,但后来都不了了之,这些国际上都有过相关报道。” “这样啊……”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纪楚戎冻得下意识握紧拳头。 这样啊……难怪……他依稀记得曾听队友提到过,白蔷薇研究所的毁灭存在蹊跷。他那时记忆欠缺,对这处蹊跷也只当作真实性成谜的传闻听听,并未往心里去。 现在想起来,直觉汗毛倒竖。 “当时有三个小队负责突击黑街,其中一队的队长就是阿戎你现在的指挥官,我和我的室友正好分属另外两队。冲进去后,我们发现情况比预先调查的更为严峻可怕,商议后一队负责营救,二队负责收集证据,三队负责统筹协调。” “我在的就是二队,我们那时候在资料库和实验室收集证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枪声,然后接到二队队长的讯息,说遇到紧急情况,给指了条路让我们先带着证据撤离。” “奇的是,撤离的路上还真没遇到一个人。当时走得紧急,只觉得没人才是好事,后来想想,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们撤出后先立刻转交了证据,然后接应负责营救的一队,救出来的人很多,据一队的一个队员说,他们在救人时也没遇到什么阻碍,一路心惊胆战生怕这是个陷阱,直到坐上直升飞机还没什么真实感。” “二队负责殿后,撤得最晚,报告时也说任务顺利,没有预计的高强度武装抵抗,也没有人员伤亡。” “事情顺利地过了头,三个队长没有立刻返回总部,集结人员又再次返回了研究所基地。” 那个队友说到这里,神色其实已有过度的紧张,纪楚戎看不见,却能从他的声音中清楚听到这种恐惧,他甚至劝他不要再说下去。 但那个队友就像是迫切地想要获得某种安慰,他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 “我们搜查了整个基地,顺着血腥味找到了一扇……炼狱之门。那么重的血腥味,隔着门都能让人呕吐欲绝。我们就不该回去,不该去探查那点不同寻常之处。只要不去探究到底,就不会看到那种炼狱之境。” “眼睛……眼睛……尸体……到处都是尸体……堆满了房间……啊……”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那个队友情绪稳定下来。 那时,他以为那个队友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眼睛所见,到处都是尸体’,现在回想,却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失去的眼睛。 如果他那场视死如归的献祭并没有失败,如果他的牺牲唤醒了沉睡在人形躯体里的无形黑暗,如果队友口中的炼狱之境与他失去的眼睛有关,与……白迪有关。 甚至,如果那炼狱之境正是白迪对白蔷薇研究所的报复。 那么,造成白迪嗜血之心的原因之一,正是纪楚戎自己。 纪楚戎沉默了很长时间,叶一生在沉默中陪他。 擂鼓般的心跳渐渐趋于正常,纪楚戎知道他现下最需要做的是什么了。 “叶一生,帮我恢复记忆吧。”不等叶一生开口,纪楚戎紧接着道:“如果不是出自我本意,你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我的大脑……白迪也不会允许。” 如果他的记忆是人为篡改,那么这个篡改的人,叶一生可能性最大。 他生怕聪明的友人说出什么让他招架不住的推拒,急急道:“我必须要回想起一切,这很重要!”重要到肩膀上的责任几乎要压碎他的脊梁。 手腕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那只手骨节分明,瘦弱,却从来没有颤抖过。被这只手握住时,那燃烧的焦灼都慢慢温顺下来。 “好。”叶一生轻轻拍了拍纪楚戎的手腕,在纪楚戎五指放松之际趁虚而入,与他掌心相贴,牢牢握住,笑道:“这正是我在你记忆中留下我自己的原因呀。当你愿意想起来时,我就在这里。” 第65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五章 篡改、隐藏记忆的技术在当下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 并且成为了刑讯与卧底工作中常用的辅助手段。作为脑域学科的衍生物,这种技术最初依靠合成药剂来实现,药剂法是所有记忆技术中最常见也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与之相对的, 药剂法存在巨大的风险与副作用, 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在所有记忆相关的技术中, 催眠法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在众多质疑声中迎风增长, 势头突飞猛进,最终摇身一变,从所谓的‘神棍疗法’一跃成为最佳疗法。其中涵盖神经学、心理学、脑科医学等众多学科的前沿理论,是公证的绿色、环保、无害疗法。 但是,催眠法也是最难实现的。 除去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理论不谈, 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被催眠者必须全身心地信任催眠者,相信催眠者说的每一句话, 将催眠者的大脑当成自己的大脑。 达到这种程度后,只需要肌注射少许无副作用的致幻药,使人的精神进入半梦半醒之间,再配合反复的催眠暗示冲刷记忆, 将画布上的某几种颜色稀释淡化, 再悄悄加深另外几种颜色,稍加渲染柔化之后,甚至不需要改动任何线条,那副画自然而然就成了另一幅面貌。 然而具体的操作难到让催眠者头皮发麻, 在催眠过程中一再出现冷汗直流、心跳失衡的情况, 严重者甚至在催眠过程中直接昏死过去。 只因催眠者的一举一动,大到说话音调、语速语气, 小至呼吸频率甚至心跳幅度,都会影响到被催眠者的反应。当精神进入半梦半醒之际,神智已然薄如鹅毛鸿羽,催眠者所要控制的正是鹅毛上那些细密绒毛的方向。 无数大牛都曾尝试过催眠法,结果都是被催眠者只觉得自己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发现催眠者精神失常了。 在纪楚戎原来的世界,唯一成功过的催眠者,就是叶一生。 也正是叶一生那唯一一次堪称空前绝后的大成功,奠定了催眠法的高超地位。 被叶一生催眠的那位志愿者,在催眠结束后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准确地说,另一个人的记忆被‘移植’进了他的脑海中。在身边人的配合下,实验持续了一年,在这一年间,这个志愿者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如果不是叶一生在一年后解除催眠,这个志愿者的后半生都将如花枝一般嫁接在另一根枝干的断层。 可惜的是,叶一生只做了这一次实验。也好在,他本来便只打算做一次实验。 而现在,叶一生生命的断层竟也奇妙地被另一个世界的他嫁接了。 催眠所用的房间经过精心布置,与想象中的昏暗密闭完全相反。薄纱窗帘拉至两侧,窗户虽然关闭着,位置却正对着太阳,灼热的阳光经窗户过滤,温和地笼罩住躺在长椅上的人。 “仔细想一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那个叶一生,唔……他年龄应该比我大,我就称他老叶好了。” 叮地一声。 纪楚戎动了动耳朵,分辨出是指甲弹在玻璃壁上的声音,伴随轻微的液体晃动声。 “身处不同的时间线,却做着相同的事情。人的行为到底是受什么驱使的呢?我做过的事情,老叶也做过,我想到的东西,老叶也都想到了,啊啊……一点也不像聪明人,只有傻瓜机器人,才会精准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嘴巴上说着老叶,言行举止确实都透出股‘小叶’的孩子气,纪楚戎微微弯了唇角,安慰道:“因为绝顶聪明的人只做最正确的事情,两个聪明的人自然就会做相同的事情了。” “这倒也是。”叶一生笑嘻嘻地,心中却想着‘不止做正确的事,还会做最疯狂的事情哩’。他将配好的致幻药吸入注射器,在纪楚戎身旁捞了个椅子坐下,白塔外的‘黑洞’并没有消失,所以他料定白迪此时无暇他顾,便提起了之前从来没提起过的话题。 “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我早就做过无数次的推测演算。我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却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人造人是人类的造物,可笑的是,我们使其生,却无法阻拦他们的消亡。人造基因本身便存在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来源于人造基因本身的构成。伪碳基生命体无论再怎么像人类,到底不是真的碳基体。” “治愈人造人基因崩溃的药物,其药理性的复杂程度不下于通过溶液将塑料转变成钢铁。” 纪楚戎隐隐明白了叶一生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起叶一生之前提起过,这个世界的纪楚戎已经过世了。 “我救不了他。”眼睁睁看着挚友逝去时,世人对他的赞美都化作了嘲弄。他做了那么多实验,发表了那么多的成果,只是想救一个人的命而已。 叶一生双手扒住长椅的扶手,他倾身专注地凝视纪楚戎,将其一身活着的血肉解离成冰冷的尸体,又清晰地认识到,那具尸体早已被自己亲手埋葬。 “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做最后的尝试。”叶一生闭上眼睛,喃喃道:“最开始衰竭的是视觉,然后是胃……他最后明明都那么痛苦了,却忍得滴水不漏。我明明知道他的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身处于温暖的太阳光里,其中一个人却如坠冰窟。纪楚戎抬手摸了摸叶一生的头发,脑海中浮现的,是他那个世界叶一生的身影。 对于身边这个叶一生的痛苦,他全然感同身受。 “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纪楚戎道:“我那个世界的叶一生,年龄没有现在的你大。他去世的时候很年轻,为了救我,耗光了自己的生命。他在生命的最后没能完成心愿,我那时候怎么也想不通,聪明如他,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直到遇见你,遇见白迪,到现在,我才窥见他万分之一的伟大。” 我值得他牺牲至此吗?纪楚戎一再痛苦地反问自己,他无法估量出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价值,只知道珍贵到他必须好好活下去,活好他们为他争取到的每一天。 “万千平行世界,时基却单单选中这里。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他们一出现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叶一生,这不可能是巧合,是两个彼此毫无交流的天才一笔一划绘下的轨迹,在那一瞬间,那一个地点,避开无数种错误从而完美地嵌合续接。 纪楚戎叹息着问道:“你在那里等了多久?” “明确即使耗尽生命也无法达成所愿后,我便开始着手建造白塔,同时向宇宙发送定位信号。” 任何一个普通人在听了叶一生的想法后,都会大叫‘疯子’。对于平行宇宙的存在,人们至今仍处于未证明其存在也未证明其不存在的模糊界定中,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叶一生不仅坚信其存在,还设法与平行世界的自己取得联系。 “改变即定的,只可能是变数。”叶一生道:“我在赌变数存在的可能性。只要变数降临任何一个平行世界,我相信那个世界的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虽然没想到这个变数那么难搞,棘手非常,但也只有这样超脱世俗常理的存在,才能以颠覆性的手段扭转乾坤。 两个叶一生,一者选择死,一者选择生。择死者怀着未完成的心愿赴死,择生者背负着逃兵一般的内疚自责,守望着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可能性。 “你们真的很敢想。”走到现在这一步,纪楚戎生出一股姗姗来迟的后怕,他道:“而且你们设想的一切都一步步实现了。” “不,还差一点呢。”叶一生晃了晃手中的注射器,道:“一会儿你可要好好配合我呀。” 纪楚戎明白了,叶一生这一席话剖开自己的伤口,只为了与他开诚布公,将两人之间的隔阂都清理干净。他道:“你放心吧,我会为了自己,为了你们努力活着的。”不管差多少,他这条命都不能交代出去。 他舍不得活在自己记忆里的叶一生。 也舍不得那个奇怪的家伙。 注射完药物后,困倦感渐渐涌上,叶一生在他耳畔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与纪楚戎的故事,纪楚戎听着,在心里悄悄作比较,唔,这句话叶一生也对他说过,啊,那件事他和叶一生也做过。 渐渐地,身体变得很轻。 但纪楚戎并不觉得恐慌,他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拖住他的魂灵,承载着他的一切苦忧、伤痛。 感知彻底沉入海底前,纪楚戎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此世与彼时,身旁那人有着熟悉的气息,于是欢喜踏破层层蔽障跌入他心底。纪楚戎怔怔道:“叶一生,能遇见你,我好高兴呀……真是太高兴了……” 后面的话含糊不可闻,这薄薄一层轻语却斩断了无数纠缠叶一生的嗔痴怨怼,一如从前无数个日夜,他替他遮盖掉黑街的阴暗可怖。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叶一生,都能从这句话中获得自己的救赎。 叶一生的触动纪楚戎此时已感知不到,他处于了一个很微妙的状态,隐约能感受到外界的信息,却又游离在了清晰的感官之外。他的五感与肉体之间充斥着层层迷雾,神经就像断藕之间那一点看不真切却又真实存在的藕丝。 在迷雾中,一个词重复出现。 说不清是怎么出现的,不像是耳朵听见的,也不像是心里想到的,反正它就是出现了。 接着是另一个词。 意义不明的词句化作绵密的线,他受其牵引,却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 这些词句让他想起了叶一生,周围无形的黑暗则仿佛是白迪的化身。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纪楚戎不仅没觉得可怕,反而如鱼得水。渐渐地,他看到了点光。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清晰的影像,无形的屏幕分列两旁,开辟出一条长长的走道。各种各样的画面片段在屏幕上重复播放,每幅画面都流溢着满满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过于自然,以至于纪楚戎慢半拍才想起来,自己明明是看不见的。 刹那间灵光一闪。 啊…… 这些,是我曾经看见过的画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9 00:41:24~2020-02-22 00:2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尘嚣 134瓶;赵四公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六章 风吹过白塔外的铁丝网, 松动的网线撞击栏杆,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塔外林木渐深,叽叽喳喳的鸟鸣从深处回传。世界明明是喧嚣的, 只除了一处地方, 万物不允, 常理不至。 一个清瘦的身影, 站立在那处地方。 人的眼睛看来,就是平常无奇的画面, 无意中看了不知多少这样的画面。顶多是那个人的样貌有些奇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色,连皮肤都是毫无血色的白。 倘若这时戴上热成像仪,眼前所见之景立刻就会化作最尖利的刺刀戳入脑中。 无任何已存的概念可以定义。 非现存的感知力所能承受。 一旦目睹,对认知的置疑与扭曲足以使普通人陷入疯狂。 所以眼睛, 这对心灵的窗户,又何尝不是保护锁。 不仔细留意观察, 眼睛难以察觉那人脚下的青草丛里,浅薄黑雾正以源源不绝之势涌向前方一个小小的‘洞’。 那‘洞’隐隐有扩张之势,只因黑雾的填充,看看维持着原来大小。 人一动不动, 洞也跟着一动不动。 走出白塔时, 叶一生浑身汗水经夜风一吹,撕走了身体不少温度,他打了个冷噤,话一出口才发现连声音都有些虚弱。 “还能坚持多久?” 那张俊美的皮相下相比没有正常人类的血管神经, 叶一生无法从与死人一般无二的面色上准确判断出白迪的状态。 “献祭掉这个世界的话, 能坚持一个月。” 叶一生皱起眉头,他出来后就感觉周围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经白迪一说,他环顾四周,只见铁网外的荒地扩大了不少,相对应的,原本围拢过来蚕食空地的树林不进反退。今天之前还有一些枝干穿透铁丝网延伸进来,现在只剩下一些朽木枯枝,垂老在地等待微生物将它们一一下葬。 目力所及,深绿的林叶正急速衰老枯黄,健壮的枝干被吸血鬼抽食干净,生命肉眼可见地干瘪消退。方才没有留意到,白迪脚下的黑雾分明是两个流向,一部分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冲向‘黑洞’,另一支流却是从外向他本身汇聚。 那不是一句玩笑话,这混蛋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这个时候不能对它大吼,你怎么能做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谁让它本来就没有人性。叶一生深吸口气,道:“你们世界的叶一生已经完成了99%的工作,给我三天时间完成剩下的1%。” “好,到时候这片树林刚好吸收完。” 这就是手下留情的意思了。 催眠消耗了叶一生过多精力,出来透口气只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谁知立刻就被这恶魔又给堵了回去。他不再废话,正要回白塔继续实验,白迪忽然道:“他想起来了吗?” “等他睡醒了,还需要再引导一次。”白迪带过来的数据资料里,那个世界的叶一生详细记录了当初催眠与重塑的过程,纪楚戎的那段记忆没有被抹去,只是封存起来,沉到了意识最深处。叶一生所要做的,就是引导他去找到那箱海底宝藏,打开箱子,并且让他认识到,这些东西就是他本人藏起来的属于他的合法财产。 只要有据可循,解密的过程不会出什么问题,比起这个,叶一生更担心另一件事。 “药剂做出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世界必然容不下他们,那么离开这里后,他们又选择去向哪里了。如果只有纪楚戎,只要他活着,叶一生并不在意他活在哪个异世界中。 白迪就不同了,这王八蛋活在哪个世界这一维度的生物都无法高枕无忧。从未察觉到他存在的普通人也就罢了,至少叶一生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退一万步,别看这怪物现在一副为爱疯魔的样子,再单纯的恋爱脑,也得想清楚你对象是为什么与你相遇。 白迪降临低纬度绝不可能是为了纪楚戎,它那时根本不知道密密麻麻的人类中有一个叫纪楚戎。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降临后遇见了纪楚戎。 肉体凡胎只因心之所向,成为了比任何钢铁炮弹都要强悍的囚笼。 你瞧,上一秒还要献祭世界的家伙,现在就妥协地低下了头。 “你不必揣测我的意图,你知道我愿意遵照他的一切意志。”白迪的脸上没有神经,他笑起来时面皮与肌肉是受到未知力的牵引,硬生生拉扯出一个人类定义的笑容。 白迪口中的他正在自己的意识海洋里发船难。 两侧的影像长廊延伸向未知的终点,每块荧幕上的画面只有短短几秒,来回不停地重复播放着。刚开始,纪楚戎走走停停,一帧一帧地去看。渐渐地,他脚步不再停歇,只消看个开头,已知晓过程与结局。 最后,他甚至不需要抬眼。 ‘阿戎阿戎,我会用平板锅煎鸡蛋啦,明天我来给你做早餐!’ 听见的瞬间,他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说话人的音容笑貌。 拉下兜帽后的小少年没了在外面时的小心翼翼,苍白的头发丝在他眼底乱晃,异于常人的无色瞳孔中,他的倒影便是仅存的色彩。 仅存这样的字眼实在太过勾人,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少年,于是瞳孔中的那点色彩也随之扩散,这双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商店里有卖牛奶,明天早上热给你喝。’ 大脑某个地方凉了一瞬,就像门扉打开时骤然感受到流通的风。纪楚戎五指陷入发丝,他抬起头,右边的影像播放到最后,定格在白发少年扬起的笑脸。 这家伙一直笑得很假。 他早就清楚,他好像不会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每天都努力地笑给他看。 这已经是这块荧幕上最后一帧影像,下一秒画面又跳回第一帧重新播放,但纪楚戎直到,这还没完。 狂风豁然推开门扉,两扇门哐啷一下拉开至极值。 这怎么算完呢? 我还要摸摸他的头,或者抱一抱他,回应他拙劣又真挚的情感表达。 张开手臂的那一刻,两侧的荧幕一寸一寸黯淡,隐没于周围的黑暗。怀里是空的,他什么也没抱到,但是抱了黑暗满怀。 前方似乎出现了什么。 荧幕如潮水般退去时,有一个东西从沙滩显露出来。 在它完全显现,或者说纪楚戎完全感知到它时,一股强烈的恐惧捏住了他的心脏。理智在催促他前进,恐惧从心脏蜿蜒而下,斩断了他与双腿的联系。 不知是双腿,连手指头都变成僵硬的石头。 可怕的是,那东西并不理会他的恐惧,在他僵立不动时,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那是一块灰色幕布笼罩住的东西,幕布使纪楚戎没能第一时间触及那东西的本质,这让他生出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一块被布罩住的荧幕。 随着那东西越来越接近自己,那点庆幸很快烟消云散。 一道声音犹如天光乍现时敲响的第一声钟,劈开了蔽日的恐惧。 ‘打开它,纪楚戎。’ 无比熟悉,发自内心,穿透灵魂。 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想摇头,身体却一动不动。他想喊不,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而那块可怕的灰布已到了他的面前,也许从他目睹第一块荧幕时,便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当你选择探查真相,又怎能逃避随之而来的恐惧。 ‘不要再逃了,纪楚戎。’ ‘你只有直面恐惧,才能保护他。’ 刹那间,万千心声淹没了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交织成网,这网兜头罩下,将他自己牢牢网住,那些嘈杂的心声敲打着纪楚戎的头颅,他头疼欲裂,恨不得神智就此消失,脑中眼前白光乍闪。 狂轰滥炸中,一道心音越众而出,渐渐吸收掉其它声音,抚过他的发,拍着他的背,在他心灵深处坚定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怕。’ 不是安慰,也不是命令,只是一个答案。 实在是最简单就能想到,也最难以做到的答案。 纪楚戎不由失笑。 这可真是一句废话,不怕就能克服恐惧,谁不知道呢? 恐惧不知何时深植进他的心底,从未离开过他。 “我当然会怕啊。”无可名状的恐惧,无论身处哪里,正在做什么事情,恐惧感如影随形,记忆中的空白切实存在,他时常恐惧白雪下到底潜藏着什么。追寻真相的本能也延伸至恐惧,但奇怪的是,这片空白太过扎眼,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却是每天都在提醒他这里有过什么。 “当初的我选择隐藏这段记忆而不是篡改甚至消除,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僵硬的身体不知何时放松下来,纪楚戎无力地牵动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那点苦涩还没消散,他已一把扯开幕布。 最后一块荧幕亮了。 画面一片漆黑。 “阿戎,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过之后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漆黑的画面中出现叶一生的声音,纪楚戎慢半拍地想起来,这是他失去眼睛之后的一段回忆。 “其实,你连选择听或不听的余地都没有。” “我想你其实已经有了点猜测。啊……没错,那个一天到晚嚷嚷着不想做人的家伙,本来就不是人。” 听起来像玩笑,但是两人没有一点玩笑的心思。 他没说话,叶一生就心知肚明了,不再多说任何废话,直奔主题道:“我用了些方法从白蔷薇研究所盗出了白迪的研究资料,他的构成不属于任何已知物质,但是却能转化为任何已知物质。白迪这个存在,不是我们能理解。” “白蔷薇研究所从福利院里发现他,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进福利院前的行迹。他们找到了一些福利院的前员工,然而所有人的口供却出奇一致。” “他们都说,‘他本来就在那里。’”。 “在表述这句话时,每个人的心跳都十分平稳,他们意识深处便认定‘他在那里’是一件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蔷薇研究所的人做了空前复杂的调查,他们耗了相当大的物力人力去追寻白迪的痕迹,最终,只在档案里写下一个结论。” “他本来不在,它是降临。” 这句话钻进神智时,神智过快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刹那间为时已晚,纪楚戎已经感受到一种注视。 就像屏幕里的人突然感受到屏幕外的目光。 随着这种感知,立体变成了扁平,扁平缩至点线,一切理所当然都化作了错综复杂的置疑。但脆弱的,微小的人类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宇宙中的浮游物。 “白蔷薇研究所的资料中止到白迪逃出,我在资料中没有找到与‘雾’有关的信息。那群疯子不可能放过这么明显的突破口,那么我推测,‘雾’化是他在逃出研究所后出现的能力,或者……正因为掌握了‘雾’,他才能逃出来。” “下面说的,就都是我的推测了。我猜想,降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随便就能降临,那我们的世界早就不复存在了。它能够降临,必然因为其本身有某种特性,这特性可能就与那‘雾’化有关。而这家伙降临之后什么也没干,在福利院里受了多年虐待,又被弄进实验室继续受虐待,我不相信它降临的目的就是找找刺激感受人性之恶。” “想必是降临的过程出现了问题,正如我之前说,降临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问题导致他降临后失去了记忆。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来的路上磕到了脑子,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人类。” “可惜,白蔷薇研究所持之以恒地挑战这家伙的极限,每天都逼得他不想做人。高强度的实验压迫着他的人体极限,终于一点点逼出了他的力量。” “白蔷薇研究所将他显露出来的能力定义为异能,认为那是可以变化成他人的异能。但你应该很清楚,‘雾’可以化作万物,无论活物还是死物,无论有形还是无形。” “它与你最亲近,我的推测有多少可能性,你心中自有断定。” “这样说吧,它对自己的认识越清晰,力量就越完善。而其本性,也会随着力量一起觉醒。” “你看,它最近已经无法自然地流露出人类的表情。” 叶一生说了很多,纪楚戎已不知自己怀着何种心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下去。 有些是他确实不知道的,有些却是他早已察觉的。 他听到自己说了第一句话。 “叶一生,你要和白蔷薇研究所做一样的事吗。” 平而稳的一句话,音调没有任何起伏,截断了叶一生所有的话头。 良久,叶一生叹息道:“不,那无法解决问题。” “纪楚戎,我知道白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也知道,你心里明白一件事情。”叶一生顿了片刻,道:“它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你说,它对人类是善意,还是恶意呢。” “不管是哪种,人类都赌不起。” 到此,他的退路封禁,面临深渊,无处可逃也绝不能逃。别人从深渊中看到无尽的黑暗,他却看到了鲜花草地欣欣万物。 他是受深渊偏爱的人,是唯一特殊的那一个。他没有遭受任何逼迫,只是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片黑雾。 他怕的从来不是这片不可名状的黑雾。 纪楚戎想起了他那时的回应。 “你想要我怎么做。” 第67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七章 开门声响时, 纪楚戎才发觉自己醒着。 “哎呀,吵醒你了吗?”叶一生蹲下身子,先伸手探了探纪楚戎额头的温度, 又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也许你现在会觉得那段记忆很陌生, 尽量不要产生排斥心理, 否则会精神分裂的呦。” 被子里的小拇指先动了动,接着纪楚戎坐起身子掀被下床, 自言自语道:“我要见他。” 他们分开不过十几个小时,这十几个小时中充实着十多年的岁月,已不是分秒可以形容。 叶一生来不及阻止,纪楚戎越过他身旁,情急之下竟撞到了门框。 ‘咚’地一声, 磕得叶一生揪心。 这一刻的纪楚戎,完全就是一名手足无措的失明者, 哪看得出来半分往日的精悍。 叶一生想去扶他,一缕黑雾不知从哪里飘过来,靠近纪楚戎时凝出一只手的形状。 雾手牵着纪楚戎,温柔地引领他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无所谓了, 什么也伤害不了他。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纪楚戎脚步踉跄,若不是雾手支撑了他一部分重量,此时的状态根本走不了几步。 ‘当它选择救你的时候,便会自己踏上死路。’ ‘它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无法与其正面抗衡。但世间万物总有制约, 一切有形之物都是他的一部分,但无形之物不是, 比如时间。’ 叶一生早就将他的计划一一告知,他会为了救他耗尽生命,白迪为了他的未尽实验最终会同意寻找正处于合适时间点的平行世界。 ‘但是,平行世界是存在悖论点的。就像任意的平行线绝不可能相交,为了维持平行这一最稳定的状态,若有不可抗力使两条平行线相交,那么交点处便会产生一个畸点,以这个畸点为中心,某种排斥力爆炸式延伸,直到两条线重归平行。’ 纪楚戎加快了脚步,他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洞’,细密的不安感从‘洞’中攀爬而出。 他气喘吁吁地握紧雾手。 ‘畸点会被撕裂吗。’他问道。 ‘畸点会消失。’片刻后,叶一生补充道:‘也许只是被排斥出我们的维度。’ 想起了那时的记忆,便也重新拾起了那时的痛苦。 ‘所以,我确实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眼睁睁看着他为我赴死。’ 痴枉的愚者一字一字拿钝刀子割自己的肉,智者看不见那些无谓的痛苦,纠正道:‘你不必自责,它也许不存在死这个概念,将人类的情感与观念放在它身上,只会徒增你自己的苦恼。’ ‘即使没有我,你也会探知到真相,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它选中你时,欢愉与痛苦一并加身。’ 从白蔷薇研究所转移至监护病房后,某一天夜里,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白迪。 白迪来时UWP派来的陪护人员歪着脖子沉沉睡去了,这一梦将命令他在该醒的时候才会醒来。 随着白迪的到来,浓重的血腥味滴在了房间里,从空气中晕染开,他眼前的黑蒙上一层诡谲的红。 ‘你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这里的防守不比白蔷薇研究所松弛多少,能在这里来去自如的人,又怎么会困在研究所。反倒是自己,不自量力地冲进去,除了搭上一双眼睛外别无他用。 ‘我恨不能在他们伤害你前觉醒。’白迪靠近他床边,将脑袋枕在他的掌心上,道:‘阿戎,我在你的眼睛里,以后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皮胶手套扼住他的脖颈,后脑的揪紧感迫使他仰起头,刀锋的寒气一下一下擦过眼球。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血腥酷刑,仅剩的一点光明中,他的眼睛选择看向对面困锁在玻璃器皿中的少年。 那孩子比他害怕多了,徒劳地撞击着玻璃壁,磕破的皮肉在透明壁垒上划下一道道鲜红印记。 在纪楚戎眼中,有血有肉的白迪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他并不在意余光中迫近的刀锋,专注地注视着流泪的少年,双唇一字一字道:“白迪,乖,闭上眼睛,不要看。” 会吓到你的。 刀锋入眼,血肉的悲鸣明明近在耳畔,他却只能听见被困少年无声的嘶吼。 残存的那只眼睛仍然看着白迪。 “闭上眼睛,听话。” 眼眶的血流进了嘴巴里,他这才着了急,生怕少年看不清他的唇语。身体向前倾的刹那立刻被暴力镇压,刀子在他眼眶里搅来搅去,刀锋甚至狠狠磕在眼眶上,捣出一堆恶心的组织液。 他竟无暇顾及这种痛楚。 只是焦急地恳求那个少年闭上眼睛。 黑暗蒙上他另一只眼睛前,少年还执拗地睁着眼,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哪怕抠挠玻璃壁的双手没有一完好的指甲。 陷入永寂的黑暗时,他最后所见,玻璃壁上乍然出现无数手印。 与此同时,玻璃皿内的少年脸上,恐惧、绝望、愤怒,一切人类可理解的情感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定义的神情。 身体已到了极限,意识消散前,纪楚戎隐约听见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有什么破碎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腥甜的气息瞬间浓郁到作呕,像是坠入了由鲜血与尸体编织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再醒来时,他已身处UWP监护病房,叶一生陪在身边,白迪不知所踪。 白蔷薇研究所的人怎么会知道白迪的藏身之处? 囚禁白迪的玻璃皿为什么能克制‘黑雾’? 这些疑问,纪楚戎没有当面问叶一生。 就像他此时也不想去追究白迪口中的‘觉醒’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问道:‘白迪,你到底想做什么?’ 贴在掌心的肌肤离开了,白迪站起身子,道:‘我想救你。所以你放心好了,不管叶一生做过什么,也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要他能研制出治愈你的方法,我就会全力配合他。’ 冰冷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在那之前,亲爱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如你们所愿,只求你如我所愿。’ 牵着纪楚戎的‘雾’手似乎感应到他的焦灼,放弃了说服他慢慢走,转而迁就起纪楚戎的步速。 近了,越来越近了。 眼部渐渐温热,离那个人越近,心便跳得越快,热切而决绝地活着,恨不得燃烧尽每一分每一秒。 他从来不怕白迪。 他的恐惧从来不是因为面对白迪。 世人皆恐惧着被他伤害,纪楚戎却深深恐惧着伤害他。 正因为这种恐惧,纪楚戎才选择遗忘白迪。 也正因为这种恐惧,他必须在此时此刻想起白迪。 所有人都会伤害你,我也会。 但是,即使死亡也不会使我们分开,这是我唯一能向他保证的。 从被他选中,被他所爱的那一刻,恐惧与欢愉同时降临,从此他成为人类中的异类。明知那是无法理解的存在,甚至不知他究竟来自何方,他依然会选择逆行而去。 去往他身边。 “白迪。” ‘雾手’停了下来,雾形散去的那一刻,纪楚戎抬手向前抓去,握住了冰冷的人类形态的手。 “嗯嗯。”那人的语调轻快,好似并不理解他所背负的一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只有眼下这一寸光阴是值得珍惜的,过去、未来都没有意义:“亲爱的这是想起来啦?” 记忆中还没他高的少年已觉醒成成年男性,学着他以前安抚他时的动作,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发丝,道:“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呢,没有什么好怕的,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已经完全觉醒啦,以后谁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从冰冷的怀抱中抬起头,他‘看’到了门的影子。 一扇眼睛不可探知也无法否定的门,他‘看’不清门的形状,却隐约能猜到门后的存在。那存在给予他无比亲昵的熟悉感,与环绕他的臂膀一般无二。 “白迪,门后是你吗?” 白迪惊奇地“咦”了一声,转念想到了纪楚戎那堪称BUG的感知力,笑道:“亲爱的已经能看到界限了呀。” 这世上有诸多界限,比如生与死的界限,理智与疯狂的界限,白迪口中的,则是某种未知与已知的界限。 “别担心,门后的是我,应该说,那是我的本体。” 攥住了白迪的胸前的衣襟,纪楚戎喃喃道:“你想降临?” 如果他现在降临于此,这个世界会怎样呢? 是了,他们的一切计划,其实都假定在白迪愿意配合的基础上。他愿意为了纪楚戎前往平行世界,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叶一生算计,甚至愿意忍受纪楚戎对人类的偏袒。 即使白迪现在推开那扇界限,又有谁能阻止。 “不,我不能降临。”白迪低下头,他说话间‘雾’仍然抗衡着‘洞’,纪楚戎‘眼’前的界限似乎变薄了一点。白迪说话时,他甚至能听见门后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想打破壁垒并不容易,如果我降临,就没办法带你离开了。” 纪楚戎笑了,他轻声道:“那你记得,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话出口的刹那,深远的凝视加诸于身。在这一瞬间,就像所有的光束都聚拢在了他身上,除他之外一切不存,他在穿越时空界限的遥远凝视中成为了永恒的唯一。 他不怕。 他从这凝视中感觉到欢喜。 那欢喜出现时发出一声颤音,琴弦上的一切有形之物都随之震颤,使分子的运动违背常识,赖以生存的万有引力像心跳般失衡,以至于凡受其力者,皆被迫地目眩神迷。 隔着一层界限,尚且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 也许他真正震怒时,这世界就像玻璃一般不堪一击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白迪蹭了蹭他的额头,比普通的人类幼崽还要乖顺。 “是你使我感受到人的爱欲,你是我情爱的化身,我理智的依存,是赐予我一切欢喜的唯一,只要能让你开心,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愿将这疯狂的力量束缚成人类的钻戒,戴在你指间,尊受你的掌控。” 阴谋诡计,求生欲,权衡利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我一直观察着你们的发展,从人类造出量子飞船实现空间跳跃起,便对我产生了威胁。” 对白迪来说,千百年连一息都不到。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是在观察人类时,才渐渐明白了‘时间’是个什么玩意。 虽然人类很有意思,但知道的太多总是让人讨厌。 任何处于绝对领导地位的存在,都不会喜欢下面的东西知道太多。 “为此,我抱着毁灭之心进行了降临。”但中间出了点问题,他的维度高出人类世界太多。有些高维为此不得不选择投射意识到人间,俗称地在人类脑海中置入一点想法,诱导人类自相残杀。 这种方法收效甚微,尤其在团结意识深化之后,几乎成为了人类高歌猛进的垫脚石。 白迪本身具备着特殊性,至少他尚未感知到与他一样拥有转化之能的存在。 转化使得他能够穿越维度壁。 通俗来说,维度壁里有什么物质,他只需要转化出与之对应的反物质来湮灭对冲,腐化出一条道路。 如果我都不能穿越维度壁,就没有存在可以了。怀抱着这种大意之心,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始冲击势垒。势垒的高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差点在势垒中将自己的分【】身湮灭殆尽。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小撮‘雾’突出了壁垒。 剧烈的消耗导致本体与那一小撮分【】身失去了联系,再联系上时,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从分【】身流汇过来。 那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了人口中的七情六欲。 情【】欲泥海淹没头顶,纷纷退去时,已将他塑成一个人类的形状。 那之后,他不再关注人类,他的目光只追寻一个存在,那个存在恰好是人类。 而当他看着纪楚戎时,时间的‘滴答’声在这一刻于耳畔响起。与纪楚戎在一起时,时间是欢愉的,与他离别或只能远远凝视他时,时间又充满了苦涩。 以至于他回顾自己的生命,没有纪楚戎存在那段漫长时光,显得那么空洞、毫无意义。 我大概比那些投射意识的存在还要蠢,蠢到白送。 最蠢的是,明明白送,还为着与他相遇沾沾自喜,仿佛中了宇宙爆炸以来最大最好的奖。 他甚至渐渐地嫉妒起自己的分【】身,在万物不存,时空无念,只有他一个存在的领域中无数次呼唤。 ‘来我身边。’ ‘请求你,来我身边。’ 他放下了想要踩死蝼蚁时那种恶意,转而拾起美丽的欢喜,期待着蝴蝶能翩翩而至停在指尖。 正像此时,怀抱着最渴望的人,哪怕什么也不做,他都舒坦得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3 02:02:43~2020-02-24 20: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八章 “这就是叶一生植进阿戎大脑里的东西?”腾起的‘雾’捧着一枚极其微小的生物芯片, 肉眼根本看不见‘雾’端有什么东西,白迪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我在催眠时植入的,他称之为系统。”系统的作用并不难猜, 为了保证计划不会因自己的心软而失败, 纪楚戎选择暂时封存与白迪有关的记忆。 为了引导失忆后的纪楚戎, 叶一生创造出系统来告知纪楚戎如何行动。 巧合的是, 其实白迪也曾私下要求过叶一生一件事。 让纪楚戎遗忘他。 那时他与本体的联系并不完全,是真实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也知道叶一生想让他踏上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如果无法永远拥抱他,白迪宁愿纪楚戎最终回归人类之中,度过平凡普通的一生。 也许叶一生对白迪真的有那么一丁点残存的友情,他在白迪所要求的彻底遗忘与纪楚戎所坚持暂时封存间选择了后者。 那枚生物芯片呈圆锥形, 无数仿神经线密密麻麻从圆锥内部延伸出来,末端发出点点幽蓝荧光。 “你要这玩意干嘛?”叶一生从电脑里调出一堆物质模型, 这些都是治愈剂所需要的新物质原料。之所以说新,是因为自然界现在并未找到与理论原子模型符合度高的物质。 “你有时间研究那玩意,不如试试能不能转化出这些东西。” 白迪轻笑了一声。 ‘雾’分出两缕,较细的那一缕在空中凝成极微小的一点, ‘雾’气消失时这里多出一枚完全一样的生物芯片。 另一缕较粗的雾又分离出数十个分支, 白迪的视线从那些物质的微观模型上一一扫过,黑‘雾’随之衍生出不同形态。 目睹这种违理背德的诡奇画面,叶一生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若非他本身智慧卓然,对自身的认知从来理性客观, 乍然目睹这毫无科学依据的无中生有, 很难不对自己的理性产生毁灭性冲击,进而引为至高无上的信仰, 陷入无知无觉的疯狂。 ‘雾’乖觉地跳进实验台上一字排开的特殊器皿中,在那些容器中完成违背常理的转换,容器很快满载了本不存在的物质。 忍着恶心将那些瓶瓶罐罐依次收好,进反应腔前,叶一生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又弄一个‘系统’出来干什么?” “做拐杖。”白迪说着,黑‘雾’捏碎了原来的那枚芯片。 不等叶一生追问,房间里的黑‘雾’消融殆尽。 人造人的基因崩溃与异能者异能使用过度而造成的器官衰竭有着相似的根本原因。人类中出现异能者起源于基因突变,突变后的基因存在缺陷,这种缺陷会随着异能的使用逐渐扩大直至人体不可承受的地步。 纪楚戎诞生于人类追求卓越异能的野心,他的基因在合成时有意减少了正常人类中合理的片段,反而着重聚集了异能者失常的部分。 他比一般异能者更容易崩溃。 但这岌岌可危的基因已经孕育出了纪楚戎,叶一生不可能让纪楚戎回炉重造。只能根据理论推导出能与纪楚戎本身的基因A发生作用的物质B,最终通过生化反应获得稳定的合成物C,以合成物C逐渐取代基因A中那些危险的片段。 刚刚继承上一个叶一生的遗志时,他尚不能理解叶一生为何能以人类的身份与白迪制衡数年。纪楚戎固然是一个原因,然而真正的原因…… 他将手中的新物质摆放进仪器凹槽里,看着那些白迪刚刚创造出的物质如他们预期中那样发挥作用。 人类在白迪这样的存在面前并非一无是处。 即便白迪拥有转化之能,却不能凭空想象出这些新物质的构成。 我们已知的真理尚且浅薄,但那无妨,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探索。 不是生而处于顶端,却会为后来者铺路。 无法生而知之,才会终其一生都不停歇地思考。 总有一天,人类会完成拼图。 在那之前,叶一生轻轻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生存下来吧。” 也许叶一生和纪楚戎不是唯一一个直面危机的人,在无数个世界中存在无数可能,战场一旦形成,便说明至少有一个人类,选择怀抱勇气直面死亡。 想通了这些,白迪也就是个3D打印机嘛。 就算白迪的本质是打印机,他也是最尖端高效的那一台。治愈剂的合成成效非凡,比叶一生预期的还要好。做完一系列先导试验后,那管得来不易的合成剂终于注入了纪楚戎的身体。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纪楚戎表示,肉质鲜美营养丰富。 后来的人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能治愈异能者基因崩溃的新药剂,帮助人类获得更强稳生存能力的新物质,来源于理智与疯狂横跨无数个世界的对峙。 于绝境中摘下来的新希望。 离别到来得很仓促,纪楚戎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友人,道:“就当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不能送你一次程吗?” 白迪可不管他哔哔啥,一辆计程车已经停在了叶一生身后,司机双眼茫然直视前方,某种指令代替他的思维暂时接管了他的身体。 “我劝你别。”白迪好心情地替他打开车门,道:“找个地方住下,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自会一切如常。” 说话间,叶一生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了片刻,大脑里某根弦乍然一颤。 他自己没能注意到那种颤动,只是不舍地看向纪楚戎,汽车启动时,他探出脑袋仍望向那个人。 纪楚戎没有戴上那根惯常用了很久的蒙眼带,叶一生从前就认识这个人,现在又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这种经历使得他深信,纵使自己老去,记忆衰退,理智说不,你无法摆脱生理的局限,情感却不管不顾大吼大叫—— 我记得他,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他。 车子开了很久,白塔的尖儿顶在视线中淡泊成斑点,接着葱葱林木一寸一寸消失,人类的痕迹从另一侧晕染过来。 一些行驶在荒野上的车辆开始出现在视野里,还有庄稼里劳作的农户,叶一生路过了一些养殖场,紧接着是独立式乡村小屋,路越来越平坦,人声接踵而至。 睁着眼睛,却如梦初醒。他下车时甚至忘了给钱,司机也没开口要,只留给他两丛尾气。 那,现在该做什么呢? 勇者打到了魔王,故事就此结束。 大脑里的那根弦于此时再度颤动。 ‘找个地方休息。’ 说得对,得先找个歇脚地。 叶一生抬脚走向最近的旅店。 ‘好好睡一觉。’ 他躺在蓬松的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明日一切如常。’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旅馆门口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从‘嘭’的巨响中抬起头,见二楼大门哐当甩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冲下楼,他仓皇四顾,来回扫视的眸子最后死死盯住自己,拔腿冲过来。 “我要坐车!” 他说着,已经手脚并用钻进后车窗,扭头大喊道:“快开车,多少钱我都出!现在,立刻,给我上车!” 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司机并没有因年轻人的态度发怒,他好脾气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 年轻人指起路来颠三倒四,每当司机嗫喏道:“这么走可哪里也去不了。” 他便不容置疑地加深语气,笃定道:“我的记忆不会出错的,绝不!” 事实证明,他就是出错了。 证据就是,车子现在被迫停在了断崖边。 司机站得远远的,不敢再向下看第二眼,那断崖绝壁一眼根本望不到底。要不是还能看见对面的崖壁,这块地方简直就像被无形之力从世界中铲除。 “早就和你说过了,就是因为这断崖,附近根本走不通。”司机说着,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无法揣摩出具体哪了不对。繁琐的生活磨平了他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他转眼便放弃了追究,现在更担心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走到崖边时,便似抽干了全身力气。他跪倒在悬崖边,双手撑地,望向那片可怕的深渊。 生怕这年轻人一跃而下,司机不敢站得太远,在断崖几步远外止步,将身子藏在年轻人背后。 一股冷风从深渊逆袭而来,叶一生鬓发散乱彻骨生寒。忽然,面颊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他低下头,见是一根黑色的丝带。 不知何时放在了他上衣口袋里,此时衣衫不整,丝带露出的半截被风扯开,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叶一生愣愣地将其捧在掌心,这才看见,丝带末端绣上了两行青涩的小字。 ‘愿你幸福 ——致我永远的友人。’ 绣下这两行字的人,此时正身处于人类无法理解的维度中。但要问纪楚戎的直观感受,高维与他之前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从溪水边站起身,太阳晒久了难免燥得慌,要是这时候能下点雪就好了。 一念之间,冬夏置换。 艳阳藏于沉沉乌云后,雪花翩翩落下。 这个世界与纪楚戎记忆中的人类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 他认为前方应该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 脑海中刚想象出那条路,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刹那间纷纷褪去,枝干萎缩卷曲成一片柔软的青草地。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流淌在青青草地上,蜿蜒至远方。 而所谓的远方,不过是纪楚戎脑海中尚未想象出的画面。 这是白迪改造那枚‘系统’的成果,以‘雾’拟化出的系统使得他能感知到纪楚戎脑海中的画面,以新‘系统’为基点,实现了两者的共感。 凡纪楚戎所想象,借由白迪实现。 这个世界能扩展到多大,纪楚戎至今未能丈量出亿万分之一。他曾问过白迪:“你的本体到底有多大?” “亲爱的,我没有空间的概念。”白迪认真思考了片刻,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去解答:“我会不断延伸,侵吞其他存在,直至遇到可以匹敌的强者,因为无法彼此侵吞,自然而然便形成了边界。” 一阵风舔过纪楚戎的脸颊。 确实是舔。 这边界内的一切都是白迪,风是他,天地是他,甚至纪楚戎呼吸的空气,也是他的一部分。 白迪有时会化出白发白眸的人形分【】身,有时干脆就以万物的形态与他亲昵。但不管是哪种,纪楚戎都能察觉到这庞然大物的小心翼翼。 毕竟两人体积不是一个量级。 以至于纪楚戎有时会扪心自问,白迪到底看上他哪里了?真的有人会喜欢稍稍用力舔就会一不小心舔飞出去的冰淇淋球吗? 白迪却乐在其中,哪怕每次只能用舌尖轻轻碰一下,那种软和绵密的甜能叫他兴奋地翻个身。 时间久了,纪楚戎也会内疚,男人憋狠了尚且出问题,何况这种大家伙。 他也试着说服白迪放开手脚,他们尝试过一次。 刹那间万物都失控了。 纪楚戎差点溺毙在极致的癫狂与欢愉中。 风的抚【】弄已使他濒临破碎,更不要说空气的拥吻,与肌肤相贴的空气中有无数张嘴,若只是亲吻肌肤倒还能坚持住。偏偏白迪要下雨,猝不及防呛进的一口雨水,能吻到人类唇舌无法企及的深度。 如此种种,具加诸他身。 太疯狂了。 那种疯狂纪楚戎实在不敢再体验第二次,还是算了吧,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晕过去时着实吓到了白迪,那之后白迪也不再提起这事。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即使这个人身处于他的领域,相当于在他身体里,他却还是战战兢兢,捂得严严实实,甚至有意无意向边界之外发出威慑。 也正因这领域内万物皆是白迪,纪楚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孤独。哪怕是在原来的世界,纪楚戎本来也只有白迪。 只要他们有彼此就好。 其实,纪楚戎也有难过的事情。 “白迪,你会后悔吗。”依着树干乘凉,纪楚戎‘看’向头顶茂密的枝叶,那些枝叶也正温柔地注视他。 “我的生命太短了,哪怕治愈了基因崩溃,我的寿命也不过百余年。”百余年对白迪来说,连眨眼都不算,仿佛他只是愣了会神儿,爱人就要离开了。纪楚戎一想到这些,便生出对死的恐惧。他不舍地呢喃:“百余年后,你怎么办呢?” 茂密冠叶宛若藤花垂落,娇嫩新叶蹭着纪楚戎抿紧的唇角。 他从林叶中听取那人的回音。 “人类中有句话叫,尘归尘,土归土。此方领域只有我与你,生死不过是我与你的相对相融。” “我死后,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青草亲吻着纪楚戎的手指。 “不。当你肉身逝去时,便会与我合二为一,从此再不分你我,荣辱与共,爱憎相随,存亡相依。” 纪楚戎心念一动间,白发白眸的男人凭空出现。 两个人仿佛身心一体,一者双臂前伸,一者倾身向前。 当纪楚戎张开怀抱时,白迪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他。 后来纪楚戎回顾往事,想起暗无天日的黑街,畏畏缩缩向他伸出手的苍白少年,那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纯白,像穿破黑夜的第一缕光,降临至他眼前。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人人都爱楚导演[娱乐圈]》 求收藏~么么哒! ———————— 高大挺大的男人跪在地上,将脸颊枕在他膝头,沉沉的目光落在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双腿。 “哥哥答应你,掘地三尺也会将肇事者揪出来。哪里也别去,乖乖待在哥哥的羽翼下不好吗?” 不曾遗忘的痛苦如影随形。 俊朗的少年弯腰凝视他的眼睛,满怀着少年人的意气与真挚,承诺道:“楚桓,我来当你的双腿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好在前路不孤,骄阳相伴。 楚桓轻轻闭上眼睛。 “本次最佳导演奖的得主——”主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家一起喊出那个名字!” “楚桓!!!” 千百人的呐喊震碎了无尽黑暗,他猛然抬起头,双臂用力,轮椅一点一点前进。 通向舞台的道路黑沉沉的。 但那无妨,他听见了那些人的呼喊,便看清了自己的方向。 而他所要做的,便是专心地前进。 感谢在2020-02-24 20:59:53~2020-02-26 13:3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四公子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